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可惜我太穷了……”
怎么蹦出这样一句话?静莲不明白。他生病与他穷,有直接干系么?
“不然我们可以真的做个伴……”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静莲怔怔地看着他。他又睡着了,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静觉觉得有些怜悯他。一个孤儿,一个可怜的独处于世的男子,单薄又脆弱。
两天后秦清的病才好,剩余几声咳嗽。他喝着静莲做的,焦掉的粥,有些恍忽:“多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不谢。我还要谢谢你这一阵子的照顾呢!”
秦清看了看她,眼神有些怪异,又连忙低垂下来。静莲托着腮,“秦清,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仙,有鬼怪?”
“我信。”
静莲忽然呵呵一笑:“如果我是妖怪你怕不怕?”
他愣了愣:“妖怪?”接着唇角的笑意在扩大,“你若是妖精,我倒成了《聊斋》里艳福不浅的书生了。”
“聊斋?”
“一部奇异志。”秦清仔细地看着她道,“嗯,你倒是有些像妖精的,凡人不能生得这么好看。”
静莲听得乐了,“长得漂亮的都是妖怪?”
“那倒不是。”秦清放下筷子,“你怎么会问我这般奇怪的问题?”
“嗯……只是突然想到就问。”
“你这小脑瓜儿里,都藏了些我不懂的东西。”秦清望着她,说:“过几日,我们就回乡吧。”
“为什么?你不科考了?”
“来年再考。”
“要等好多年。为了这个放弃,不值得。马上就要到了不是么?或者,你觉得我在这儿妨碍你读书?”
“不不不,”秦清忙说,“只是你一个姑娘家长时与我住在一起,怕毁了你的清誉。”
“清誉不值钱吧?”
“……”
“那不就结了?”静莲又问他,“你科考是为了功名利禄,有个安稳的环境,是么?”
“嗯。”
“并不是向往仕途?”
“若不是为了生活,我不会走科考这条路。对仕途经济,其实我并不热衷……”然而这却是摆脱困顿生活的一个良好的台阶。如果有才华,中了状元亦或进士,他能有一份安定的差事,和不错的奉录。
“既然只为经济,为何不经商?生财之道,又不是只有一个科考。”静莲说。
秦清微笑:“傻姑娘,经商岂有那么容易的?首先须得承担风险。我拥有的太少,经不起输。”
“可你们不是有句话叫破釜沉舟吗?”
“也有句俗话道凡事得留点后路。”
静莲急得从荷包里拿出一卷银票塞到他面前,“这些总够呀!”
“……”秦清难解地望着她。
脸色慢慢地阴沉下去。
静莲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见他不语,倒有些儿害怕。害怕……
害怕他不理她。
“秦清……”
秦清声音沉稳:“怎会有这么多银票?”
“离乡前我把房产变卖了……”她只得又说谎。哎,开始一个谎言之后,就要不断地圆谎,真是把她累得慌。
“真不懂事!”秦清严肃道,“你不曾想过倘若寻不着亲人,你要怎么办?有个房产你还能回去住着!变卖之后,就真正无家可归了。”
“现在我不是在这儿住的也很好么。”静莲道,“而且我们还有很多,这些我们拿去经商,等生了利,你再还我不也是一样的吗?”
气氛僵硬着。
静莲分明看到秦清眼里的受伤,可她却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秦清默默地收下其中一张银票,其余的全塞回她手中。“借五十两,半年后,我连本带利归还与你。”
静莲点点头。她没有金钱概念,钱多与少,仿佛都不与她相干般。他还不还她都不介意,这一阵子来过得快活时光,恐怕多少银两都无法买到。
像是要让她安心似的,他坚定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莞尔:“我知道我知道。”
“有时我觉得,你真傻。”
她瞪圆眼睛:“哪儿傻了?人家可冰雪聪明呢!”
“如果不傻,怎么愿意帮助我?”
“因为你是好人啊。”
秦清动容了:“遇见你是我之幸。但愿遇见我不是你之不幸。”
“什么幸不幸的,将我绕晕了。”静莲挥挥手,“来京城这么多日,我还没仔细逛过呢,我得去逛逛。”
“我与你一起。”
“别吧,你身子还未大好呢。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你认得路么?”
“你小瞧我。来去这么多趟了,要还认不得回家的路,我岂不是真是个傻子?”
秦清呵呵笑。听她说‘回家的路’,他的心里感到分外暖和。对于他这个从未有过真正的家的孤儿来说,家比任何东西都更容易令他感动。
“别太迟回来。”
静莲走在繁华的大街,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串烤肉,左边一口右边一下,无比惬意。
来到人间也有些许时候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忽然吃食物的心情瞬间消失无踪。她还能不能回得去?
沧海会来找她么?她到了京城,他能不能找得到?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找过她?
心中充塞十数种多姿多彩的滋味。她逛累了,回去的途中忽然撞见一个人,顿时叫她大惊失色。
碧月?
她不敢上前,害怕碧月是天上派下来捉她回去的。
迅速地躲避到巷子里,看着飘逸若仙的碧月慢慢从侧方走过。碧月素来待她没有太深厚感情,她更加害怕这样的感情薄弱地不堪一击。倘若她真的是天后派来捉她的呢?
如果被捉回去,她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下场。
她失魂落魄,神态灰暗。她做错了什么,竟然会有这样的际遇……难道一切都是注定的?那让她下凡来,又是为了什么啊……
回到家中,秦清已经做好了几道小菜,“来吃吧,逛了一天可曾累了?”
“嗯。”她情绪沮丧,提不起说话的劲儿。
秦清倒也不多说,只将菜往她碗里夹。
往后很多天,静莲都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倒是秦清不见人影。她也不介意他去了哪儿。反正他早上外出都会给她准备些食物与水,不叫她饿着。
傍晚她走出屋子,发现附近几户村民远远地对她指指点点。静莲不由纳闷……
她怎么了么?
低头看看自己,衣衫整洁,没有不妥当之处啊。他们这般盯着她做什么?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些邻里稍微收敛了些,各自回家去了,剩静莲摸不着头脑。她们干么对她指指点点啊?
天黑时秦清才回来,带着一脸神清气爽,他乐呵呵地什么话也不说,如同凭白捡着了银子般。
静莲托腮望着他:“你乐什么?”
“过几日你就知道。”秦清嘴角噙着笑意,“对了,昨儿隔壁家大婶借了咱们的锅还没还,我去要一要。”
他去了好一阵,锅没要回来,脸色也陡变。她跟在他身后,“怎么了?”
能明显察觉到他的低落情绪。问的话他也不答,默默地直至转身望她。“小莲,你到城中租个屋子住,可好?”
静莲一时回不了神。他这是……什么意思?
要赶她走么?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低。
“……”秦清认真地说,“毕竟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与我住一起难免有所不便,也能惹人口舌……”
“可是我们已经住好一阵子了呀,不什么事也没有吗?”静莲有些着急。如果他把她赶走,她要往哪里去?又要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吗?
不不不,她不要!
“总有不便。明日我到城中寻个住处,你且住着。我时常来看望你,可好?”他望着她的眼睛。
脑海里闪过很多种可能。第一种,是他拿了她的银子,想将她赶走了。这个想法让静莲心里无比难过。
可是随即一想,不可能的,秦清不是这样的人……
可如果不是这个原由,还会是什么?
见她不言语,眼中闪耀着落寞,秦清的胸口一窒。他柔声说:“我是想要为你好,没有别的意思。倘若可以,我……”
静莲抬眸,“你什么?”、
他的脸微微红了。他尴尬地别开头:“没什么。”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从认识秦清以来,他都在照顾她,她不相信他会特意赶她走。
邻里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的画面顿时映入脑海,她矛塞顿开:“是因为那些三姑六婆的话吗?”
“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什么狗屁、道理!”静莲爆粗,“我住哪儿,和谁住,与他们有什么相干?那么有时间,不去养猪喂兔,为何来管我们闲事?”
秦清见她情绪不稳,忙安慰道:“三姑六婆向来有毒舌的本领,若真要与他们计较,岂不是气不完?”
“你也会这样说,那何必还介意他们说了什么?”
“不是介意,”秦清望着她的眼睛,“他们的话虽然说得不中听,却句句在理。此邦是守礼之般,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如此住在一起,在别人看来,是为姘居……”
“姘居?”她皱了皱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