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组组长向可友,我在见到他之前,先见到当地报纸关于他的一篇报道:“迎着凛冽的寒风,传来了嘹亮的重庆号子,远望在田野里甩膀子冬修水利的人们,便是靖安县仁首镇金田村移民组组长向可友领着的一伙人。”这篇报道记叙的是这位组长带头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事,我与他交谈了整整半天之后,发现年富力强的向可友不仅治水有功,而且治组有方。当然,治组有方的前提他必须是组长才行。关于这一点,余副县长告诉我说,移民组长跟村委会主任一样,不由上级任命,必须通过民主选举。在推荐候选人的时候,镇党委估计会是一个党员,可是摸底情况出人意料,不少移民说,向可友不是党员,但在老家就是组长,他为人正派,办事公道,我们推选他。有的说,向可友过去和我们不在一个组,但他那个组在全村搞得最好,我们推选他。移民中的几个党员也说,向可友组织上没有入党,但思想上早就入了党,我们推选他。选举结果,这位组长竟以全票当选。他发表就职演讲道:“你们选了我,是对我的信任。我也选了我,是想通过我的努力对你们的信任有个交待……”此间,窗外下着小雨,在向可友的家中,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的努力首先在于组织生产。本来,分田到户,各忙各的,种什么和怎么种都是自己的事情。这句话在老家说得过去,到这边就行不通了。因为,包括我在内,大家都遇到了相同的困境。就说种水稻吧,水田是老家的好几倍,耕牛却一条也没有。怎么办?总得有个人去请农技员,去请机耕车呀。再说晚稻收割后,冬季种不种?种什么?有的说老家都兴留冬水田,空在那里吧。我说不行,老表种油菜,我们为啥子不种。有的又说油菜不值钱,不如去打工。我说打工你去打,油菜我帮你种……”“你帮人家种我没得意见,可是你不能害我呀!”向可友的妻子盯了丈夫一眼,瓮声瓮气地对我道,“种油菜那天,天气本来好好的,他担起肥料提着种子从屋头出去了,出去没得好久,先刮大风,后下大雨,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嘿,左等右等,等到深更半夜他才拢屋,满身是水,满脸是泥,像个鬼似的。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烧,害得我又煮稀饭又熬中药,几晚上没有睡一个安生觉!”“好啦,好啦,我的话还没有讲完,你来打什么岔?”向可友朝妻子挥挥手,自己索性坐到我身旁来了,“另外呢,他们说我们移民讲究平均主义,其实移民中间的贫富两极分化早就出现了。刚才说到打工,有的在外面找了钱,有的就找不到钱,找到钱的高高兴兴回来了,找不到钱的连人也找不到了。我们组上就有这样的情况。眼看年关近了,男人音讯杳无,女人在家带着老人和小孩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莫说过年打顿牙祭,就是粮食都没有剩下几颗。这样的时候,我一方面送点年货过去,一方面到镇上帮忙申请困难补助。镇上也支持我的工作,一次一百一次两百的,都给过好几回了。”我想到其他地方在困难补助上出现的纠纷,不觉脱口而出道:“只补助一家,不补助大家,那些没有领到救济款的人不来找你吗?”“来找过,不止一次地来找过,可是统统被我顶回去了!”向可友提高嗓门道,“我这个人的性情大家是晓得的,无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一辈子讲究实事求是。搬迁的时候,好多人到祖坟去磕头烧香,我没有去。老人在世时吃好点,死了棺材板板薄点都没有关系。所以有人说我硬,有人说我软,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作为组长,我的原则是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讲到这里,电话响了,向可友接完电话告诉余副县长说:“涂方国晓得你在这里,要我陪你到他家吃晚饭,说是上次的事情,他还没有谢你哩。”“谢我干什么?要谢的应该是你呀!”余副县长对向可友道,“这样吧,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等你和黄同志谈完话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他家坐坐,也好让黄同志多了解一件事情。”我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情?”余副县长说:“我现在就告诉你吧,等会当着他妻子的面,恐怕有些话反而不好说——”四十出头的涂方国也来自云阳巴阳镇,和向可友同村不同组。在老家时不算熟悉,现在同在移民组了,也似乎交往不多。在向可友的印象中,涂方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随他外迁来江西落户的,只是他的儿子和女儿。至于他的妻子为什么没有来,涂方国没有说,向可友也不便问。可是去年春节前的一天,涂方国突然说了,他是专门跑到移民组长家中来说的:“我妻子叫肖前香,人是个好人,也长得漂亮,唉,怪只怪我家里太穷,结婚的时候还住在茅草房中。十二年前,也是为经济上的事情,她和我大吵大闹,当天就赌气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说到这里,涂方国埋下脑袋,一个人悄悄哭了。向可友着急起来:“你说呀,说呀。男人流血不流泪,天大的事情还有我哩!”涂方国抬起头:“现在到了江西,住上了这么好的两层楼房子,比起十二年前在老家的生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再说,两个娃儿也长大了,他们好想见到自己的妈妈,让她回来一起过上好日子。但是……”“但是什么?肖前香现在在哪里?”向可友愈发着急了。“她一直在湖北打工,详细地点和电话号码我都晓得,是老家时同村的一个亲戚告诉我的。”涂方国依旧慢吞吞地道,“但是,你晓得的,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联系,夫妻间的感情也就疏远了,万一我打个电话过去,遭到她的拒绝,那么……”“那么我来打,我以移民组组长的身份给她打电话。”向可友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后,高兴得格格笑了,“我要跟肖前香说,她也是我这个组的人,不假外出,长期不归队,真是太无组织纪律啦!”不过,向可友与肖前香通电话时,情况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乐观,于是他代表涂方国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当然,在他代表移民组向肖前香作出保证与承诺之前,他向镇上向县里都作了汇报,作为外迁移民的特例,在经费、户口、土地诸多问题上,得到了余副县长的专门批示。春节前夕,肖前香主动给向可友打来电话,要他通知涂方国去九江码头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