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儿元洌和米罗似乎是找到了同类、陡生“惺惺相惜”之感,倒把和二人关系原本最为紧密的蓝夙比了下去;这一边儿老天爷总算是不忍心继续雪上加霜,在琼江的天气一日寒过一日的时候,终于让霍祁钺和心心念念的璎珞重逢了。
掐指算算,自从璎珞被霍祁钺送走,二人也有三年有余不曾见过,虽然心里已经将再会时候的情形描摹过千遍百遍,可到真的面对面了,又觉得满腹的心事无从说起,倒是格外彬彬有礼地互相点了点头,璎珞羞红的双颊掩映在面纱之下,“霍......霍统领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她原本已经不再戴着面纱,可是知道今天霍祁钺会进宫来,左思右想了一番,还是戴上了。一边静静看着她的沈璇玑看到她这样,鼻子不禁一酸,却到底没说什么。她是过来人,自家妹子这样见到心上人患得患失的情状,她又怎么会不懂呢?
霍祁钺见到璎珞,喉间不觉哽了一哽,自己天天夜夜挂在心尖儿上的女子现在就在眼前,他平日里口齿伶俐,这会儿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也支支吾吾地道,“都好,璎......二姑娘身子还好吗?”
他二人啰啰嗦嗦,旁观的皇帝、皇后却有些看不下去了,沈璇玑本来想打趣几句,可是一来自己平时装得端庄贤淑,二来又怕妹妹面皮薄下不来台,不仅自己敛首不语,还以目光弹压了蠢蠢欲动的薛缜。
薛缜见妻子大黑眼珠子朝自己瞪了过来,连忙将自己的一阵大笑生生憋住,清了清嗓子,“咳咳,既然没什么外人,咱们就入席,入席吧!”
因为霍祁钺和薛缜情分不同寻常,而薛缜夫妇又是一心为了撮合这早已情投意合的一对儿,虽然礼数规矩上有些差池,可也不过就此一次,况且也没人会传到外头去,于是四人就在“元泰殿”后的偏殿里摆了一个小小的席面,除了贴身伺候的兰清和双池,连碧螺、玉萄等人都不许进来。
等到入了席,只见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兰清手里执着一个水晶壶,里头却盛着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沈璇玑往璎珞脸上看了一眼,只见她还戴着面纱,头微微垂着。
沈璇玑也不开口,薛缜更是不便开口,还是霍祁钺,眼光在璎珞脸上温柔流转,带着笑意道,“二姑娘不喜欢这葡萄佳酿么?”
璎珞不解地抬起头,“上次在皇后娘娘生辰上尝过一次,酒味甘冽馥郁无比,我很喜欢,霍统领何出此言?”
霍祁钺不答话,笑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鼓励的神色。
璎珞俏脸一红,心里却微微一甜,只觉得是自己胶柱鼓瑟了。她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便将那面纱轻轻取了下来,“霍统领说的是,这酒味道好,可不能辜负了。”
薛缜见她二人情分已现,竟然像是破冰的溪水一样,虽然春寒料峭,却怎么挡都挡不住。他向沈璇玑望去,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眼睛里没有别人的妹子,一时看不出来是喜是悲。
薛缜心里有些不忍,在桌子底下伸过手去,将沈璇玑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那手依然如同她初嫁时那般滑腻丰润,在他手心里挣了挣没挣脱,便也不动了。
霍祁钺看着取下面纱的璎珞,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渐渐淡了,虽然知道并不会完全消去,可是比起自己刚刚救下她的时候那般鲜红狰狞的模样,却是好的多了。他本人是不在乎的,只是想着璎珞素来自负容貌,如今虽不能恢复完美,却也有了极大的进展,她心里怕是终于会好过些了,也就觉得安下心来。只要她过得好,他就放心。
还是薛缜打破了沉默,“兰清,来,替你们娘娘舀一碗汤,她今儿在小厨房里守了一下午,必要先叫她自己尝尝味儿。”
他这样一打岔,沈璇玑也不好意思再神游天外,笑着嗔道,“陛下这是不相信臣妾的手艺?”她站起来亲自给薛缜盛了一碗汤,“偏偏要你也尝一尝。”
接着便是替霍祁钺也盛了一碗,霍祁钺连忙站起来,“不敢劳动娘娘。”
沈璇玑顿了顿,抬起头来,望着他笑得十分诚挚,“霍统领何必和我客气?”她连“本宫”的称谓都不用,“当日皇上还在九王府的时候,霍统领常常过来,那时并没有如今这样生疏。”
“这是其一,”她将碗放在霍祁钺面前,“其二,霍统领救我妹妹的大恩,我铭感于心,天上的爹娘有知,也一定希望我能代他们感谢你。”
霍祁钺有点不好意思,薛缜还是九王爷的时候他却是将九王府当做自己家,他没有兄弟姐妹,将沈璇玑视作自己的亲嫂子,二人原本十分熟稔,薛缜当日被软禁也是他来报的信,只是如今,薛缜已经是九五之尊,就算再深的情分,也由不得他下意识地对沈璇玑、乃至薛缜,都客套尊重起来。
有时候想想,人活一世,无奈之事真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还好,他转脸望了望璎珞,如今自己回到了京里,起码这件事儿,能牢牢地捏在自己手中了。而这个人,离开自己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他再也不会让她就那样走了。
璎珞听姐姐隐约有了将自己托付给霍祁钺的意思,羞得满脸通红,嗔怪地望着沈璇玑,“娘娘......姐姐......”
沈璇玑见她这样,笑了一笑,原本想说,“女孩儿家谁没有这一天呢”,又怕妹妹羞得厉害,于是便停下了话头,转过来叫兰清斟酒布菜不提。
霍祁钺本就是个玲珑剔透的心思,又和薛缜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二人心底都宽了,璎珞父母不在,她的亲事可谓全由这个皇后姐姐做主,之前沈璇玑态度模糊,薛缜在一旁套了几次话都没什么所得,反而还叫她识破、跟自己怄了几天气,于是便不敢问了。
如今她这样,倒像是在考察妹夫了,霍祁钺不敢掉以轻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和沈璇玑周旋。璎珞依旧满面含羞,薛缜却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对凤目笑眯眯地,和餍足的狐狸有六七分相似,没想到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居然也有这样焦头烂额的一天啊,璇玑娘子,做得好!
这一餐饭直接吃到了月上中天,沈璇玑还是精神抖擞,将薛缜和璎珞都赶出去,表示要和霍祁钺详谈。薛缜装模作样了半天,想拖延着不走,谁知沈璇玑十分精明,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让他想起了夜晚野外树上的猫头鹰,就是这样目光炯炯。
他唬了一下,被沈璇玑连推带搡地赶了出去,霍祁钺背对着他站着,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姿势,可是抖动的双肩显示出,他明明就在忍笑!
没有良心的小子,活该被皇后娘娘拷问致死吧!薛缜狠狠地想着。
薛缜走了,屋子里便静了下来,璎珞早就避进了自己住的偏殿。沈璇玑这才将自己心里最深重的疑问宣之于口,“我妹妹的脸......霍统领,咱们原本就熟悉,明人不说暗话,璎珞是我最亲的人,我不仅要保证她此时的幸福快乐,还要照管她一生一世,不会给谁任何让她伤心的机会的。”
霍祁钺有点头痛,他向来知道沈璇玑性子果决毅然,却不知道她这样执着执拗,自己不在乎璎珞脸上那一点小伤,同她暗示了这么许久,怎么就硬是反应不到呢?
“皇后娘娘,”他耐着性子,“我不赌咒发誓,既然娘娘说一生一世都会照管璎珞,何不自己冷眼旁观?”日久见人心,现在说什么沈璇玑也未必听得进去,他不是不会舌灿莲花,而是实在不愿。反正自己对璎珞的心意可比磐石,任是谁,都不会让他退却一分一毫。
沈璇玑怔了怔,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霍祁钺知道她这就是首肯了,心里有些欢喜,行礼退出之后,就看到双池正等在外头,探头探脑地。一见他出来,连忙喜滋滋地迎了上来,“陛下叫奴才在这儿等着霍统领,走吧!”......
不提薛缜和霍祁钺二人又是如何开怀畅饮了一番,却说沈璇玑心情复杂地来到了妹妹住的偏殿里。璎珞因为今天大不好意思,已经早早地躺下了,装着睡着,实际上又哪里能合眼?不过是静静地躺在**想心事罢了。不知道姐姐和霍祁钺二人,又说了些什么?
碧螺见沈璇玑来了,连忙要点灯,却被她制止了,“你先出去吧,我坐一坐就出来。”
碧螺虽然不知道皇后娘娘在黑漆漆的寝殿里有什么好坐的,可依旧领命退下,和兰清一起站在外头,看着沈璇玑自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我知道你睡不着。”璎珞被姐姐道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坐了起来,“姐姐怎么还不去歇息?”
沈璇玑不答话,只是在黑暗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眨眼的工夫,你也快要有人家了。”
璎珞的脸倏地烧了起来,过了好久才低低地道,“他会好好待我的。”
沈璇玑点了点头,在黑暗里谁也瞧不见,只听到她似乎自言自语地道,“我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又是空落落的。璎珞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轻轻地贴过来,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今年还不到二十六岁,离开故乡宛平却已经有了十年,这十年里,有过愉悦有过悲伤,得到过一些东西,也失去过很多宝贵的人、物和时光,好在现在雨过天晴了,她珍视的,都在她的身边。于是她回头望一望,对着那个十五岁、穿着一身重孝、独自一人带着弟妹们来到琼江投奔外祖家的女孩儿轻轻地说,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