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1 / 1)

烟雨王妃 阡陌湮儿 1586 字 8个月前

潘存阳怔愣愣地站着,站了许久,心里还是一团雾朦朦的迷茫和冰冷。他完全不能相信,生涩疑惑地开口,看着潘青墨陌生地怔怔道:

“爹,您是不是弄错了?!湮儿,湮儿妹妹是孩儿的未婚妻啊!?几个月前召告天下的皇榜不是说是潘府二小姐存灵嫁与清王爷的吗?!怎么,怎么可能是湮儿呢,那时孩儿修书回来,爹也未曾言及此事呢,只提及妹妹喜事的啊?!”

潘青墨几乎是别过了脸,一张皱纹微浅的老脸颤抖不已。

父子两人,恍然间从团聚的喜悦中被耻辱和悲伤冲击的溃散。连抱了被子到门口的小丫鬟,也被吓得缩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出的缩在门口,不敢走进来也不敢走开。

空气中充斥着一阵荒凉悲哀。僵硬凝聚着飘浮的尘埃。潘存阳仍是有几分不置信,手里长剑叮噹落地,颀长的身影被微凉的空气拉的修长,声音嘶哑喃喃道:

“爹,存灵,存灵呢?!她在哪,为什么不是她嫁给清王爷呢?!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湮儿?!她是我的妻子啊,是我的妻子啊!”

潘青墨瞬间老泪纵横,几分浑浊的眼神里皆是羞辱和没齿不能提及的悲愤。他一直努力的想要去遗忘慕汐湮曾经被指给潘存阳的事实,想用最温和最不让儿子受伤的方式接受,但终究还是要这样面对。看着潘存阳的脸色,他感觉难过极了,这是他最为骄傲和疼爱的小儿子,他从未想到会伤自己的儿子这般深!看着儿子难受,他的心也如滴血——

嘴唇微抖嗫嚅。潘青墨一生在官宦朝堂打滚积累下的老成沉稳在年轻的儿子面前顷刻溃不成军。眼前八年前还是面容白皙清秀可人的小孩子,此时再相聚却已经是男儿气概云天,身躯颀长眉目间更多豪爽将军之风,本是让他这样的骄傲欣喜,却是忽然间变成这样的伤心欲碎!潘青墨心里一阵绞痛。脸色微青,用了几个月才稍微平静下来的心忽然间又回到接到被潘存灵气得昏倒的那一天。

潘青墨忍着头疼欲裂的难受,苦涩无奈地硬着头皮说道:

“阳儿,——是爹无能。没有管教好存灵让存灵这般荒唐,她已经怀了贤王的孽种,爹不能拿潘氏一族来开玩笑,恰巧太后有意让湮儿代嫁,为父迫不得已只得应了此事,实为下下之策啊!此时存灵尚被湮儿安置在莫愁山庄里。湮儿,湮儿已经嫁与清王爷六个多月了!”

潘存阳的脑海里轰隆一声。似乎像有排山倒海的巨浪袭来,让他无法喘息,踉跄不稳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手指触及被丢在地上的冰冷宝剑,潘存阳只觉得自己是被丢进了寒冰之渊!

这是什么意思。潘存灵荒唐,潘青墨为了潘氏一族所以把他的未婚妻代嫁了吗?!既然能代嫁,为何不找个别的女子来替,独独要了他的未婚妻?!而且已经六个月了,六个月!为何他竟然一字也不知!

“爹?别人不可以吗?!为何是湮儿?!为何是我潘存阳的未婚妻子湮儿啊!?她那么安静,招谁惹谁了,您怎么就想到让湮儿代嫁了呢?!她是孩儿的妻子啊!她嫁了别人六个月了!您怎么连一字也不曾让孩儿知晓啊!?”

潘存阳声音嘶哑的竭力吼道,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布满血红,像极了一头发怒的狮子。连手中的宝剑柄边镶嵌的砾石划破了手,微微地滴着鲜血他也毫无察觉,只觉得心中全是羞愤和恼怒。

门外小丫鬟脑袋缩得不见了影子。潘青墨被潘存阳的样子吓愣,连忙起身揽紧身子已经几分发抖,个头儿也高了他整整一头的潘存阳肩膀,心疼地急急解释道:

“阳儿。你听爹解释,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这事情是爹不好。是爹一直没有跟你说清楚,爹不是不心疼湮儿,她是个那么乖巧的孩子,爹真的是心疼还来不及呢呀!可是爹也无奈,幼时虽然慕将军与夫人许诺把湮儿指给你。可是慕将军和夫人逝世后太后便一直派人寻找湮儿,后来湮儿被送往莫愁山庄也完全不是意外,因为湮儿和她娘亲是大靳历史上那对传奇夫妇的直系后人呀!慕家世代承受皇恩且不说,也与莫愁山庄颇有渊源,湮儿又是传奇之后,皇室怎么可能让她流落在外呢!

所以,她六岁被莫愁山庄庄主带走,完全不是爹偏心,而是必然的呀!那时爹就知道,这个女子是我们潘府盛载不起的奇迹,可是爹还是存了私心,这女孩儿这么可爱爹也真的很喜欢,这十几年来一直心存妄念想要许你们一世幸福,所以始终不对你言及太多!可是哪里会想到你妹妹存灵这么不争气,终究还是让太后找到了借口把湮儿带走!!!——”

潘存阳觉得心里被一团火烧的又焦又痛。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手指间殷红的血肆意纵横,潘存阳却毫无感觉,只是猩红了眼睛,痛苦地从潘青墨手里挣扎开,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转身机械地朝厅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道:

“爹。您别说了。别说了。我不会让别人把湮儿抢走的。”

潘青墨呆愣。看着潘存阳高大精瘦的身影一步步麻木的走开,无力的伸伸手,想要拉住,却终是也麻木了身子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忽然悲伤的几乎崩溃的男子一步步离开。

院里冷风四起。那一坛曾经娇艳明媚的百花已经凋零毫无踪影,一如这微微寂寥悲凉的天空。天空下高高的青砖高墙红门里走出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子,在这萧瑟的秋天里身影孤单无助的让人心疼。

——潘存阳只觉得心口堵塞的难受极了。

在边关这八年多,每一日每一夜无不是在那暖暖的回忆里渡过。回忆里那个娇小柔弱,被潘存灵欺负了只会甜甜地笑的小女孩,似乎从未长大过。她总是甜甜地笑着,在莫愁山庄里每一年都会回来潘府两次,回来的所有时间便是潘存阳成长过程中最快乐的日子。

一直喜欢她安静淡然的模样,连那笑容也轻浅地似是天边那一缕白云,轻盈洁净。回忆里那双明亮清澈如泉的大眼睛,似乎永远都那般清澈透明,净澈无邪。粉粉嫩嫩的唇边,永远都是两个浅浅的梨涡,笑容干净阳光,清爽快乐。

犹记得那个冰冷的雪天、她一身粉粉的冬装,映着清瘦秀美的小脸站在一棵梅花树下,眉眼间浅笑嫣然,声音清脆温和地向他道:

“存阳哥哥,莫要走那边的道儿,那里有池子落了青色的残砖还未来得及收拾,当心伤到。”

如今想来这娇俏的人儿,只让他疼的肝胆俱碎。

有多少个日日夜夜,空气稀薄一年有两个季节都白雪皑皑的冰冷边关。皆是靠了梦里这个女子衣袂飘飘回眸一笑的嫣然笑容,才扛得住那走石飞沙带来的心跳;也有多少次夏国边境来犯,他的胸腔之中满是这个女子带给他的希冀和期望,才让他挥剑斩尽敌军,在血雨中成长为这般优秀的男儿。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嫁给了别人?!

她一言不语也不曾寄过一封书信,是在责怪着他的笨拙,未能早日将她迎娶进门吗?!为何这梦境提示要来得这般晚,在这几日之前才梦见她微微忧伤的容颜转身离去,他拼了命的赶回来却还是太迟太迟?!可否是她对他失去了信心,等的无望了才这般的绝望放弃?!

潘存阳的眼神茫然。眼角两行清泪。身后两个从边关随他一起回来的随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还连带着府里的两个男仆。一个随从看着潘存阳的眼神,忍不住担心地声音洪亮道:

“将军,您可还好?!”

潘存阳被身后人响亮的声音从出神中拽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潘府,走在微微寂寥的秋日街道上。凄然一笑,潘存阳悲伤的自嘲笑道:

“好,怎能不好。”

眼神微微茫,又步履不稳地伸手指着身后的那两个府里奴仆道:

“你们两个,可知这京城之中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带本少爷去!本少爷现在只想喝酒,想喝最好最容易醉的酒!”

两个仆人连忙走到前面带路。身后两个随从眉头微皱,担忧地看着潘存阳道:

“将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您不妨说出来,看看属下们可否帮得上忙。这喝酒恐怕不太好吧,我们可是无旨回京的,倘若有什么争端属下担心会对将军不利呀!”

潘存阳闻言,只是凄然淡漠的一挑眉,冷冷一笑。麦色的肌肤里那双饱经风雪洗礼的大眼睛,在瑟瑟的秋风里泪水盈眶。看得两个随从心底一颤,面面相觑立刻闭紧了牙关再也不敢出声。——七尺男儿,生死都未曾惧怕,此时却这般模样!

人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情深处。此时,可就是情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