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沅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俩这是约好了来给朕演戏么?”
褚鹤尖声道,“耶律赦,你不要太小人!怎么能反咬我一口?”
耶律赦亦笑了。他觉得褚鹤当真好笑。“褚将军这么多年戎马生涯,最后竟为了这样的事仕途尽毁,值得么?我耶律赦行得正坐得直,就是往我身上泼墨亦无用。我的伤口摆在这里,莫非我自己扎自己一刀?你若当真受了伤,将伤口露出来给大家看看何如?”
褚鹤当即剥了纱布,亦露出一道伤口来。耶律沅出声:“传太医。”
褚鹤的脸有些难堪。变幻了好几趟颜色,任凭太医诊断,之后太医和耶律沅道:“褚将军的伤口浅,不过划破了少许。耶律将军的伤口却是伤得极深,险些就要伤到要害了。这样的重症将军竟然屹然不动如泰山,这体魄实在强健,让人佩服。”
耶律沅嘿嘿一笑,朝褚鹤道,“下次褚爱卿想要自残时,可得注意好分寸了。要么就刺得更深一点以假乱真。”
“皇上,臣……”褚鹤涨红了脸,额上冒出冷汗。完了,这次只怕无法开脱!可恶的耶律赦!老子总有一天要灭了你。
耶律沅面色一变,喝道:“拉去地牢,羁押半年!”
褚鹤并没有敢叫耶律沅饶命,毕竟没有治他死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他静静地被几个侍卫拖下去,吭也不吭一声,心里只是在扼腕此次没有杀了耶律赦,反给自己惹了一身祸端,实在太过失策。
太医帮耶律赦重新绑好纱布,耶律沅担心地道,“爱卿是否先回去歇息。”
“谢皇上明察。”耶律赦本想和皇帝说一说褚鹤这个人不得不防,但是转念一想,耶律沅这个皇帝,表面上总是笑意盎然,装傻,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什么看不明白?何需自己去说。再者,他知道皇帝对自己多少有些忌惮。所谓功高盖主,就算他没有那个心,一些小人也容易造谣生事。他若是在耶律沅面前说别的将军是非,就算耶律沅不觉得有什么,传到底下那些人耳朵里,还不知道要变成怎样不堪和难听,所以干脆对此事不言不语。
耶律沅关怀了几句,便叫人送他回去,又道:“骑马太过劳顿,爱卿现下身体不好,还是坐马车吧。”
回到驿馆,耶律赦忽然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浑身也没什么力气。他踩着虚浮的步伐回到屋子里,习惯性地便喊:“给我倒杯水。”
蓦然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哪有那个人的身影。一想到染晓霜,他就觉得格外纠结。她被关在地牢也有一夜了,那里潮湿阴冷,不知会不会把她冻死?
他脱了衣裳躺到**,心里想着,他对谁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好心,为何独独对她仁慈?偏偏他的仁慈人家不但不领情,还要杀他。
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忽然觉得有些冷,他裹紧了被子,闭上沉重的眼皮,撇开胸前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昏昏睡去。
就算是白天,地牢里也很黑。只有一小束光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隐隐约约的。染晓霜坐在地上抱着双膝,还是止不住打冷颤,只能时不时爬起来走一走跳一跳。这里太冷了。
她从来没有被关这么长时间,也许这次是真的惹怒了耶律赦。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下令让她死呢?
明日就是和古毅风约好的时间了。没有带去耶律赦的死讯,他会杀了爹的吧?
也好,那样的话,他们一家就可以在九泉下团聚了。
晓霜有些消极地完全放弃——让她再杀一次耶律赦,她真的不能。她下不了那个手……
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人给她送晚餐来了。仍然是两个硬绑绑的馒头。晓霜看着六个同样硬馒头,无奈至极。要吃么?还是不要吃了,饿死算了。那样的话,她才可以去和爹娘团聚啊。
她一动不动,时间一点点流逝,在黑暗中,一点声响都能让晓霜竖起耳朵,细微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紧接着,有光亮随着那脚步声渐渐接近。
停在她视线里的人,是钟毓。
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帮助,晓霜想。
钟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染姑娘,在这里不适应吧?”
晓霜抿了抿唇,“嗯。不过我是活该,你不用求情带我出去。”
“你为何想要杀将军?”钟毓的眼眸里透露出复杂,“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明明心里是牵挂着他的,怎么会想要杀死他?”
晓霜的心蓦然一沉。想必钟毓看到了昨晚在壑林府她对耶律赦动手的样子,心里对她不齿和厌恶。晓霜忽然觉得有点失落,她唯一可以视作为朋友的钟毓,也将不再信任她了。她低垂下了眉,“我和他有私人恩怨。”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染姑娘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钟毓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包子东西,“吃吧,我给你带来的牛肉和鹿肉。还热着。”
晓霜不知道要不要接,直到他又催促,方才伸手拿了过来。她叹了口气,“谢谢你,钟大哥。只有你,拉姑和吉吉对我好。”
钟毓道,“将军昨日受伤,今日进宫一趟,此时倒下了。”
染晓霜的心莫名抽了一下。“怎么了?”
“那伤受得不轻,又一再扯开纱布,大约受了些感染,从皇宫回来,便逐渐发热,现在还在昏睡呢。”
心猛得下坠,沉甸甸的,有一种近乎窒息的痛楚。
“驿馆里丫鬟少,将军又颇挑剔,我希望你去照顾他。”
晓霜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怕我又杀了他么?病中的人正好下手。”
钟毓反问,“你会吗?”
我会吗?
晓霜也反问。可是她知道内心早已回答了她,她悠然叹息,“不会。让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