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抛掉所有女子,父皇会赐个郡主给我,子矜选哪样?”
子矜呆住。
后院粉黛三千,可以束之高阁,独宠她一人,娶了郡主,就有了妻,妻妾难容,哪又有她的立足之地。
若是别人,只怕都回选前者吧,可是她呢,她不知道。
有时候,她会想,他这样宠她,可是出自于爱么,还是只图新鲜,时ri久了,就倦了?
被禁足的这段时ri,他和她一直呆在书房,他查阅古书,似乎在整理什么,她时不时帮他拿书,屋内炉火烧得通红,屋子里暖意融融。
一时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满足,这个想法把把吓呆了,怔怔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知道安王走过去揽住她,她才惊觉。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雪,一片片雪白羽毛般的洋洋洒洒的飘落,融进雪白的大地,这才明白,原来冬天已经到了。
安王还在书房,她出来透气,看着眼前银白,突然觉得做了一场极美的梦。
冬ri是一年的尽头,她的梦也该到了尽头了。
她穿着上好的貂皮大衣,浑身上下华贵不可逼视,脚底是保暖的鹿皮鞋,温暖的脚底都能渗出汗来。
突然想到一年冬天,她穿着单薄的衫子,赤着脚站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下午,那时候觉得天是冷的,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知道母亲哭喊着把她抱进屋里,拼命的给她搓身子,她才感觉到些许暖意。
她其实并不是和母亲怄气,她只是恨自己不能保护她,反而成为她的累赘,让她为了她去接客。
从那以后,每到冬天,她都会赤着脚到雪地里走,也许是想让自己记住那些曾经的耻辱和恨意,也许只是对自己的惩罚,让自己的心也变得冷起来。
缓缓地脱了靴子,露出白藕似的小脚,脚底的冰冷驱走了先前的温暖,刺骨的凉意肆意直往全身蹿,冷不了的打了寒蝉,她却欢快的笑起来。
她试着往前走,雪很松软,软绵绵的,若是没有彻骨的凉,她会把它当成棉花,又或许是像绵力藏针,她走得步履蹒跚却沉稳平静,记忆一点点在闹钟重现,她看到母亲美丽而忧伤的脸,看到她沧桑凄凉的眼神,看到她接客时不经意流露的绝望。
身体里的血渐渐冷了起来,胸口的某个不闻“咚咚”的跳着,带着凉意的血液缓缓流过心房,似乎那里也冷了。
原来她忘了,她一直不属于这里。
雪似乎越下越大,眼前已分不出天地,只觉白茫茫的一片,空旷而寂寞。
远远的她看到一个白sè的影子飞快地往这边跑,身形矫健,却优雅魅惑,他瞪着俊目看她,似是吃惊又似是疼惜。
竟是昙!
她笑着往前走,正想和他打招呼,还未走一步,身体就被腾空抱起来。
惊呼一声,身上雪花飘落,她不由自主地渗出双臂抱住来人脖颈
雪白的衣裙划出白sè的弧度,一双小脚早已冻得彤红。
一只大掌小心的抱住,轻轻摩裟,企图把它捂热。
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抖动,晚上不经意滑出翠绿sè的丝带,一圈一圈的缠在腕上,仿佛两人之间无休止的牵绊。
子矜不由怔怔出神。
“疯了么,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耳畔声音略带怒火,子矜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安王眉头紧皱的脸,他抿着唇看她,幽深的眼眸中是恼怒的火焰。
原来,这就是他关心人的方式。
子矜轻笑起来,拂了拂他左腕上系着的丝带,默默地不出声。
这是,安王似乎发现了在不远处停下的昙,见他身上落了满身雪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淡淡问道:“先生怎么过来了?”
昙看了子矜一眼,缓缓勾起一个温和的笑,说道:“远远的看到一个人站在这里,只觉得惊诧,一时好奇就过来了。”
安王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窝在他怀中的子矜,淡笑道:“她就是这般不老实,只怕吓着先生了。”
他那神情极是疼惜,仿佛在看他伉俪情深的妻子。
昙目光闪过一抹痛楚,艰难的动了动嘴角,双手合拢,拱手道:“只怕是在下惊着……夫人才是,在下赔不是了。”说着就是弯腰一弓。
子矜见他这样,身体猛地一滞,安王紧紧抱住她,目光微微一冷,随即道:“先生客气了,本王还有事,恕不奉陪。”
昙温和笑道:“王爷请便。”
安王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却仿佛真的有事般,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子矜微微动了动脖子,目光越过他的手臂,看到那个白sè身影依然静静的站在雪中,身上,发上都落了雪,他却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一尊塑在那里的雕像,渐渐的那人影越来越淡,终于融进雪白的背影,不剩一丝一毫。
身子突然被动的往上蹿了蹿,视线被白sè的云锦挡住,抬眼安王冷着脸看她。
一进屋安王就叫小雨拿来了毯子,一声不响的给她包到脚上,又命人搬了火盆放在脚边,这才将下人们赶了出去。
安王沉着脸一声不哼的翻着书,翻了几页觉得看下去,扔了这本又拿那本,看了没一会,又换了一本。
子矜抿唇看着,也不说话,看着地面默默发呆。
脚盆火盆“啪”的一声,想是里面的炭火爆开了,猛地往外迸出几个火红的星子,眼看就落到包着的毯子上,子矜忍不住惊呼一声。
安王本不想理会,怕也是一眼看到了,顾不得生气,抢过去把她的脚挪在一旁,似乎才想到自己做了什么,直起身,又走到椅子旁坐下了。
子矜“扑哧”一声笑来,碰上安王冷冷投来的目光,急忙憋住。
看她憋得实在辛苦,安王叹了口气,抬眼看她一眼,沉声道:“子矜,你的心在哪里,为何总觉可望不可及,无法触摸呢?”
子矜怔了怔,缓缓抬头看他,见他一双黝黑眼眸看她,里面盛的是满满的受伤神情。
猛地一滞,急忙别过头,笑道:“子矜的心一直在王爷那里啊!”
安王疑惑的看她,带着不确定,问道:“真的么?”
“那是自然,难道王爷希望子矜的心落到旁处么?”子矜笑着去拉他的衣袖,大有撒娇的意味。
安王听她这样说本是生气,又见她一副讨好模样,只觉气也生不起来,伸手揽过她,让她坐到腿上,毋庸置疑的道:“你的心,只能是我的!”
子矜微微一滞,又笑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恍惚,其实她也想问,他的心在哪里呢,他的心也只能是她的么?这时又听他道:“你母亲的事本王已经派人去查,相信不久就会有线索了。”
子矜一愣,听闻他帮她查母亲的消息心中感动,又怕查到昙那里,只觉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突然他的腿上像长了刺,坐立难安。
安王以为她在为母亲担心,紧紧将她拥到怀中,轻哄着:“不要担心,当年翠月楼是活失的蹊跷,不管这事和你母亲有没有关系,本王都不会追究,找到她后,把她接近府里来享天伦之乐,你说好不好?”
怀中的子矜突然不动了,低首看她,却见她将脸埋进他怀中,衣襟上温热cháo湿,他伸手扶着她的背,叹了口气:“傻丫头!”
她哭了,长这么打,老鸨毒打她的时候,她没有哭过,在院子里被罚被嬷嬷侮辱的时候她没有哭过,连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去接客的时候她都没哭过,可是,现在,在这个男人面前,因几句话,她却哭了,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泪水统统哭出来。
安王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女人哭他不是没见过,可是哭得这样厉害胸前的衣襟被打湿了一大片,他不知如何安慰,两手无措的拍着她的背,急得额前都渗下汗来。
子矜哭够了,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泪水也来不及擦,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安王冷了脸,瞪着俊目看她,她却又扑到他怀中,双手环住他修长腰际叹了口气,轻声道:“王爷,谢谢你,有你这句话,子矜也不枉在世上活这一遭。不管以后怎样,子矜也不会后悔和王爷相遇的。”
安王怔怔听着,总觉这话带着几分离愁别绪在里面,仿佛一台好戏到了尽头,角们挥泪洒别,总会说,不会后悔和你相遇。
心中突然有些惶恐,总觉怀中的人仿佛一朵没有实体的云彩,抱得再紧也不能把她抓住,于是他就想,也许是因为,他抱得不够紧呢?
手臂不知不觉地用多了力道,子矜皱着眉看他,他才缓过神,伸手拭去她眼角残余的泪水,淡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是他想多了,她明明就在他怀中。
安王看着她,突然记起什么,揽着她笑道:“本王将后院里大半侍妾都遣了出去,三个楼院空了两个,本王将他们都赶到溶月楼了。”说完挑着眉看她,以为她会高兴,眼中带着浓浓的期盼,那神情,仿佛张开手要糖果的小孩子,让人忍不住拒绝。
子矜怔了怔,不忍让他扫兴,笑着道:“王爷想让子矜怎样谢王爷呢?”
安王拉住她的手笑道:“本王生辰那天,子矜弹奏一曲吧。”顿了顿又道:“只为我一人弹。”
子矜一笑,正要答应,却听外面乱哄哄的,转头向外面看去,却见门突然被撞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进来,跪在地上,张口凄厉喊着:“王爷,贱妾不去烈王那里,贱妾要一辈子侍奉在爷身边……”一眼看到安王膝上坐着子矜,声音嘎然而止。
身后两个侍卫追了进来,看了看安王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子,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也有碍雅观,子矜挣扎着坐到了旁边,安王见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子矜这才抬眼观察跪在地上的人,见她发髻散乱,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美目直直的瞪视着她,身上也是锦衣百褶裙,何以这般狼狈?
她的目光一时迷茫,一时恶毒,恨恨的盯住她,让她不容忽视,半响,她才认出那人来,心中暗惊,原来是月美人!
安王看也不看月美人一眼,冷冷的扫了她身后跟进来的两个侍卫,厌恶的道:“拖出去。”
侍卫们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拉她,她猛然回神,两只手疯狂的推开考过来的侍卫,她的力气哪里抵得过那些侍卫,身体被腾空拎起来,她回过头,一双眼睛瞪得豆大,狠毒的看向子矜,破口大骂:“贱人,是你,是你告的密,你不守承诺,会不得好死。”恨恨的盯住子矜,突然仰头大笑:“哈哈,柳子矜你不得好死,我得不到的,你也照样得不到。”
安王闻言脸sè猛地沉下来,对着侍卫怒道:“扔出去!”
月美人似乎不敢相信是安王所言,不可置信的看向安王,眼中早已渗满泪水,声音哽咽:“王爷……”那神情楚楚可怜,哀婉多情,仿佛在告诉他,他也曾宠过她,又仿佛告诉子矜,她的现在就是她的将来。
安王正yu发作,衣袖却被子矜拉住,转头却见她笑着看他,柔声道:“子矜有话对她说。”
他怔了怔,勉强点了点头,这才叫侍卫将月美人放了下来。
月美人双脚刚刚着地就想往安王那里跑,还未动就被侍卫一手摁住,“扑通”一声,狠狠的跪在地上。她已顾不得想安王求情,一心以为子矜将她和烈王的事告诉了安王,心中恨恨,只恨不得上前狠狠教训她一番,看子矜的眼神却更加怨毒起来。
子矜也不想和她多做纠缠,只淡淡道:“我什么也没说。”
月美人冷笑着骂着:“臭婊子,你以为你说的我还会相信么?”
子矜没有说话,怜悯的看了一眼,这时却听安王冷冷开口:“掌嘴。”
侍卫毫不马虎,伸手“啪”的一声脆响,月美人脸上立即浮现一个红sè指印,她疼得眼中都浮现泪来,不由有骂了一声:“臭婊子!”
“啪”的一声,又是一耳光。
月美人愤恨不已,直直的盯住子矜,怒道:“你今天给我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十倍的还回来!”
“啪”“啪”侍卫掌力带风,只四个耳光,她的脸就被打得红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子矜别过头淡淡道:“我若是你就穿的风风光光的过去,让亲手把你送过去的男人看看,不要你是他的损失,你这样又哭又闹岂不是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扔掉了么?”
话一落地,屋内的人神情各异。
月美人愤恨看她,两个侍卫吓得下巴都快掉来。
安王则眼神古怪的看着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话已说完,安王也不想继续让她呆下去,挥了挥手,侍卫这才将支吾说不出话来的月美人拖了出去。
门轻轻被阖上,屋内暖香涌动。
安王一手将她揽进怀中,叹息道:“子矜,你是罂粟一般的女子,处的越久,就仿佛上了瘾般,越发离不开了!”
子矜微微一怔,目光看向虚无处,脸上淡定平和,却分明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