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相思(下)(1 / 1)

琉璃瓦 碧琦珠 1325 字 8个月前

而与此同时,“卫家军”大营之中,曾经给过元洌一记重创的夜来的心情也不见得多好。正是晚饭之后的闲暇时光,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来,他一个人带着灰风,在营帐之间漫无目的地穿来穿去。

兵士们斗纷纷燃起篝火,火光幢幢,映照着他身上的银色盔甲和狐皮大氅,衬得他面容更加精致夺目。

以前一直和他不对付、但是因为出击元洌一役受了他救命之恩的王老皮见他神不守舍的,少不得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兄弟?可是大姑娘又给你排头吃了?”

夜来恹恹地摇了摇头,若是卫珈肯给他排头吃,他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王老皮见不是这个原因,心里更好奇了,他又想说什么,却被一直旁观的郑楚打断了,“你个爷们儿,怎么唧唧歪歪的?忒爱打听别人的事儿,简直是个婆娘嘴!”

王老皮不忿,转身和他高声理论起来,夜来趁势脱身,自己领着在他跟前已经乖顺如一条大狗的灰风走了。

郑楚嘴里和王老皮相互挤兑着,眼睛不免望向他,心底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卫氏家将,和卫邺、卫珈、夜来的关系本就比其他将士要亲近一些,夜来伤后又是他近身照顾,自然将他对卫珈的一腔柔情,都瞧了个一清二楚。

夜来身世凄惨,难为他不自暴自弃,在卫邺和卫珈的鼓励、教养之下能有今日的成就,再加上他本就是个美少年,性子虽然有些冷厉,可心地却是不错,若是放在琼江,自然也是许多女子梦中情人那一类的,可是卫珈,不是一般的姑娘。

且不说她比夜来大着十余岁,夜来在她心里眼里不过是个小孩儿,说是弟弟都将他看得大了。她十几岁上就亲自带着夜来,亦师亦姐亦母,又怎么会接受夜来的心意呢?

可看着夜来这样茫然若失,郑楚又觉得十分于心不忍,想要去劝劝卫珈,又怕她到底是个黄花闺女脸皮薄最后恼了反而不美,于是瞻前顾后,几乎愁白了头。

此时身在主帅营帐之中的卫珈又哪里知道他们二人的心思,可她心里的不痛快也不下于夜来,原本二人无话不谈、感情融洽,自从夜来受伤、自己一时心急说了他几句之后,那孩子便对自己生分了起来。卫珈自然知道他是因为一颗少年萌动的初心因为在自己这儿受了挫折,面子上既下不来,心里也诚然难过,于是便纵着他自己去休整一段时间。可是如今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他看到自己却还是一样的尴尴尬尬,除了操练就是窝在自己的小帐子里,无事也不来主帅营帐里跟她学着处理军务,还要三催四请地才踏进门来,不到半个时辰,就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害得卫珈也不好多多使唤他。

她刻意地忽略自己心底那一丝柔情,可她骗不了自己,尤其是午夜梦回之际,想起自己坐在夜来床前,望着他优美的睡颜,自己心头的感怀心动都不是假的。她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个一直以来都看做亲人的少年也有了好感,她生怕打破这种平衡,最后毁灭了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二人一个在帐内对灯叹息,一个在营外对月唏嘘,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似乎世间万物都在身周胶着了,不仅他们自己难受,连唯一一个隐约知晓底细的郑楚也跟着难受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想来世间只有爱之一字,是完完全全由两个人合力写就,其中一个的手一软或是笔一歪,落笔无悔,日后却会有不尽的遗憾痛悔了。

边地的夜来得很早,操练了一天的将士们早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营帐之中除了巡守的兵士走来走去之外,就只有一片高高低低不绝于耳的鼾声,夹杂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而夜深还亮着灯的,却只有主帅营帐了。

卫珈好不容易驱走了脑海里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强迫自己坐在案前处理属下呈报上来的军务,看到北金贼心不死,依旧是蠢蠢欲动时不禁唇边浮上一丝冷笑。再想到元洌遭夜来迎头痛击,却依旧没有失了斗志,倒也真是块难啃的骨头,又不觉蹙起娥眉。

她坐在灯下,玉手执笔在来书上写着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的一颦一笑,早就被一人尽收眼底。夜来站在帅帐门口,瞧得都要呆了。他虽然没见过什么女人,却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觉得卫珈美若天仙是因为见识少的缘故。在他心里眼里,只有面前这个年纪略长、肤色微黑、毫无忸怩儿女态的巾帼将军,是千金不换的珍宝。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身畔的灰风却不耐烦了,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卫珈身边,伏在她身旁。卫珈直到感受到那熟悉的毛皮温暖的触感才发现灰风神不知鬼不觉地卧在自己脚边,一对幽绿的狼眼湿漉漉地看着自己。

她伸手顺了顺它的皮毛,顺势收敛了脸色一闪即过的慌乱和羞涩,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看着夜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她说完就低下头去继续写信,谁料半天都听不到夜来的回话,便奇怪地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夜来又不答话,只是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卫珈待他走得近了,才看到他面色微红,眼睛直愣愣的,不知道从哪儿喝了酒来。

她佯作生气,“你是越来越没体统了,营中不得酗酒的军规,你都忘了吗?”

夜来是醉了的人,见她又一本正经地骂自己,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悲伤,又不说话,只是坐到卫珈身边的椅子上,将双腿圈在胸前抱着,头埋在双膝之间。

卫珈看他这样的举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小的时候遇见不开心的事儿,也是这样,没想到如今已经是威风赫赫的少将,竟然还没丢了这老习惯。

卫珈到底是个女人,又是个对夜来有好感的女人,见到他这醉态可掬的模样,心里原本没有多少的火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她站起身来,反而伸手来搀扶夜来,“你喝醉了,咱们回去,我亲自给你熬一碗浓茶来喝好不好?”

没想到夜来竟然耍起了无赖,任卫珈说破了嘴皮,依然一动不动地蹲在椅上。卫珈本就不是个什么和顺的性子,这时候失了耐性,忍不住一脚踢了上去,“臭小子,竟然还给我摆起谱儿来了!”

夜来忍住,仍旧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一边的灰风见他这样,白了主人一眼,似乎对他这样没有出息深不以为然。

卫珈此时也瞧出端倪来了,见夜来装醉,眼珠子转了转,迤迤然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搬不动你,就请郑大哥他们进来将你送回去,也好叫营中的兄弟们都见见咱们夜小将军这幅赖皮狗的样子!”她说着就作势要喊人,夜来到底是少年心性,生怕自己这样被人瞧见,不仅要笑自己,恐怕也要说卫珈的长短,连忙装也不装了,从椅子上跳下来。

没想到抬首却看到卫珈那张戏谑的、忍俊不禁的笑脸,一时心里觉得十分悲苦,平素里流血流汗都不流泪的小将,竟然红了眼眶,指着卫玠好不凄惶,“你专爱欺负我!”

“嗳哟,好了好了!”卫珈可没想着他眼眶这么浅,连忙像他小时候一样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可如今的夜来,身量比她还要高一头,二人方才搂在一起,就双双脸涨得通红,忙不迭地撒手跳开,又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