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库向内的书房当中,桌案上摞着不少文册和各册的文书,遥汀此时本是应该正在阅览文册与相应的文书,可半个时辰之前,秦文书风声火起的闯了进来,非说要与她好好聊上片刻,遥汀本是要和他商量换个时间来聊,可看秦子沐一脸热切的样子,又实在不好意思搅了他的兴致,便由着他说。
比起凡事交待得简单,如果能用十个字说个明白,再也不肯说出第十一个字的白文书来说,这位秦子沐秦文书,便是属于啰嗦的那种类型,遥汀已经多次有意打断秦子沐的长篇大论,怎奈秦子沐总是听不出来她话中有所意思的暗示,仍旧是说个没完。
在人世生活的时候,遥汀对于被他者唠叨,早就练就了一种方法,就是在被唠叨的时候,心里想着好玩的事情,譬如想起自己曾经遇到并且喂食过一段时间的那只黄色小猫。
说起动物,她实在是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与人接触总会受伤,不像是不会说话的动物,倒是更加善解心思,遥汀曾经养过一只白色的小狗,有次遥汀自己关在房中饮泣,小狗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遥汀,那种关切的目光,似是在叫她不要伤心,遥汀那时虽然心痛伤怀,却是因为那只小狗,宽慰了许多。
后来她母亲觉得她养狗耽误读书做功课,便将小白狗送给了来家中偶住的表妹,而遥汀不得不作出懂事的样子,笑着目送小狗离开。
遥汀从小长在北方,从未去过太远的地方,日日勤学苦读,遇到的好玩事情,也着实很少,偶尔能够游戏,也不过是有表亲姐妹到访,她方能陪着玩耍罢了,这还是因为遥瑶的性子实在太过骄纵,不肯有丝毫谦让,她们的父亲怕伤了亲戚间的情面,才令遥汀陪着的,因此说到好玩的事情,她也并没遇到过几件。
后来遥汀许了人家,有了婚配,她母亲才管教得松了一些,她这才无意间收留了那只化身鹦鹉的洛涯,和鹦鹉洛涯在一起的日子,倒是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此时听着秦子沐的长篇大论,遥汀不得不想些过往的乐事,消消心头的郁闷。
“秦子沐,你还有完没完,”这话一出,秦子沐立刻委屈的望向遥汀,遥汀连忙摇了摇头,表示我没这种意思。
“秋意,司书听了许久,都没有不耐烦的想法,你不过刚刚进来,怎么就这么说话?”秦子沐回过头去,并没注意到一起跟着进来的洛涯,只觉得白秋意这话实在有些过分,专注的要讨个说法。
“司书不说,那是司书怕撅了你的面子,你自己也不称称斤两,不知道收敛,”白秋意嘴里损着秦子沐,右手却是往前一送,将洛涯引了进来,微笑说道:“请进吧,司书就在这里。”
被白秋意奚落,虽然于秦子沐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但他也是不甘示弱,口中辩驳说道:“不就是司书帮你抄了两百遍佛经么,你不用为了维护司书,这么说我,”说着双眼向上一翻,给了白秋意好大一个白眼。
听了秦子沐这话,遥汀心中有些微楞,明明她只抄写了二十篇而已,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两百篇?但因洛涯突然到访,遥汀忙着起身相迎,只用余光扫过白秋意面上,并没时间问他。
将双手搭在遥汀臂膀之上,洛涯急冲冲的问道:“你最近好不好?有没有谁欺负你?”
深笑着摇摇头,遥汀将洛涯让到一旁的座椅上面,去拿了一盖碗茶,端到梨木桌上:“我一切都好,你上次不是说有要去要办,事情可还顺利?”
“什么要事啊,那个家伙明明是骗我的,就是不想让我四处走动,我又不是个孩子,总不能一天关到晚,我和他吵了一架,就这么离家出走了,”洛涯从族中到得幽冥司内,足足用了半天,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巧遇’白秋意,顺利到了这司书殿,因此实在渴的厉害,话虽还没有说完,倒是先端过茶饮了起来。
自从秦子沐见到洛涯之后,眼睛便瞪得有如铜铃,别说幽冥司内,便是天界之中,有几个不知道眼前这位司书是幽冥主的女人,这个刚刚进来的家伙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用手碰遥汀的手臂,是不是不想活了?
白秋意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秦子沐,将他扯到自己身边,朗声说道:“既然司书有客到访,属下们就不再过多叨扰,即刻便告辞了。”
洛涯想着与遥汀叙话,虽然还想与白秋意多做攀谈,但也不过再次略微谢过白秋意的带路之情,便看着白秋意和秦子沐共同并肩离开。
直到他们走远,遥汀才打断洛涯絮絮叨叨的废话,切中主题:“你是和谁吵架了?怎么就离开了族中?”
“是我叔叔,不过不是亲的叔叔,是远房的表叔,从我很小开始,就喜欢限制我的自由,一点都没有长辈的风范,我才不听他的,”洛涯说着似乎非常气愤,不知脑海中是想起了什么可气的事情。
想起那个风流韵事不断,动不动就将自己抛给别的上仙照顾,关键时候就知道训斥自己的表叔,洛涯心中便是颇感厌烦,也不知那个伟大的表叔究竟哪根筋有了问题,那么多优秀的后辈不加照顾,偏要处处找他的毛病和不是,每每提点。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遥汀见他喝完了手中的一盖碗茶水,便转身取来精致的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
洛涯也不和遥汀客气,端起来就喝,看来是真渴得不行,一口气喝了足足七盏,这才将茶盏放下,和遥汀忿忿的啰唣:“你都不知道,那个家伙有多反复无常,前些日子还将我关在宗族祠堂当中,每天罚我在祠堂中抄写家规,说什么以示训诫,昨天晚上却突然来寻我的不是,还说我如果不服,大可离开族中一走了之,于是我就这么走了。”
在人世相处的那段时光,遥汀一直以为洛涯是只鹦鹉,虽然每次教洛涯化身的鹦鹉说话,它都要比其他同类学得更加精湛快速,遥汀也从未想过洛涯会是凤族一员。
唯一能令她有些奇怪的,也就是洛涯的饮食习惯,好不容易寻来的活蚯蚓或是别的鸟类喜欢至极的小肉\虫,洛涯鹦鹉是来从不肯吃的,后来有次遥汀吃饭,洛涯鹦鹉不知从哪儿叼来了只碟子,遥汀便将自己吃的菜饭用筷箸夹到碟子当中,洛涯鹦鹉才大快朵颐起来,从那以后遥汀吃饭,也就一直先把洛涯鹦鹉的饭菜拨到碟子当中,自己才会开始吃饭。
洛涯鹦鹉特别喜欢干净,洗澡如吃饭,早中晚各要洗澡一次,否则绝对不肯善罢干休,刚开始遥汀只是每日为它清洗一次,洛涯鹦鹉如何肯干,于是在水中扑腾着不肯出来,难为遥汀能明白它的意思,于是改成每天清洗两次,结果仍是不得善终,遥汀终于妥协,改成一天三次。
别人都是养鹦鹉,遥汀是在养祖宗,不过好在它也有听话的时候,还比其它鹦鹉聪明好些,也是乐趣无穷,为遥汀消遣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遥汀以前一直以为,鹦鹉的脾气是被自己惯的,可是后来在墨训仙府时候,和墨训平日聊天,才知道洛涯从小便是这个样子,遥汀绝对不是罪魁祸首,而如今的洛涯,竟还是因为已经大些,这才懂事了许多。
即使和洛涯之间有多相熟,遥汀本身的脾性,便是不好过问是是非非的类型,既然洛涯只是气愤难平,并没有真正十分的伤心悲怀,她也就可以安心,便问起了洛涯日后的打算:“那你还要回到族中么?”
“不回了,这次连墨训那里,我也不要回去了,说什么报答救命之恩,都是为了将我拘禁起来,我才不干,”随着话音落下,洛涯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双目横竖,像是下了万分的决心。
在墨训仙府时候,遥汀曾经听仙府中的童子说过,洛涯虽然职属仙府,可是经常飘忽不定,不知所踪,当时洛涯为了照顾遥汀,倒是每日里总能相见,不见去什么别的地方,因此遥汀并不知道,他是否平日里四处游走,可是和洛涯相处下来,估量着他的性子,仙童说的,也有七八分可信。
听着洛涯话中的意思,大概是暂且没有地方可去,如果任由他随意游玩,或者也不是不可,名山青黛,绿水碧痕,总有许多可以随喜的去处,只是洛涯的心思难以说得上有多少缜密可取之处,遥汀便不由得有些担心。
思量了片刻,遥汀和他笑语商量:“不如你留在司书殿中住上些日子,以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你觉得如何?”
他来幽冥司中寻找遥汀,本来只是为了与她抱怨些近日的怒气,还真没生出要住在此处的想法,毕竟他和法天的关系,一直比较胶着,法天对谁都是冰冷冷的样子,洛涯和他很难相处得来。
没成想第二次在幽冥司中迷路,竟会遇到白秋意为他带路,而那位白文书,在他的印象中,便是顶顶好心,因此暂时抛却了对法天的成见,对于幽冥司的毫无印象,洛涯对这司书殿,倒是有了几分亲近,如今遥汀又率先提出了这暂住的邀请,洛涯便是有些心动。
见到洛涯神色犹豫迟疑的样子,遥汀知道他心中顾虑着什么,其实于她而言,也不得不考虑法天的不依不饶,只是洛涯化身鹦鹉时候,陪伴自己身边多时,第一次化作人身与她相见,又是为她自由而来,法场上救她性命,实在也是为她担心至极,乃至后来墨训府中的照顾备至,以至于在遥汀心中,洛涯就如至亲一般。
为了能先打消洛涯的顾忌,遥汀不得不说些善意的谎言:“主上最近不在,你先住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回来,正巧文书的房舍中有一件西厢客房,多些陪伴也是热闹,你就和白文书与秦文书住在一处好了。”
既然是法天不在,又有他者相陪,留在司书殿内,总比在别处适意许多,洛涯心中觉得甚好,便点头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