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还好?”门外传来轻轻的‘笃笃’叩门声,老鸨毕竟担心意外,仍让丫鬟上来看看。
“我正在休息,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么?”慵懒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不耐,很有些睡梦中被吵醒的感觉。
丫鬟听说无事,将话头转过,告了个喏,下了楼去。
这一问一答的功夫,法天一直在沉默,疾风来临前的安宁。
遥汀知法天一向吃软不服硬,把头依偎在法天肩上,轻声言道:“此朝本代帝王残虐无辜,怨魂积怒恨上九天,故而至凶兽异动,虽人命各有定数,但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星君请旨速完此劫,也是功德一件。”
幽幽馨香绕法天鼻息,遥汀身体柔柔,轻轻的靠在法天身上,法天不由得有些神不守舍,话中便有些退而求其次的味道:“只是劝那乱世枭雄登顶大宝,也没必要非由你做不可,他们一致求你,我看定是心怀不轨。”
遥汀笑笑:“我正好有一个物件,与此事甚是相关。”
法天叹道:“是从那个妖鬼那里得到的玉诀?”
遥汀没有说话,只在法天怀中点了点头。
法天有些抱怨:“什么珍玩是我找不到的,你当时何必要那半块玉诀,又不是什么珍宝。”
遥汀耐心解释给他听:“你姨母得的寒症,非要血玉为药引不可,那半块玉诀,即是上好的半块血玉,虽然美玉易得,但血玉却是难寻,我当时只是为了治你姨母病症,也没想到有后来诸事。”
法天叹气:“说的好像顺理成章一样,找洛涯幻化一番,也是可以,何必是你?”
遥汀苦笑:“事关人世社稷,也不能儿戏,何况我对人世熟悉,由我来做,也较为妥当一些。”
法天眉宇凝聚,有如数座昆仑山堆叠一起。
妓院这类地方,法天从未进过,但于这其中的关节,却又明白得很,虽然遥汀不会有丁点差池,但是仅仅是脑海中想到遥汀要被那么多男人评头论足,法天仍觉得烦恶。
遥汀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好软语款解:“主上若是今日答允了我,此事一过,我便应允主上一事,主上觉得如何?”
**当前,法天却有些迟疑:“你这话也未必可信,以前你总是答应我不涉险境,可每每却总自找麻烦,令我担心无数。”
遥汀道:“主上若是不信,这次我赌个重誓。”
法天忙止住她:“这倒不用,我信你就是。”
遥汀笑笑,从法天怀里出来:“一言为定。”
既已说定,遥汀便留法天和自己一同待在屋内,教他绘些虫鱼鸟虾,随意打发时间。
法天刚学会如何描绘鸟爪,已是过了约有两个时辰,遥汀也不催他,只看着他慢慢画。
遥汀走到窗边,用手轻轻挑开些窗前纱幔,凝目向外望去。
数十根精致的水晶杆剔透莹白,将大红的茜纱灯笼高高挑起,屋檐边如缀着血红大球,晃动人眼。
胭脂香粉暧昧缠绕,丝丝弥漫在空气之中。
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红纱薄裙的女子斜成几排立于门外,双手柔白滑腻,甩着浅红色的锦纹丝帕,频频暗送秋波,目光流转媚人,潋滟风情。
此夜倾国,倾城倾国。
车马喧闹之中说不尽的纸醉金迷,王孙贵胄的眉眼间掩饰不得的轻佻之色,却都不是她今夜要见的那人。
遥汀将窗幔覆上,重新回到法天身旁,却听有熟悉的细碎脚步声拾级而上,推推法天,看他不情愿的隐去身形。
轻柔的叩门声随即响起,伴着一声女子细语:“君语姑娘,我要进来了。”
应门的女子名为坠儿,是倾国中最为机灵心细的头名丫鬟,遥汀今日午晌方一进这倾国,老鸨二话没说,就将坠儿给了她使用,说是名主当有名仆称。
坠儿是当朝御史张放小女,张放为人耿直过了头,一家子连带获罪,男子为奴女子发卖为娼,好在张放有一至交托人奔波,最终坠儿被编入私妓,又给了老鸨无数好处,而今方能清清白白的做个婢女。
坠儿带着一众丫鬟走近房内,每个丫鬟手持一红漆大托盘,双手平端于前,安静的列在两旁。
盘中放着胭脂、水粉、头绳、翠花及香珠衣衫之类,坠儿摆了摆手,跟着的丫鬟将手中托盘放在卧室内的鸾凤和鸣柜上,依次鱼贯躬身而出。
遥汀看着一切忙毕,才笑着对坠儿道:“可是到了时辰?”
“还没呢,坠儿是担心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会有耽搁,所以特意早做些准备,”一面说着一面将遥汀扶坐在椅子上。
遥汀从镜中忘着坠儿:“你在这里很多年了吧?”
坠儿回道:“已经六年了,真是块啊,”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却又转瞬笑了:“坠儿真是该死,这个时候胡思乱想的,该给君语姑娘上妆了。”
遥汀任由她摆布,也没什么事情可以插手,也就继续和她叙话:“坠儿还有亲人么?”
坠儿正要在遥汀的发髻上插珠花,手顿了顿:“还有亲人的,不过都不知死生了。”
遥汀见镜中坠儿神色,似乎欲言又止,便问她道:“坠儿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坠儿微点了点头,有些踟蹰:“如姑娘这般才色双绝的女子,流落在这烟花之地,未免有些可惜了。”
遥汀在来倾国之前,已是对这里每一人等皆了如指掌,无论厨役还是扫洒,身世都为遥汀所知,遥汀知道坠儿颇想离开此处,又苦于不得脱身,今日见自己竟自愿往这火坑里跳,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
虽然遥汀有些感怀坠儿身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正事未了,也不便多生事非,只是但笑而已,不接坠儿之语。
一顿梳洗打扮下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虽然外面已是夜幕低垂,喧闹之声却是不绝于耳,喝喊呼叫沸鼎不断,酒盏杯盘碰击之声清脆入耳。
一切打点完毕,坠儿又检视了一番,这才嫣然而笑,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
坠儿给遥汀拜了个礼,得到遥汀应允,缓缓扣上房门,离开房内,法天便立时现身。
遥汀正端坐在一长形梳妆镜前,面色皎洁如雪,唇红娇嫩,映出风月无边。
法天抓住遥汀方才打理过的丹蔻指甲,语气中略有不安:“我看还是不要了,和我回去吧。”
遥汀仰头望着法天,不知他为何又有此变,脱口即问:“主上已经答应了,怎么又不行了?”
法天愣愣望着遥汀,也不解释,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是担心你。”
平日里遥汀一直不施粉黛,清清淡淡,今日盛装之下,竟是太过妍丽,美得不可方物,法天见过的美女何止无数,竟然观之仍是心神摇曳,寻常男子又怎能把持,因而又不想守那誓言。
事已至此,遥汀也不做深究,眼珠转了一转,和法天道:“那我再答应主上一事,这样可好?”
法天本是想严词拒绝,但突然间撇到喜**的吉服,心中灵动,面上却仍是犹豫,似是极不情愿的道:“那好,我便守着诺言,你也不能说话不算。”
遥汀笑笑,不知法天心中何想,稍歪着头在一旁静想。
略想了片刻,叩门之声又是啵啵而响,遥汀无时思考,只得胡乱点头应允。
法天见遥汀点头,才隐身消失。
坠儿推开房门,给遥汀福了一福:“良辰已到,请姑娘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