马车在路上走了两天,一行人便遭遇了自打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瓢泼大雨好像不用钱似的直往下冲,暗沉阴霾的天不时划过几道兰色闪电,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马儿在大雨里看不清楚,再加上怕打雷,慌不择路的时候就拉着马车往尖锐的石头上磕过去,把本来就因为害喜而头晕脑胀的单小五颠的差点没当场吐在车厢里,好在最后关头屁股底下生根似的归不离牢牢的把她抱住了,这才让她觉得好受了点。
丰沛的雨水让道路变的泥泞,马车轮子为此陷阱水坑里好几次——更杯具的是,因为雨太大,车厢接合的缝隙里居然漏水了!
不过好在归不离有一身诡异高强的本领,直接用冰堵住了缝隙,这才免去车厢里一堆被子枕头被泡湿的下场。
奔雷本来要把马车赶到前面的大树下,单小五知道后脸都绿了,赶紧喊他调头找个空旷的地方,然后进马车里躲雨。
打雷的时候跑到树下躲雨,那纯粹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雨越下越大,因为窗户都紧关着,车厢里空气有点不流通,再加上有一堆厚实的棉被围着,单小五开始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想呕吐的感觉更加强烈。
“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奔雷一边拧着湿透的衣角,一边在门上开了条小缝往外瞧,不时的感慨两句,“这下那些地里还有东西没收好的农户要遭殃了。”
归不离不动如山的靠坐在车厢内壁,两只手在单小五腰上交叉,稳稳当当的把她护住了。
听了奔雷的话也不开口,只是垂眸看向怀里的单小五,时刻注意着她的所有表情动作。
娇小的单小五整个人缩在他宽阔的怀里,脑袋枕在他胸口,神情苦逼得一塌糊涂——她真的很想吐。
实在忍不住,她跟归不离打了声招呼,让他放开自己,然后掀开窗帘把头半探出去干呕了老半天。
归不离用冰造出一个小棚暂时挡住雨,然后沉默的用大掌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气,另外一只手则是抓起一旁的干净帕子替她擦掉头发上沾到的水珠。
“天,我觉得我快死了……”单小五按着肚子,吐的连肩膀都在发抖。
“忍一忍,很快就到京城了。”归不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把她从窗边挪回自己怀里。
看情形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之前已经颠簸了一天,单小五的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干呕的频率更是增多了不少,之前还能吃点米饭青菜,现在却只能喝水支持,别的都没办法入口。
归不离心疼单小五,不想让她继续这么憔悴下去,再说老是困在马车里原地踏步也不是办法。
“奔雷,找下附近可以躲雨的地方。”头也没抬,他沉声吩咐道,“尽快。”
“晓得。”
奔雷看了一眼脸色越发惨白的单小五,瞬间明了。
也不啰嗦,伸手扯过一旁挂着干爽的蓑衣披上,打开车门冲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接连天地的雨幕里。
车厢外传来好几声马儿的嘶鸣和踢踏声,显然是被奔雷惊人的速度惊到了。
单小五抬头瞧了瞧,又气馁的垂下头坐在归不离身边,外边天黑的就跟世界末日一样,黑压压的,看着心理就不舒服。
归不离将车门重新关上,只半开了左边的窗户透气。
雨声还在滴滴答答,当单小五靠在归不离肩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奔雷回来了。
“再往前走十里,翻过一个斜坡就有处破庙,我们可以先去那边避一下雨顺便过夜。”
听说有地方可以歇脚,单小五立刻来了精神,原本青白交错的脸色好了不少。
这两天她都没怎么下地,实在受够了只能在马车里活动的感觉。
归不离替她理顺因被雨打湿而显得凌乱的刘海,只低声说了一句,“走吧。”
“坐好了。”
奔雷说着,粗鲁的用手将垂到眉眼的雨水擦掉,又整理了下蓑衣就坐到前头拉起缰绳。
单小五左右看了看,找到放在最角落更为宽大的一顶竹篾帽子递给归不离,后者会意,眼皮都没掀一下,随手就朝外头丢出去。
奔雷眼明手快的接住,毫不客气的往头上戴去——雨太大,有个东西挡着水汽能看的远一些。
经过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到了奔雷说的那处破庙面前。
单小五从车里探出脑袋,看到那破庙的第一眼便发自肺腑的感慨了一声:果然很破!
奔雷快手快脚的将两匹马儿赶到屋檐下避雨,单小五则是由归不离抱着直接朝庙里走去。
天依旧阴霾,庙里光线很暗。
偶尔有闪电划过,便能看到四周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蜘蛛网更是无处不在,甚至还有瘦巴巴的一两只老鼠在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从旁边嗖的一下爬过,在这寂静的地方发出不小的声响。
庙里供奉的神像早就不知去向,供桌上烛台跟破旧的碟子倒了一地,翻倒的香炉旁边还有一只残破的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木鱼。
看来这庙荒废的时间还真不是普通的久。
单小五在归不离怀里东摸摸西陶陶,拿到火折子便拔掉盖子小心吹亮,举高了算是给归不离照明。
两人刚走到中堂,归不离脚步突然停顿了下,略微侧头朝墙边角落里放木门的地方看了一眼,眉心微微皱起,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面无表情的继续往里走。
破庙里只听得到外边淅沥沥的雨声。
寻了块干净的地方放下单小五,让她先等着。自己则是在附近随手捡了些烂掉的桌椅木架,眼都不眨一下,捏饼干似的将他们全部捏成碎块堆放到一起,就着散落在地上的干草开始升火。
单小五披着拖到地上的薄被老实的蹲在旁边,看着他熟练的点火、加木材助燃,看着橘红色的火光将两人并排靠着的身影拉的老长。
突然就有了一种寒夜相依偎的幸福感觉,连带原本闹腾得厉害的胃也平缓了下来。
“总算不用淋雨了。”
安顿好马匹,奔雷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脱下蓑衣挂在门口,信步走了进来。
跟归不离同样的,他也在同一位置停住了脚。
视线投向角落,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归不离没有任何反应,他也就耸了耸肩,兀自过去坐在火堆旁,盘腿运功烘干身上湿透的衣裳。
火堆烧的旺,架在火上的陶锅里正熬着喷香的小米粥,咕嘟咕嘟的将盖子顶的左右乱蹦。
单小五坐在归不离特意抱过来,用以隔绝地面寒气的被子上,一边从随身的口袋里将各种零嘴翻了出来。
将其中一罐自制的土话梅还有两包地瓜干放好,其他的挨个看了看,又全部丢回袋子里。
话梅自己吃,地瓜干丢给奔雷一包,另外一包则留给归不离。
“相公,吃地瓜。”
归不离应了一声,侧过脸将单小五递给他的地瓜干吃下。一边则是不怕烫的用手揭开陶锅的盖子瞧了瞧,将一把剁得极细的菜干撒到粥里,又加了点肉末,合着一些生姜,用勺子缓慢的搅了两下。
很快,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菜粥独有的香味。
缩在角落抱着话梅慢慢啃着的单小五伸长脖子嗅了嗅,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反胃,反倒有种流口水的冲动——这几天甚少有东西能真正下肚,她早就饿了。
“相公,你什么时候学会煮粥的?好香!”
归不离看了眼蹭到他身边,双眼冒绿光直盯着陶锅的单小五,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避重就轻的答道,“大夫说你可以试着喝点菜粥,正好之前看胖婶做过,便记住了。”
胖婶者,黑风寨第一大厨是也!
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他将从车里取出来的精致瓷碗装了半碗热粥,特意挑出其中的肉末,又用内力将其降到不烫嘴的温度之后,才递给单小五,“试试看,我加了生姜,应该不腥。”
单小五欢天喜地的接过碗尝了一口,随即咧出一排白牙,“好吃!”
难得肚子合作的没出来闹场,单小五眉开眼笑的将半碗粥喝完,又让归不离给盛多半碗——怕这和平只是假象,她不敢一下子吃太多。
陶罐够大,单小五吃的不多,剩下的粥全都让归不离跟奔雷两人包了。
因为粥不顶饿,所以两人之后又拿过烧饼馒头继续祭五脏庙。
“咕……”
突如其来的怪异声响让正在继续啃话梅止吐的单小五背脊一僵。
还没等她来得及惊讶,紧跟着又是一连串,一声高过一声的咕噜噜,原本堆在墙边角落里的干草堆也应景的抖了两下,就好像里面藏了一只大老鼠一眼。
因为有归不离在身边,所以单小五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好奇的直盯着那处看。
未等她开口询问,归不离已经沉下脸,冷冷的开口,“出来。”
干草堆又是一阵抖动,之后就再没反应。
单小五眼尖的看到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脏兮兮的衣角,心想或许同是来避雨的人,于是便热心的出声安慰,“不用害怕,我们没有恶意,你出来吧。”
“……”
干草堆不再抖动,只是安静的待在原地。
就在单小五以为里面或许真的是某只路过小动物而不是人的时候,却见一双有点脏的手掌偷偷伸了出来,将干草拨向两边,接着一条有点眼熟的瘦高身影从里面站了起来。
洗得泛白的蓝色长衫,歪向一边的破旧纀帽,还有宝贝的抱在怀里快要散架的书箱——真巧,又是那名他们在茶寮遇到的酸书生。
单小五在心里暗叹一声他们真是有缘分,一边打量着衣服已经干透的书生,显然他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蓝衣书生抱紧书箱,腾出一只手将帽子上的干草碎屑排掉,抬头见对面是单小五几人,面上也是微微一愣,却也没有出声,只是怔怔的站着。
归不离抬头看了书生一眼,不知何故脸色阴沉;奔雷则是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两人明显也是认出了那书生。
碎成块的木头在火里发出轻轻的哔啵声,窗外依旧在打雷闪电,破庙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真是好巧,你也来这里躲雨啊。”
好半晌之后单小五才回过神来,善意的朝那书生笑了笑,同时将手中的话梅举高,“要不要来点酸梅?”
书生嘴巴张了张,似是想拒绝,但没等他开口,肚子却抢先一步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单小五总算明了刚刚听到的诡异声音从何而来,于是立马从善如流的改口,“肚子饿了吧?我们这里有干粮,要不要来一点?”
“……”书生捂着肚子,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