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汀回到自家司书殿时,已经是临近午时,殿内外各处鬼差大概都去吃饭了,因此殿内殿外皆是十分的静谧。
挂在殿外的那个晃眼的蓝底金色的牌匾,仍旧十分的洁净,洛涯每天都会记得挥挥手,扫扫尘,而殿外各处的花草,仍是开得一如既往,毫不辜负洛涯费下的心思。
池塘里各种奇异生灵照常活泼,扭着身子游来游去,每次梓萝路过的时候,它们都很小心又翼翼,将自己隐藏在水底,绝对不肯轻易的现身。
这个池子不同于天井的那个池塘,是法天一点一滴建起来的,十分的用心。
走进内殿的时候,遥汀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正在批阅文书的洛涯。
听到遥汀的脚步声,洛涯抬起投来,在正午的阳光之中,笑得暖如煦阳:“遥汀,该吃饭了。”
遥汀觉得这幕很熟悉,那时遥汀每次走近自己房中,化身鹦鹉状的洛涯,总是对她说:“遥汀,吃饭了。”
那时遥汀仍是待字闺中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生命就是由一个个简单重复的日子叠加而成。
她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没心愿,偶尔能在每日必修的琴棋书画诗与花中懒散一下,也就是种天大的难得,但是真的要偷懒,就要隐秘的躲过好多的眼神,遥汀觉得累,所谓的偷懒,竟要比那刻苦更加的辛苦。
洛涯在凤族当中,一向特立独行出了名气的,虽然没有什么治理的才干,但是在他出生的不就,就能展翅翱翔,而且擅长幻化成各种鸟类,这在凤族当中,真的很稀少。
即使洛涯并没见过的鸟类,只要有谁能够描述给他听,一羽一爪,洛涯几乎就能变以假乱真,令人大开眼界。
不甘约束的洛涯,那时虽然身受墨训的限制,却也总会外出去闯祸,反正他不怕。
有次洛涯和三哥游戏人间,变成一只鹦鹉,张口闭口诗词歌赋,结果惹来了麻烦,被当成了妖孽,竟然要把他当街烧死。
逃也不是不行,可是那便要显露本体,这在族中可是很大的重罪,当时洛涯很忧郁,在性命交关的时刻,陷入了沉思。
当他在一堆柴火上还没纠结完的时候,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木材很干燥,顷刻之间,便就噼里啪啦烧了起来,特别的旺盛,洛涯有些热,但是仍旧不想回族去领罪,就在紧要的关头,一阵冰凉的水汽,洒在鹦鹉洛涯的身上,于是他得救了。
遥汀正好坐轿子路过,便救了洛涯,说是自己跑了的鹦鹉,总算今日找到了,至于那些的诗词,都是她教的。
久负盛名的遥汀,又是皇族显贵的婚妻,自然便是金口加玉言,大家都知遥汀才学广博,心悦诚服的相信。
于是鹦鹉洛涯,疾速的飞到遥汀的手上,和遥汀一起回去了,反正他也没有事情做,白天陪着遥汀,晚上她睡了,他就在隔间里思考思考他的过往神生,暗自兴庆没有墨训的日子。
洛涯没有姐妹只有兄弟,从小父母又管教严格,母亲也是严责多过慈祥,坚决相信慈母多败儿的信条。
洛涯一脉并非宗族,虽然身为凤族,说出去风光,也不过是面上的风光,什么都要看本家脸色。
命运好不好,基本靠投胎,从很小的时候,洛涯就知道。
洛涯大哥才学卓著,刚刚成年就被选为族长侍书,好似十分的风光,不尽的扬眉与吐气。
可是洛涯却是丝毫不在乎,觉得所谓名与誉,根本就是个狗屁。
成天书山文海不眠不休,到头来,不过仍是‘凤主很英明’。
浮云。
虚无。
自从想明白了这点,洛涯就觉得,生命无比的舒畅,海阔天也高。
洛涯不是长子,自小也没怎么被约束过,虽然自认为是管得严些,其实比起众位哥哥,也实在是好上了太多。
但是反过来说,虽然哥哥们都羡慕洛涯,可他也未尝没有羡慕过各位兄长。
接手的墨训是一特别无良的上仙,洛涯和他,就是一起瞎厮混。
遥汀和洛涯一起相处的日子,其实并不算很长,在认识的时候,不过只是一年有余罢了,但那段日子,却是他总会怀念起来的温暖。
遥汀喜欢干净,每天都会给鹦鹉状的洛涯洗澡。
喂食也从未假他人之手,连洛涯喝的水,也是半个时辰就一换。
洛涯有次和只寻衅的鹦鹉打架,被推到了地上。
墨训教育的好,我们不是为了让仇家去死,而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所以洛涯真的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把那只鹦鹉的羽毛,统统拔了个精光,又施了一个小小的术法,那只鹦鹉,便是至死一毛也不长。
遥汀没有看懂洛涯施术法,只是看到洛涯在拔毛,惊叹之余,她是整整教育了洛涯小半个时辰,什么‘打架是不对的’、‘要和同类好好相处’等等这样的话。
好像一只鹦鹉,能听懂一样。
从没人对洛涯说过这么多道理,看样子好像还是为了他好。
竟然也不觉得烦。
在族中每次犯了事,就被关禁闭,要么就是父母的叹息,洛涯从来没听过说教,也没感受过,原来被教育,也是这么的温暖。
好像,有人关心他一样。
遥汀从未将洛涯关在笼子中,洛涯于是乐得每日在遥汀身边飞来飞去。
遥汀早就画厌那些山水人物,于是开始画洛涯,临摹的不亦乐乎。
每晚睡前,遥汀都给洛涯讲些书中看到的奇闻趣事,洛涯总是拍着翅膀,表示很有意思。
遥汀有时也会小小抱怨,顾先生讲的《春秋》,总是让她去自思,本来讲得已经很是诘屈聱牙了,而且已经讲了十遍了,竟然还能扯出‘温故而知新’的蹩脚借口来。
洛涯差点乐不思家,直到墨训来找他,后来,法天也就来了。
洛涯走到遥汀的眼前,看她神色有一点迷瞪,晃了晃她的胳膊:“走神呢?在想什么啊?”
遥汀笑笑:“想起点事情,”已经很久远了。
吃饭是大事,洛涯忙着摆饭菜,布在殿内的偏阁,头也不回的问她:“什么事情,想得如此入神啊?”
遥汀笑:“主上的五叔要成亲了呢,”至于那段时间的事,就不感慨了。
缓了一会儿,洛涯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复杂:“你逗我玩!”
遥汀摆摆手:“骗你是小狗。”
洛涯撇撇嘴:“你不是说过么,人未必总是人,猪狗却永远是猪狗。”
遥汀被他气得笑出来:“不信去问主上,昨晚没见到你,这是请柬。”
洛涯接过去,前后左右的看,还想拿牙咬咬,却没打开看,遥汀一把夺了过去:“吃饭,别吃这个,”就不知道脏。
洛涯咬着筷子,开始感慨:“连他也要成亲了,哎,不是非苏寂不娶么?”
遥汀咽下一口饭:“对啊,娶的就是苏寂。”
洛涯被呛到,喝了一大口水,嗓子立刻沙哑:“什么?苏寂同意了?怎么办到的?”
遥汀摇摇头:“这是个谜题,不如你去当面问问,或许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问昊康?”洛涯摇头,拼命的摇头。
“你想去问苏寂也可以啊,听说她在西海龙宫待着呢,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她了,记得帮我带个好,”遥汀夹起一筷子菜:“这个茄子,油有些大了。”
“这个不是重点吧,”洛涯咬着筷子,齿痕很鲜明。
“咦?难道说……,”遥汀又夹起一筷子的茄子,放到嘴里尝了尝:“盐才是重点?”
洛涯翻白眼:“我是说,苏寂的事,才是重点吧?”
遥汀笑,笑得洛涯脊骨泛凉:“洛涯,你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