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向姨妈母子进了卫府,姚氏顿觉如虎添翼,此乃其一;其二,未出阁之时,向姨妈仗着比她灵秀聪明,素来有些瞧不上她。二人虽是同胞姐妹,可她一直被姐姐压着一头,直到嫁到安国公府,才渐渐摆脱了阴影。二十年过去了,风水终于转到她这边了。如今姐姐成了寡妇,不得不求助到她门下,她的心理很有些复杂:既想和姐姐联手,好好筹划一下卫玠的婚事,又按捺不住想显摆的心情,整日里憋得好不辛苦。
向姨妈坐在下首,看着姚氏嘴角噙笑的模样,焉能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当下气得手都抖了。可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终究还是堆上了笑问道,“妹妹唤我来,可是有话要说?”
姚氏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她自以为得计,少不得要在姐姐跟前显示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便招手叫向姨妈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将自己求娶沈璎珞的全盘打算说了。
孰料向姨妈越听,脸色越难看。姚氏兴冲冲地说完,抬头一看,只见姐姐脸色阴沉,光用茶碗盖儿一下一下地拨着茶叶,也不说话。
“我这计如何?你倒是说话啊!”姚氏不耐烦了。
向姨妈冷笑了一声。她到底是余威犹在,姚氏居然吓得向后缩了缩。
她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嘴巴,“天哪!姐姐,你该不会是想把你家小园嫁给我家玠儿吧?!”
向姨妈气得臭死,你你你,不娶便不娶,你这样的表情是在羞辱谁?!
姚氏见向姨妈脸色冻得寒霜一般,连忙挂起笑道,“姐姐,我不是说小园不好,只是姐夫那事儿你也晓得,我家老爷,怕是不会同意的。”
向姨妈缓过一口气儿来,想了想也承认姚氏说的有道理。虽然来得日子短,可她颇有些眼光和打探消息的手段,不过短短几日,就看明白了妹妹在卫府里的地位。卫玠的婚事,她做不了主,最后还得卫邗拍板。
“莫非你中意的沈二姑娘,国公爷就会同意不成?”向姨妈的口气酸溜溜的。
姚氏并不会看人眼色,得意地道,“那是自然,且不说我们老爷向来看重那位姑奶奶,就说沈将军,身后极尽哀荣,又哪里是别人能比的?我们老爷读书人的脾性,惯爱这些好名声。”
姚氏心想,我可没他那么傻,还是沈二姑娘真金白银的嫁妆比较重要一点。
向姨妈又被冷箭射中,可想一想儿女们的前程,也只好忍了,强堆着笑道,“你说的有理。”
姚氏得了赞赏,心情大好,恩赐似的抬抬手,“姐姐不必客气,大不了我将玺丫头给你家远哥儿!”
一旁侍立的北萱几欲晕倒,我的太太啊,是什么使你有这样的勇气的,就敢说这样的大话?
好在向姨妈不像姚氏一样缺心眼儿,只把这句话当个笑话便放过了,转颜正经道,“远儿不急,毕竟是个哥儿。你若有了闲暇,倒是好好替我家小园寻个好婆家。”她发自肺腑地长叹了一声道,“女人这一辈子啊,嫁个好男人,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儿了。”
姚氏深以为然,也连连点头。向姨妈见她那副得意的样子,恨不得将手里茶碗摔在她脸上。
向姨妈带了一肚子气回了“崇光阁”,向远并不在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说是和二爷出去了。她也不在意,只来寻女儿倒苦水。
刚走到窗下,只听见向小园在哼着一段南地的“采莲谣”,歌声清脆,曲意悱恻。
向姨妈气得手脚冰凉,站在窗下轻轻推开一点窗扇,就见向小园坐在榻上,满面粉红,不知道在绣些什么。
向姨妈提起裙子,几步赶到门前,“咚”地一脚踹开了房门,直惊得向小园扎破了手,一边帮着拣线的丫鬟也“扑”地趴倒在地。
“给我滚出去!”向姨妈低声喝道,那丫鬟连忙低着头跑了,还在外头带上了门。
向小园见母亲进来,连忙将那绣品往背后藏。向姨妈眼明手快,“唰”地一声夺在手里,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墨绿色打底、银丝线绣花的香袋儿。
“啪”地一声,向小园如花娇颜上就隆起了五道红指痕。
“你、你、和谁学得这样下贱?”向姨妈不顾向小园呜呜啼哭,揪起她的头发,凶巴巴地问道。
向小园被打得懵了,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元气,死劲儿挣开母亲的手,一蹦蹦了三尺高,“做什么?这不是娘教我的?让我到了安国公府里就机灵着些,早日给自己挑个可心的人?我给三哥哥做个香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向姨妈急得上来捂住她的嘴,“轻声点儿!我的小祖宗哎!”
母女二人都蓬乱着头发,气喘吁吁地看着彼此,过了好一会儿,向姨妈才开口道,“我是让你机灵着些,谁叫你这样上杆子了?”……
却说卫玠,这几日也过得好不快意,府里来了向远这个大玩伴,二人整天出去飞鹰走狗、斗酒采花。这天早上,卫玠从**爬起来,想起昨日定下的约定,连忙唤了向远,二人带着小厮牵着马,就要出府。
“二位哥哥这样早,是要去哪儿啊?”卫玢恰好路过,见到二人,站下恭敬问道。
向远也对他拱拱手,卫玠却把他正眼也不瞧,只道,“和你无干,你若到父亲跟前去告状卖好,仔细你的皮!”
卫玢气得满面通红,他为人耿介,当下便回道,“二哥这是哪里的话?小弟我不懂!”
“嘿!”卫玠不顾向远拉着他,走向前几步,指着卫玢的鼻子,“你还要赖?若不是你说的,父亲怎么会知道我和……那件事的?”他脸上微微一红,又反转了颜色,“父亲打我,都是你们挑唆的!”
卫玢将他的手拂开,梗着脖子道,“那是豫亲王家的长史来同父亲说的,和我没有相干!”
卫玠一听更怒,伸手就要揪住卫玢打。旁边的小厮们只看着干瞪眼,也并不敢为了个庶子得罪安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人,眼看卫玠的拳头就要落在卫玢脸上。
“住手!”只听一声怒喝,卫玠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断了。他抬头一看,只见方尘比他高出快两个头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只手跟铁爪一样,他挣也挣不脱。
“放开!你这个大胆的奴才,倒敢来打爷!”
方尘嗤之以鼻,“我是奴才,也不是你安国公府的奴才,吃用不动你卫家的一草一纸,你还来和爷说这些屁话!”
说完,他将卫玠一丢,转身便走。卫玢呆呆地站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狠狠白了卫玠一眼,也转身回去了。
卫玠气得跳脚,还是被向远劝着走了,他还不依,向远皱着眉低声道,“兄弟,你怎么糊涂了,若是闹了起来,被姨父知道了,又是你的不是。你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等到日后你做了国公爷,多少不得料理那小子的?何必急在一时?”
卫玠闻言,深以为然,自此将向远引为天上地下第一知心着意的人。
二人骑马出得城来,向远有些迷糊,转过脸问卫玠,“兄弟,咱们这是去哪儿?”
卫玠故作神秘地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你放心,若是没有乐子寻,我怎么会带你来?”
向远笑着应是,也不便再问,只好跟着卫玠一路向前。走了不多时,只见一座青山脚下,花木扶疏,一座尼庵掩映在绿树葱茏里,匾上写着“静心庵”三个大字。
向远惊道,“兄弟,这是何意啊?”
卫玠翻身下马,甩一甩翡翠冠上缀着的金丝飘带,拽着向远下马,“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一进庵门,只见两个极清秀伶俐的小尼姑迎了上来,笑逐颜开地道,“原来是二爷来了!”又上下打量向远,“这位是?”
卫玠一手搂住一个,先在那雪腮上各香了一口,“爷带来的人,你们只要好好服侍就行了!”
“是!”那两个小尼咯咯笑着躲避,其中一个就伸手来拉向远,“爷,随贫尼进去吧!”
向远呆若木鸡,随她摆布,卫玠见他一副呆头鹅的样子,心里得意,拍拍他的肩道,“今儿,我就让你来见识见识什么是天上人间!”……
夜深时分,安国公府的大门被擂得如响鼓一般,门房里的小厮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高声道,“来了来了!轻些!”
待开了两扇朱漆铜兽门环的大门,只见门外立着两个彪形大汉。小厮打着灯笼自头到脚照下来,二人都是一袭黑衣,胸口拿金线绣着一只独脚的金鸦。
“哎哟,原来是‘金乌卫’的爷们啊,不知深夜来到,是有何贵干啊?”小厮换上了一副笑模样,神情里还有些惶恐和讨好。
那二人倒是面若寒霜,并不笑,只冷冰冰地道,“你们家二爷打杀人了,现在城外的‘静心庵’。”
那小厮只觉得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了下来,吓得手足发颤,磕磕巴巴地道,“二位、二位爷少待,奴才这就去禀报我们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