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婴儿时期的记忆
释怜星的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
耳边有婴儿的啼哭声,吵得她睁开了眼睛,感觉脸上湿润,伸手一抹,全是泪。
她,为什么要哭?
婴儿的哭声是从屋子里传来的,嘤嘤咽咽,一起一伏,时而重又时而浅,哭得释怜星胸口很闷。她走进屋里,看见一位身着华美的女子抱着那哭闹的小孩儿嘴里轻声哼着歌儿。她看不见女子的脸,女子背对着她,她只瞧见女子如瀑的青丝与曼妙的身躯。
然而她脑中却能想象出那女子的脸,她迫不及待地想走到她前面,想要看清楚。可是脚步却不知为何动不了,她的身体僵在了门口,她要开口说话,张开口却没有声音。
“乖……娘在这里……”
一瞬间她泪如泉涌,里面的婴孩儿哭得越发大声。
释怜星胸口像是被石头堵住了,闷得她快要窒息,心中像被刀割了一般。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英气勃发的男子向她走来。男子长得很英俊,浩然正气的面容能让人感到威严。他没有看见站在门口的释怜星,大步迈进了屋子,从身后拥住了女子。
小婴孩的啼哭渐渐变小……
又有一个小男孩儿从远处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爹娘,他朝着释怜星窜过来,他仿佛没有瞧见释怜星似的,直接撞向她,然后……穿过了她的身体……
男子与女子都回过头来,释怜星看见了女子的脸……
心中一顿。
她抱住自己的头脑,慌忙无措起来。
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
四周的画面忽然变活了,如光般流动,声音杂乱地在脑中响起,像是要挤爆她的脑袋。纷繁复乱的东西,在她身边转动。
***
是谁调动了她最原始的记忆,是谁让她记起那本不应该想起来的东西……
***
她不能抗拒,只能承受。
画面如水般流动。
释怜星抱住的脑袋疼痛不止,她终于支持不住蹲了下来,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下意识的不想看,下意识的不要看。
过去如果过去,就让它过去好了。她不想知道,也害怕知道。
等到四周恢复一片平静,等到身边的画面全都静止。释怜星睁开了眼睛,她看见面前有一双靴子,那靴子上沾满了血水。
释怜星抬头,然后怔住。
她的师父,一身湿漉漉的黑袍,上面被血红色的浸湿,黑袍的颜色变得暗沉。
这个师父好年轻,仿佛只有二十岁左右。他年轻时也很俊俏有英气,特别是眼睛有一股灵光,仿佛能勾人的魂慑人的魄,可是此时的他失去了神智,像发了疯。
他手里抓着一个男子的头发,就将男子高大的身躯提了起来。
释怜星后退了一步,心里的恐惧蓦然放大。
那男子身上均是血,有无数道剑伤,背上还插着四五把匕首,已经奄奄一息。
释怜星心中一紧,无力地跌在了地上。
***
不……
请不要杀他……那是她的爹……
请求你……
***
“爹……”
释怜星寻声望去,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脸上又是惊恐又是害怕,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仿佛随时都要冲过来。
她的师父微微一动。
“不要!”一个女子扑过去挡在了男孩儿的身前,而她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孩儿,那小婴儿的哭声仿佛要震天动地。
“求你……释夜离,我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她的脸那么美,即使她在哭,她在悲伤,也依然掩盖不住那美丽。
释夜离却在冷笑:“……求我……哈哈哈……璇璃,你终于肯求我了。”
2、父母死在眼前
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开口,他的气息很弱,仿佛用了最后的力气:“……你……别做梦……”
释夜离发狠,一脚踹进男人的肚子。男人从嘴里吐出一大口血,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日均!”女子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她无力地软在了地上。
怀中的婴儿宛如知道父母安危,哭声顿时大了好多倍。
释怜星感到从所未有的无力,她在哭,她的泪水随着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多,她的心痛得恨不能有一把匕首插进去。
“……璇……璃……”释日均缓缓地抬起头望住她,眼神温柔,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幸福与生命,“……你悔么……”
“不悔!我永远都不悔!”璇璃的眼睛浸满了泪,心痛却是幸福的。她悄悄地从袖中抽出了匕首,眼睛眷恋地留在了婴儿的脸色,声音中有种莫名的遗憾,“小雨飘……爹娘,对不起你……”
不!!
不要!
释怜星扑过去,她害怕地想要阻止一切。可是她触碰不到她们,她只是一抹幻影,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璇璃迅速而准确地将匕首插入了胸口,她怨恨地望着释夜离,对她恨声道:“我即使是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温暖的血液喷薄而出,她抱着孩子倒在了血泊中。鲜血沾满了孩子的脸,流过眼睛与鼻子,流进了婴儿的嘴角。
释怜星低头一看,她满身血液,双手是红的,流下的泪也是红的。嘴中有股腥气……
***
原来那个小婴儿就是她……
原来她是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眼前……
***
释夜离没有意料到度如其来的一刻,一时怔住,待回过神来,长臂一甩,将手中的人狠狠地甩在了地上。一阵天旋地转,摔得释日均咳出更多的血,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很满足,也很幸福。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知是否在嘲笑那个长剑在手的男人。
释夜离冷着脸,长剑射向了垂死的男子。
***
释怜星怔怔地看着飞出去的长剑。
她从来没有想过爹娘,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还有爹娘。她在圣教中醒来的日子,反反复复地思索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要从何而去。
很寂寞,很空虚,也很无助。
只是脑中从来没有想到父母、亲人这些词语,仿佛他们都和自己没有关系,而自己的脑海中也没有他们影子。
她望着那个血泊中的男子。
爹的眼睛,爹的鼻子,爹的嘴巴,他的脸,都没能印在心里。
求你不要杀他,求你放过他……
***
长剑透过释怜星的身体,刺入了释日均的胸口。
释怜星能感到,那鼻息间逐渐减弱的呼吸,她也能感到心跳逐渐变慢的速度,她还能感到逐渐下降的体温。
最后不知道是尸体的冷,还是地上的冷,还是她冷。
***
爹……娘……
从小到大,她的生命里都没有这两个概念。
原来是那么令人痛苦,是那么令人寒冷的两个字。
……
泪还在无声的流,是她在流吗?
是她在哭吗?
她好悲伤,也好痛苦……
有一种仇是悲伤的,有一种恨是痛苦的。
爹和娘……
***
45、我需要温暖
释怜星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子舒和瑞渊。
两个男子焦急地望着她,望着她满泪痕的小脸。
她睡了三天三夜,还一边发烧一边无声地哭,担心得他们都不敢睡,守在她身边。
释怜星坐起来,摸着一脸的水,刚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又有泪水涌出,跟泉涌似的多,无法节制。
她茫然地环扫了两个人一眼,目光停在瑞渊的脸上,心中一怔。
“……瑞渊。”她抬手伸向他,语气中有一种虚弱。
瑞渊过去抱住她,将她的头埋进自己宽阔的臂膀里。释怜星小猫一样腻在了里面,嘤嘤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然后声音愈来愈大。
“怎么了?怎么了?”瑞渊抬眼望了子舒,两个人均是满脸莫名。他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声音温柔,“是哪里痛吗?我们去找大夫……”他还在奇怪少女一觉醒来就变温顺了。
释怜星不说话,就是自己在伤心,她哭着哭着,累了又睡过去。
第二次醒来,她在子舒的臂弯里,两个人坐在马车上,不见瑞渊的人影。
“醒了?”子舒去摸她的额头,感觉已经不热了,稍微放心,“饿了吗?”
释怜星眨着眼睛点头。子舒从旁边的食盒里盛碗粥给她,竟然还是热的。
“我们要去哪里?”释怜星脑袋迷糊,在马车里一摇一摆地更迷糊了,她觉得天地晕眩,浑身无力。马车一颠她就东倒西歪,手上的碗勺都拿不稳。
试想她那么矫情地又病了?
子舒拉过她靠在自己身上,手臂圈过她接过碗勺一口一口地喂:“京城。”
“……哦。”释怜星迷糊地一口*含一口吞,忽然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瑞渊呢?”
“他有事先离开,到了信州再与我们会和。”
释怜星又哦了一声,安心吃粥。
关于几天前的记忆事件,释怜星在马车上想来思去一切都和峦风有关。他用瞳术控制了她,逼迫她用了傀儡术六重“转魄”读取了自己婴孩时的记忆。难怪她近日虚弱又嗜睡,翻出那些成年旧账不知道花了她多少的精力。
既然峦风那么想让她到京城去,那好,她就高高兴兴地去。
拜峦风所赐,她算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虽然是翎毛凤角,至少仇人确定了,真名也懂了。
释雨飘。
却不知道意韵何在。
“怜星。”
释怜星已经是第五次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精神已经大好,两只眼珠都是神采飞扬的。她闻声回过头,看见子舒手上竟然有只鸟,她乐得伸手去摸。
子舒抓着小鸟的身子,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眼睛骨碌碌地转,煞是可爱。少女伸出一只手指摸了又摸,摸了又摸,脸上开出一朵花,如白雪上的红梅。
她忽然说:“以后别叫我怜星了,我不叫释怜星。”
子舒奇怪:“那……”
“我叫释雨飘。”她的手贴在少年的手上,“这才是我的名字。”
“好。”少年的目光温润。
又逗弄了一会儿,少女似乎对鸟儿失去了兴趣。她打开了车帐,让子舒把鸟儿放了,子舒依言就放。随着小鸟飞远,释雨飘才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城镇来到了山野之中。在车上已经好几日了,释雨飘都在睡觉完全没有发觉,她倒是挺遗憾没能游山玩水。如今车轮徐行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我们现在行到哪儿了?前面是哪里?”
“这里地处江南范围之内,前方过去就是信州。”
释雨飘在车上翻来覆去都不得安生,她瞧着车后长长地跟着一行车队,颇有仪仗的风范,也不知上面装得是什么。
“那些车里装的是什么?”释雨飘很好奇,“走这么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子舒笑:“那些是南诏国每年敬献给皇上的贡品。”
释雨飘歪歪头,好像是有听说过子舒是南诏国世子。可是,他南诏国怎么和天朝护国公的侯爷有关系?释雨飘觉得很奇怪,而且瑞渊是释夜离的儿子,怎么会是天朝的王爷?释雨飘更奇怪了。
忽然前方有一人疾驰而来,马匹停在了释雨飘他们的车外,她撩开帘子去瞧。那人见一个美貌的少女伸出头来,忽然一怔,把头压低,恭敬道:“二公子,大公子已经在信州等候多时,派属下前来询问公子有何事宜准备。”
帘子被全部撩起来,马车骤然一片明亮,释雨飘也不伸头了,安静地坐回车厢里,眼睛不安分地随意张望。
子舒点点头,侧身去问释雨飘有什么要准备的,他们打算在信州待久一点。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她这样回答。
游山玩水就是好的,她在大漠待得久,连中原长什么模样都没能仔细瞧过。
“按姑娘的吩咐去做。”
那人回答:“是。”准备要走,想了想又回头,“能否请姑娘交代具体些,好让属下准备。”
释雨飘顿时觉得这个人很蠢,嘴巴上就不客气了:“你脑子不会转弯?交代那么清楚,姑娘我还有什么好期待的。怎么有新意怎么弄,姑娘我从山野里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