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明知到了尽头,却不敢相信的执拗。
院子里银装素裹,安王府不比从前,没有了官员的来访,不必说那些虚伪的寒暄之词,一切都静悄悄的。
中午的时候,安王带了一个大夫过来,给予矜诊了脉,过了一会又熬了药给她喝,问他是什么,他却只淡淡笑不语。
尽管他不说,她也发现了他眉宇间的淡淡担忧,那个曾经在她看来冰冷无情的王爷现在紧紧的将她拥进怀中,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温柔怜惜。
趁安王离开的当口,昙找到她。
他比以前憔悴了许多,脸sè白得像是院子里还未打扫得雪,却依然笑得温和,周身仿佛发着光,晶莹剔透的像是一碰就碎的水晶。
他看着她,笑得风情万种。
似乎,他一直在笑,每一刻都在笑,笑得魅惑,也笑得让人揪心……
他笑对她着说:“他待你倒是很好!”
子矜没有说话。
他却又道:“他生辰那天会有戏班子来院子里贺寿,那时我会带你离开。”
子矜怔住,心中突然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耳畔隐约响起一个磁xing声音:“本王生辰那天,子矜弹奏一去吧。”“只为我一人弹。”
正恍惚着,昙突然抓住她的双肩,修长的手指陷进暖和的棉衣,捏的紧紧地,仿佛要将她的双肩掰断。
“柳子矜,你疯了么,你母亲还在外面等着你,你竟然会犹豫!”
他压低声音直直的看着她,眼底是团团升腾的怒火,嘴角却依然执拗的勾着,仿佛只要他放下嘴角,一种情感就会决堤,洪水般的涌出来。
“母亲”这个词似乎是一剂清凉药物,将她心中的魔障统统赶走,她皱着眉扫了一眼肩上的修长双手,淡淡道:“知道了,我该怎么做?”
昙淡淡的看她几眼,这才松开她,他轻轻将手拢进袖中,握着的手颤抖得厉害,他说道:“他还在禁足,只怕没有往年热闹,不过我不敢肯定宫里会不会来人,而且……”他看了看四周,将声音压得极低:“安王正在查你母亲的事,怕过不了多久就查到我身上,若发现了你我的关系,只怕不会放过我们,所以离开的越早就越安全。”
子矜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道:“他说那ri会让我抚琴。”
昙怔了怔,愈加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眉头突然皱在一起,却还是笑着说:“好吧,等你抚完我们就离开。”
子矜见他脸sè不对,急忙伸手扶住他,担心的道:“怎么了,胸口痛么?”
她的眼眸像是一池清澈的潭水,波光粼粼,美的惊人。
昙突然觉得胸口没有那么痛了,拂开他的手,笑得抚媚赖皮:“这么关心我,就算不痛也希望痛了。”
子矜瞪了他一眼,见他只是脸sè苍白了些,却依然站的脊梁笔直,嘴角带笑,一双美目有意无意的在她身上扫过,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却还是那般风流潇洒。
又瞪了他一眼,以为他真的没事,又怕安王发现,大意的忽视了他光洁的额头,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渗出了层层汗水。也没有发现,远处,一个白sè身影孤寂的转身,渐渐的隐没在皑皑白雪中。
雪飘依旧,淹没了地上一行行微浅的印记。
子矜说了几声匆忙离开,他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知道消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窈窕身影再也看不到一分,他才猛地躬下身子,勉强伸手扶住一旁的墙壁支撑身体,摇摇yu坠的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本来红润的唇已经变成酱紫sè,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到松软的雪中,变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他却固执的笑着,修长的手指已经变得发白,他抬头看向天际,目光仿佛穿过层层云朵,落到遥远的苍穹,凉凉的雪花落到脸上随即花开了去,湿湿的一滴,仿佛雪哭落的泪水。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呢……
在有限的ri子里,她可以陪在他身边么,若是……那样,他便什么也不再乎了……
雪白的裙裾沾满雪渍,一粒粒花珠般的蓦在裙边,身上落了雪,一片一片的落到颈边的貂皮上,光照过来,仿佛一颗颗会发光的珠子。
她刚到门边便怔住了。
视野里,安王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冷风从开着的窗子外直直的吹进来,雪粒杨到他面容冷硬的线条上,染白了乌黑館着的发,白衣轻扬,衣决飘飘,修长挺直的背影寒冷寂寞。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无生命的冰雕。
一旁火盆里冒出浓浓热气,寒风吹进来,火苗微斜。
寒风透过窗子打到脸上,针扎一般的疼。子矜不由自主地用手护住脸,缓缓走过去,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沾满雪霜的脸。
巨大的风灌进来,吹起她厚厚的披风。
她艰难的关上窗子,默默地到一旁拿了毛巾,轻轻给他擦拭。
擦到一般,手却被握住,那手寒冷如冰,仿佛能把她的手冻僵。
他怔怔低下头,黝黑的双眸如璀璨繁星。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子矜,本王想做父亲了。”
子矜微微一愣,不自然的想抽出手,他却握得紧紧的,大手将她揽进怀中,衣襟上结了一层冰霜,靠在脸上冷冷的。
“给本王生个孩子吧。”
他将下巴顶在她沾满雪花的发上,执拗的重复着。
孩……子……
她不是没有想过的,想着有一天她也可以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着。
可是……那样的幸福,她可以拥有么?
那种生活,母亲也曾经奢望过,可是后来呢,那个男人抛下她们,让她们在青楼自生自灭。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不如不出声,这样,不会面对那样狠心的父亲,也不会看到在青楼凄惨生活的母亲。
她张了张唇,含糊的说着:“可是韩婆……”
“本王会处理,大夫开了药给你比身子,只要这段ri子不喝那药,我们就一定会有孩子的。”
安王毋庸置疑的说着,又仿佛怕她不相信,特意加重了语气。
子矜缓缓闭上眼睛,想起昙告诉她,他生辰那天他们会离开,想起梅花树下,他请求的眼神,想起这些ri子他对她的般好。心中的每个角落被触动,轻轻地,她点了点头。
深潭般的眼眸中休的闪过一丝光亮,他突然俯下头问她,急促而霸道的吻落到她唇边,夹含着冰冷的清香。
意乱情迷中,子矜喘息着躲过他的吻,问道:“可以让子矜安排抚琴的场地么?”
他的唇又凑上来,闷哼一声,算是应了。
冷香袅袅中,chun光满室。
第二天,雪还在下,门口堆了雪,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听到外面扫雪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沙沙”
像是雪哭泣的声音。
要离开大地了,总要哭的吧。
韩婆再没有送过药了只是有时候遇到她,她看她的眼神却愈加冰冷古怪了,她无心计较这些,也只是一笑而过。
只是,无意中,她却听到,昙昨ri被寻了错处,赶出了安王府。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串珠“啪”的一声调到了地上,一只纤细的手将那串念珠捡起来递给她,对着她怯怯的叫:“子矜姐姐。”
抬头,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子矜怔了怔,疑惑的开口:“小梅?”
小梅略带不安的看了她一眼,抿唇笑道:“王爷让奴婢来伺候子矜姐姐。”
“哦”子矜应了声,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略拢的小腹,淡淡问道:“父亲是谁?”
小梅脸上一红,眼中却洋溢着幸福神sè,娇羞的道:“父亲是个侍卫,王爷才给赐了婚。”
子矜抿唇笑了笑,叹了口气,记忆似乎又回到那晚,突觉得好笑,勾着嘴角道:“将我扔下井的那个?”
小梅闻言猛地跪倒地上,惊恐的望着她,咬着唇道:“小梅知道子矜姐姐一定不会原谅小梅,小梅愿意做牛做马服侍姐姐一辈子,肝脑涂,在所不辞。”
子矜看了看她,无力的笑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都忘了,你回去吧。”说完站起身来,出了门,风雪迎面吹到脸上,扎到刺一般,走了几步,见小梅拿着披风慌慌张张追上来,停住脚步淡淡道:“回去吧。”
小梅拿着披风狼狈的止住脚步,为难的看着她,正想再往前走,却听她:“小心孩子。”果真正在那里不走了。
子矜笑了笑,转身离开,走了一会,就看到安王站在远处,一个侍卫站在他身旁,不知在说什么。
他身上落满了雪,抿唇静静听者,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冷霜。
子矜正要转身离开,他却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见她衣衫单薄,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边系盘口边皱眉道:“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她笑着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安王牵了她的手,回头对那侍卫道:“你先去吧。”
那侍卫一拱手,大步而去,安王这才回头揽过她,笑道:“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