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人过来进行例行公事的吊唁、说些安慰的话。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难免要装腔作势,而深深的悲伤记忆就这样一遍遍地在她心里搅动起来,她只能在可怕的静默中将其抚平。她高昂着头,说到大家尽力避讳的“死”字时决不支吾。她不想让他们从自己的话语里找出与他们试探性的话语相呼应的意味。她直直地看着他们的眼睛,甚至他们都不敢跟她对视。但是,一旦她低下头……
又有一批人来了。这些人迈着稳重沉着的步伐走过大厅,但是,他们一走进客厅,就快走几步,扑到了她的臂弯里。她没有跟他们说一句话。他们看她压制住了悲伤,就把那个孩子扭曲的身体抱到了自己胸前,离开了。
她的丈夫已经跟她谈过了要卖房的事。“这些悲伤的记忆对我们伤害太大。”他解释道。他又撒谎,痛苦一直挂在他嘴上,是他形影不离的朋友。但这朋友却一直帮他大惊小怪,装腔作势。他今晚就要出发去布鲁塞尔,她也要去那里跟他会合。“如果你能明白这座房子的混乱……”
现在,她曾经的过往崩溃了。从这间客厅开始,她花费了多长时间的心血来营造啊!那些被搬出去的家具,不是商人打造的,而是时间造就的!但是现在,沙发从壁炉边上搬走了,桌案也从墙边挪开了,所有的东西都从过往的历史中跌落出来,**裸地出现在眼前。
“你呢,我想,也是要走的吧?”她带着绝望的神情问自己。
一千个契约被撕碎了。维系着她跟万事万物之间联系的竟然是这个孩子,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围着这个孩子转动的。孩子的死对吉娜维芙来说竟然是那么大的打击!她垮掉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贝尼斯温柔地对她说:“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我要带你远走高飞。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有一天,我会回来。我说过的……”
贝尼斯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吉娜维芙向后仰了仰头,双眼都溢满了泪水。贝尼斯怀抱里俘获的,是一个抽泣的小女孩儿。
朱比角(即日)
贝尼斯,老伙计,今天是送邮件的日子。飞机已经从锡兹内罗斯城起飞了,很快就会在这里着陆,我就会把这些善意的责备说给你听。你的来信、还有被我们俘获的小公主,让我思考了很久。昨天,我走在空****的海滩上,那里天然无雕饰,空旷无人,只有海水在无休止地冲刷着,我突然想到我们的人生也是这样啊!我在想,我们到底有没有真实地存在着呢?有几个晚上,在凄惨的落日余晖下,我们看到西班牙的关隘要塞正沉浸在沙漠那闪亮的光辉里,但它们神秘的蓝色影子却没有显出一丁点儿关隘的样子。你现在的境地,虽然不太真实,但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的……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吉娜维芙活下去。
是的,我明白她现在的窘境……但在现实生活中,悲剧故事毕竟是少数。真正的友谊、感情和爱恋本就不多,而且注定都会消失。不管你对赫林有什么看法,作为男人,你都不应该斤斤计较。生活,我觉得……应该从其他的事情上开始。
那些习俗、传统和法律,这些东西是你认为不需要、应该抛弃的,却恰恰把她的生活框起来了。为了生存,她必须紧紧抓住周围那些早已存在的现实。荒谬也罢,不公也罢,这些并不是语言能够说得清楚的。吉娜维芙,已经被你带出来了,也就不再是吉娜维芙了。
而且,她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吗?她对财富的惯性依赖,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有金钱才能满足物质上的需求,它是显而易见的外在**。虽然她追求的是生活的内在品味,但是只有财富才能让事物长久地保存下去。它像一条无形的、隐匿的河流,一百多年来一直在构筑着一个人的家居环境,充实着一个人的记忆和灵魂。而你,即将掏空她的整个人生。你清空了房子里成千上万的物品,却从未想过这些东西是如何积累起来的。
对于你,我想,可能就是为了爱而生的。你幻想着自己带出来的是一个崭新的吉娜维芙。但爱,对你而言,就是你的双眼偶尔瞟到她的时候,在她眼睛里看到的那片阴影。你认为那是一片很容易就被擦亮的阴影,就像擦拭一盏台灯那么简单。的确,有时候,即便是最简单的话语似乎都具有这种力量,它能够很轻易地把爱擦亮。
但是,生活,无疑,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