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病愈情裂(1 / 1)

“我不相信师姐会是这样的人!”亘云庭听了不由气愤得“霍”地一下子站起来,浑身颤动地说。虽然他没有见过香苗师姐,可是,一个神医嫡传弟子,一个磊落练武的女子,又怎么会沦落成飞贼走盗之流,还别的不偷不盗,竟然专偷皇后的儿子了?这里面很明显是遭人诬陷了。

“我也不相信,”孙百恶见亘云庭也相信香苗是清白无辜的,不由得也直起腰板激动地说,连那干瘦的脖子也涨得通红。转而,眼神一黯,一下子又瘫软了下来,对着面前微弱的炉火,微叹一声,“直至上个月,我盘川用尽,又身患怪疾,才逼不得已回来歇歇。”

言下之意,万般无奈全都表露在腊黄的脸上,眼神忽然如豆,就像是一盏将要油尽的枯灯。

亘云庭听了,眉宇不由一轩,连忙俯下身子来关切地问,“师父你,你也有病?”

“嘿嘿,”孙百恶又忍不住玩世不恭地桀桀一笑,但这一次,那笑声中似乎多了一丝悲凉,“师父也是一个人,人总会依着生老病死来轮回一辈子,我又怎么可能没有病呢?”

接着,他一把轻轻挽起他的左裤脚,露出连着木屐上的一只光滑鉴人的木造假肢,卸下假肢,拔出他的脚,脚踝以下的骨肉已经被削得平如方木。把两人看得不由一阵瞠目结舌,舌头久久地愣着一动不动。

少顷,孙百恶在削平的脚骨上轻轻一掰,但听轻微“卟”一声细响,竟然能够轻易掰下了一小块骨头,两人见了汗毛也一下子倒竖了起来,几乎魂飞魄荡。

“不要怕,在大腿以下都没有知觉了,这骨头也不知咋的,疏松得能够什么时候都掰得下来,这肉也是,要是路上饿了,还可以撕下来烤了吃。”孙百恶强挤出一丝笑意,安慰着两位年轻人。

“难怪师父来回走上三四个时辰也不见累了,我可累的现在脚还很酸痛。”亘云庭若无其事地笑说坐了下来,他也想藉此冲淡这小屋弥漫的那种孤苦悲哀的气息。

孙百恶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亘云庭心中一暖,也感到从他掌心传来的那一股温暖和关爱。

陡地,孙百恶微一用力,顿时把他整个人转了个身,双手快如闪电地贴在他的肩胛之下,“不要乱动,你喝的那药是护住你的心肺的,我现在就要帮你推宫排毒,呛出那口浓痰来,你要是乱动,会出岔子的。”

说毕,不容亘云庭多说,双手微一用力,顿时把两道真气输入亘云庭的体内,亘云庭听说是为要了帮他,顿时也不敢乱动,由着那两道真气在他的体内缓缓地流动。

转眼瞥了唐槿云一眼,她反而如释重负地轻吁了一口气,继续一边咬吃着野果,一边紧盯着亘云庭的变化。

蓦然,亘云庭突然感到两股真气在他胸前交汇,闷得他直发慌,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师父,我要吐了……”

话音未毕,一股浓痰顿时如一粒弹珠般直射向门外的磐石上,久久凝而不流,而亘云庭的喉咙却是前所未有的清爽通畅,平时胸中那股堵塞感凭空消失了,还回他一坪广袤的旷野,一股清气从腹中冉冉直上,由口中轻轻逸出,声音顿时变得圆润有力。

“小妹……”一旦解脱的他第一个便找到唐槿云关注的目光,感激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虎目潸然泪下。他能够在今天解除多年以来的困扰,全赖唐槿云一路以来,不屈不挠,坚持不懈的努力及拼命,要不是她,他不可能如获得新生般得到这种感觉。

唐槿云的眼睛更是立即被一层泪雨挡住了眼帘,喉咙也如梗鱼刺般不能言语——以前她完成过无数的任务,但都没有这一次来的感动而令人振奋,如在心中划过一道水痕,久久地一直向远处漾开,只要心境无限,那荡漾回味的感觉便有多久远。

任何笔墨也难以形容她此刻这份难以掩饰的喜悦,洋溢在她艳美的脸上,活像一株绽开的芍药;亘哥哥多年顽固的咳嗽,历尽了多年,经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有了解脱的一天,而他们也……

他们也怎样了?也解脱了吗?陡地一道白光乌鸦飞过般闪现在她的脑海。

解脱的病情有如飞仙,那么解脱的他们会怎么样?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样?亘哥哥他会回到隆城去,一如既往地读书,不理她吗?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喜悦顿时如一盏熄掉的灯,一下子黯了下来。

“好了,逼出了那口积痰,此后还要多喝药,护理好心肺,才算是完全康复。”此时,孙百恶也如释重负地轻吁了一口气,好像很久没有成功过一样,心里仍然耿耿于怀香苗的踪影。

亘云庭由回身倒地便一拜不起,“谢谢师父!”

他连他爹的那一份感激也一起酬谢,这十几年来,他爹总是不厌其烦,几年来一次,第一次找不到路口,第二次找不到屋子,第三次找不到人,一次次的错过,让他们一次次的失望,却又让他们一次次地加深了父子情义,一次比一次更学会了珍惜生命和坚持不懈。这一次他爹没有来,要是来了,他爹肯定会比他更加激动,更加热情。

孙百恶也仿佛看见不止亘云庭一个人在跪拜似的,不由得感触良深。要是能够换回香苗,他就是像这样向人家磕一千一万个响头也愿意呀。

他缓缓地站起来,微微一叹,“唉,一场相遇便是一段缘,有缘者我总是以诚相待,以命相馈,人生匆匆,但愿人行善,此间再无恶。”

感慷了一番后,又交待了一番洗碗涮锅的事宜,然后一步步地走向里屋,但在两人的眼中,他的步伐好像有点蹒跚不稳的样子。

亘云庭当下喜滋滋地去洗刷,留下唐槿云傻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睫上还挂着刚才喜悦的泪水,可是,空洞的眼神却有如漆黑的深渊,黯淡了所有少女的神采。

等亘云庭洗刷了锅碗回来,她已经背朝着门口,趴在桶边睡着了。亘云庭也想问她刚才怎么感觉她好像有一丝的不开心了?但此时见她已经安然入睡,也不敢多打扰,迳自回到灶口前,继续为她默默地添柴守夜。

而浑身轻松的他,浑然未觉,解脱后的他们又将会走向何方。

随着黎明渐渐的到来,结束了这个悲伤而忧郁的悠长夜晚,迎入了明媚的光线,人们也随着新的希望而睁开惺忪的眼。

亘云庭轻松舒服地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却是孙百恶又要扯上他上山采药的时候,他转到屋里瞥了一眼桶里的唐槿云,但见她仍然趴在桶边,背向着他,还没有醒来,也只好咽下许多想分享的说话,默然地随着师父上山。

其实唐槿云也早早醒来,只是心里还不愿意醒来。她的心还在一直地回溯昨天前天,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现在这种忧伤,因为,亘云庭的病情仍然遥遥无期。

如今,亘云庭的咳嗽一旦治好了,就像那治好爪伤的小鸟一样,最终会重新展翅高空,离她远去,她从此也再没有借口留在他的身边,他的病好顿时有如一条弱水,顿时把她和亘云庭分得开开的,一年也不相会一次的样子。

外面秋霜尚未解冻,她的睫毛仍然凝珠滴下。以前她完成了任务,总会开心地打扮一番,然后去商场上购物大半天,那解脱的感觉,总是那么天真无邪;然而,不知怎的,这一次亘哥哥的病愈,她还来不及想到祝福,便患上了分离的忧虑,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开心的日子已经到头了?一路相依为命的感觉从此就消失了?

两天前,三天前,她都忘了那些惊险的场面和辛苦的劳累,而沉淀在她心里的,总是那些一幕幕普通而又温馨地和亘哥哥依偎在一起的情景,一路说笑的情形。她所期盼的也只是继续保持这样就好,那些什么逃亡路线,什么对付官差的,就由她来应付她也无怨,只要能够这样子一直走下去,逃下去,哪怕一直走完一辈子,她也无悔。

想到怎样保护亘哥哥,她这才转过头来,瞥了门旁櫈子上的背囊和衣物,想着里面的工具也该时候充填太阳能了。转眼屋内,寂然无声,仿佛仍然有一丝丝昨晚的悲凉气氛在屋内游弋,带着她起舞于悲伤与崩溃之间。

唐槿云很不喜欢这种死去战友的感觉,每次遇上,她总是会跑到外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空气,让它们冻住那令人悲伤的情绪。

就在想要出浴的瞬间,桶里潋滟的水光忽然一下子映出一张粉白玉脸,让她赫然一惊。仔细看去,但见今天脸上那层绿色已经黯淡了许多,只留下一缕朦胧的烟雾一样,再远点看已经浑然不觉了。

这都是全赖她昨晚整晚没有睡好,子时也按师父说的,勤修炼气,不是为了练内功,也不是为了逼毒素,却只为了平复那颗忧伤的心,不让有泪水淌下来,不敢让亘哥哥听见她内心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