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儿远。但好在地方清静,租价也便宜。”秦清羞郝一笑。
静莲点点头。走到双腿麻木,天将黑了才到他住的地方,依着山,黑漆漆的,有些儿阴森。
秦清进屋点了灯。
静莲站在门口看他,忽然有些同情之情油然而升。他的日子想必过得很清苦吧?她发现他的衣服虽然很洁静,但打了补丁;他的鞋子也很旧了……
一个没有亲人的凡人,活在这个世间,其艰辛可想而知。换位想想,静莲觉得自己要幸福地多。
至少碧月对她总有恩情,总带过她一把;至少有白樱可以吐露心事;至少有沧海对她的眷顾……
“地方太简陋了,对不住。”秦清道,“不过我想你一个姑娘家,来投亲没找着,想是也没有地方住。若不嫌弃,就在这里先住着,我到外间打个地铺就成了。”
“这里很好啊,很清静。”静莲点点头,迈进屋子里。“你在这儿多久了?”
“不久,才五日。”
屋子里堆着些字画,想是他入了京还在卖这个,亦或是沿途卖着它走来?
他真辛苦。
他望着她,他说:“你饿了吧?我做饭给你吃。”
静莲看他淘一杯米,又弄了些地瓜丝,待煮好了饭,把热腾腾的白米给她吃,自己地瓜丝,静莲端着碗:“你为什么吃这个?”
“我爱吃。”秦清的笑容清澈极了。
“好吃吗?”静莲从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塞到嘴里,点了点头,“挺好吃的。怪不得你爱吃。”
秦清的笑便多了几分尴尬。“不好意思,今儿天色迟了也来不及多备菜,明日煮些好吃的东西给你。”
“谢谢。”
有人要煮东西给她吃呢。真幸福。
可从来没有人待她这样好过啊……她闪着星星眼,“你人真好。”
他笑了。
吃过饭,他涮碗,她绕在他旁边,“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么?”
“嗯,养我的奶奶两年前去逝了。”
“父母……”
“我没见过。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被奶奶捡回来养的。”
静莲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么?
似乎她也没理由去安慰。他一脸淡定,从未拥有过父母,也许对于父母并不向往。
“你那亲戚,是搬走了,或是不见你?”
“……”静莲干咳两声,连忙说,“搬走了,不知去向。”
“也罢。先在这儿住着吧,等积够了盘缠,我送你回乡。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总比在这陌生都城好些。尤其一个姑娘家,在路上行走多有不便。”
“哦。”静莲随口应着。
回头仔细想想,才发觉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子,竟在为她做盘算在着想呢。
积够了盘缠……
是了,他贫穷,靠她给的五两银子,勉勉强强地来了京城啊。这样贫穷却还能替她想,她不由感动。
是他本性良善么?
还是他只待她好?
“你在笑什么?”秦清的声音忽然响起。
静莲这才发现自己在笑。是呀,在笑她犯傻,他为什么只待她好?是他品性忠厚,乐于助人吧。
“没。”她甜笑回应,“你还卖字画么?明日我与你一起啊。”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静莲道,“就这样说定了。”
秦清在涮过碗后,打扫了扫床铺,“地方简陋,没有崭新的,但被子昨日刚洗过,你不嫌弃的话……”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嫌弃’这样的话啦。我现在也无家可归呢。”
秦清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惜。“先住在这里,不必太担忧。也许哪日就遇到你那位亲戚了呢。”
“是啊是啊。”
静莲走了大半天,着实累了,躺到秦清铺好的床铺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替她盖被子,又觉得昏暗的灯光下,有个大大的剪影正在寒窗苦读。
她醒不来,但却觉得温暖又安心。
连着几日,秦清的字画摊儿都无人问津。
秦清笔力深刻,画物传神,字体飘逸,然而在人才济济的京城,画斋书坊多不枚举,大凡有头有脸的,必去京城里的“聚墨轩”,而那些无权无势又自视眼界高的人,根本看不起他的画。
在第三日,静莲看不下去了,借口和秦清说要到附近转转,躲在巷子里,见一个中年男子经过,忙喊:“大叔,请稍等。”
那男子被她吓一跳,警觉地望着她,上下打量。“有什么事?”
静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你去那个字画摊把画都买下来,我再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说好不好?”
“你说什么?”那男子有些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静莲重复了一遍。
那男子眼睛顿时发亮:“你说真的?”
“真的。”静莲道,“去把那字画全都买回去。”
“给钱。”那男子伸手向她。
静莲只给了他六十两,“剩十两一会儿再来拿。”
那男子抓了钱转身就走。静莲低声警告:“若你想拿了钱跑人——”
他回头呵呵笑:“岂敢岂敢?”这可是一笔天降横财啊!二十两,他两年工钱!
过了好一会儿,他抱着一堆字画回来,向静莲讨要了另外的十两。“这些字画怎么办?”
“回去挂起来呗!多美观!”
“嘁,我们家没这么高品味。”那男子说,“罢了,送人倒也体面。”
静莲从巷子里出来没多久,秦清笑盈盈地迎面走来。“今儿生意好,一个商人将字画全都买走了。真是天不绝我。”
静莲点着头:“对啊对啊。”心里不由有些辛酸。
如果他知道字画是她叫人拿钱买走的,他会是什么心情?
“我请你吃一顿好的。”秦清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见她没有挣开,便放心地拉着,走到一家馆子里去。
静莲望着他,感慨生道艰难。还是她从前在天界好,从未体验过心酸,她无欲无求,也不贪心。可是凡人却要为一口饭去辛苦打拼。
“有了银两,我送你回乡吧。”秦清将一片肉夹入她碗中,柔声道。
“回乡?”她眨眨眼,“你不是要科考么?”
“是如此,但你一个姑娘家,回乡重要些。”
“呃……”对于他而言,应该是三年一次的科考比较重要吧?“你不必担心,我喜欢京城,反正回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还不如就在这里呢。或者等这里待腻了,又去别的地方。”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姑娘家如此漂泊不好……终归要找个归宿,让往后的日子不要风吹日晒,不要吃苦才好。”
归宿?
静莲从未想过什么是归。
她的世界从前无比单纯,之后得罪了天后,她的人生才开始风雨跌宕起来。归宿在哪儿呢?
能回天界吗?回去之后是不是哪一天又会被天后翻旧帐呢?
“小莲?”秦清的声音勾回了她的思绪。
“啊。”静莲说,“你说的那些太遥远了。还是过好眼下。”
“姑娘的青春,只有这么几年。你虽无亲人,却还要为自己的将来做好打算才行。我今儿得了五十两银,分你三十两,你回乡去,应当房产还是在的吧?找个良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总强过在江湖上漂荡。”
静莲没话话。
听得秦清说:“对不住,是我管太宽了。”
“没,”她忙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说的这些,我觉得离自己好遥远哪……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可不是娇弱的大家闺秀。我们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
静莲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有一天她与秦清也要分道扬镳的,他们什么也不是,不过是比路人强一些的关系而已。
然而这几天与他相处下来,她觉得很快乐。无忧无虑,仿佛又回到在莲花池的日子。不同的是有个人打点她的生活,她理所当然地被他伺候着,有些忘乎所以了。
没人像他待她这么好。没人。
秦清便不再说话。
那天夜里,静莲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着要分开了,她又要一个人往前方去流浪。
“咳咳咳……”外间传来咳嗽,从傍晚开始,似乎一直没停过。
静莲穿了衣服走出来,见秦清坐在灯下,一边咳嗽一边看书,便夺了书道:“夜很深了,你又不舒服,还是早些歇下吧。”
秦清只是咳,咳得满面通红。
她绕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又给他递水。可一点儿也不见效果。静莲着急,“你得去看看大夫吧?”
“不必,明日去抓一剂药喝下就好了。”他喝水润了润喉。
可他不但没好,半夜还发起烧来了。静莲忙到窗户取露珠给他喝,又懊恼不在寒天镜,否则摘几片宝儿果叶子煎服,很快便好了。
秦清发烧倒是很安静,苍白的脸烧得两颊通红,看起来有些心惊。
静莲知道生命的脆弱,尤其凡人。
他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心中有些慌乱。倘若他死了,她不是无人作伴了么?
“呸呸!”她啐道,“才不会有事。”
秦清迷迷糊糊睁开眼,“在说什么?”
“没有。”她替他掖了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