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名的通过,给了黄正林莫大的鼓舞,他把投赞成票和投反对票的,都当做是对他的工作的支持。十年前,他还在奉节中学上高三的时候,适逢全国人大七届五次会议通过了三峡工程议案,因为事情关系到家乡关系到自己的缘故,他认真阅读了报上关于三峡工程议案的所有文章,记不得是哪位中央首长说的,对于这个议案,投赞成票和投反对票的,都是对三峡工程的支持。议案最后通过了,工程开始实施了,重庆库区的移民也陆续外迁了。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民,能够和不普通的三峡工程联系在一起,黄正林感到了荣幸,倘若能在其间发挥一点作用,那更是他的理想与追求了。在康乐新村几十套一模一样的一楼一底房屋中间,我们找到了黄正林的住处,叩开房门,除了见到黄正林,还见到了王刚。“你们两位正副组长又在研究什么问题呢?”问话的是琅岐经济区移民办主任江永生,他同时又是这里的社会发展局副局长,“有了好的点子,可不要忘记告诉我呀!”“还是项目方面的事。”黄正林见有客人来访,略带腼腆地道,“我和王刚分头跑了不少地方,现在正在凑凑情况。”雷雄把我介绍给他们后,他们立即把普通话改成了重庆话,异口同声地道:“好久没有见到老乡啦!”“你们不是天天和老乡生活在一起吗?”我笑道。“那才不一样。”黄正林对我道,“你来了是要走的,这边的老乡来了就不走了。再说,你是来了解这边老乡的情况的,这边老乡想了解的是家乡的情况。你要是不相信,就到各家去打开电视机,保证全是重庆卫视台的频道。要是哪天播了一条我们奉节县的消息,这边的老乡们要议论好几天哩……”不知怎的,我突然被黄正林的几句话感动了,而且相信他说的是老乡,也说的是自己。于是,我的话题索性从他的老家开始。“我在老家时是个不种地的农民,在康乐镇畜牧站搞检疫防疫,这是个自收自支的单位,我也不用每天都去上班。”黄正林实话实说道,“这份工作的收入是很少的,最多每月可以拿到三百块钱,所以,剩下的时间我就跑面的,自己买车自己开车,这样每月可以挣到两千来块钱,日子还算好过吧。”“那,你呢?”我问王刚。他比黄正林稍长几岁,个头也稍高一些,在前不久召开的琅岐镇人大主席团会议上,他被增补为镇人大代表。“我在老家郭家村小学一直当代课教师,原以为到了福建也可以在村小教书的,结果发现这边全部是公办教师,而且都有大专以上的学历。”王刚自愧弗如地道,“教不成书,我就想去打工,可是这边的乡镇企业太少。全岛只有五家企业,供电所,水厂,轮渡和两个建筑公司。更多的是贸易公司,就是做生意的。什么生意都有得做,就是没得我们移民的份,我们一无渠道,二无场地,三无资金呵!”我对他道:“可是你们有土地呀,从老家带来的锄头总不能在这边生锈吧?”王刚苦苦一笑:“还真的生锈了。我们的土地统一承包给了岛上的蔬菜公司,只承包了一年,目的是看看人家种菜的方法,学学人家农活的技术,然后收回来自己干。这边的土地和老家不一样,现在谁也种不来哩,用我们移民中岁数最大的高老太爷的话说,这叫做老革命遇见了新问题。”“新问题一时解决不了,但是我们碰到了新的机遇。”
黄正林告诉我,随着琅岐岛的旅游开发,这里建立了度假区,作为交通方面的配套,出租车的数量也增加了不少。“新车是有指标的,我们奉节也一样,而且要搞招投标。经济区移民办考虑到我们眼前无事可做的处境,通过与岛上各个部门的协调,把五部新车指标全部给了我们移民。我想到一个问题:“僧多粥少,你们是怎样把指标分配下去的呢?”“几十户人家,每家出一个代表集中在康乐新村的会议室抓阄。”王刚告诉我,“只有黄正林和我两家不派人参加抓阄,虽然他和我都会开车,但是作为共产党员,作为正副组长,他和我都主动放弃了。”江永生频频点头道:“这个情况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有人说移民的素质差,我说不对,像康乐新村两位组长见利益就让的精神,我们这里并不多见,值得向人家学习呢!”黄正林更加腼腆了:“江主任说到哪里去了,我们这样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今后说话办事才有点号召力。真正大公无私的是你们,特别是为我们建房的时候,你们比为自己建房还要认真,还要卖力。”黄正林转身对我道,“建房的时候,我是家里派来的监工。虽说这边地基比我们那边松软,但经济区花了几万块钱搞地质勘探,直接建房没有问题。我们建的是两层楼房,当地农民建四层楼房都是平地而起,不需要处理地基。可是经济区的领导和移民办的同志说,移民的房子必须打桩,确保安全万无一失,于是又是经济区花钱买木料,平均每户花了万把块钱,把那些又长又粗的木料密密麻麻地打进地下,钱不是我出但是我觉得心痛。”王刚接着说:“建房期间,二号台风登陆福州,当地人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了。由于工厂停产,运输中断,包括空心砖、河沙、水泥在内的所有建材都涨价,有的涨了一倍以上,为了不增加我们移民的负担,经济区的领导和移民办的同志天天跑砖瓦厂跑采石场做工作,要求必须按照二号台风以前的价格出售,对于厂家由于限价所造成的损失,由经济区在税费中给予解决。工作做通后,我看见工地上的干部们高兴得又蹦又跳,我却感动得悄悄掉泪了!”“你掉泪,我还掉泪呢……”江永生故意岔开话题,又说到出租车上来了。
原来,五部新车指标给了康乐新村,随即开始正常营运不久,有六位移民背着移民办又去一人买了一部长安面包车,然后向移民办申请新车指标。“这不是先斩后奏么?如果指标在我们移民办手里,那还好说,这么多单位这么多部门难道都会接受这种申请方式么?”江永生回忆当时的情景道,“有什么办法,除了向经济区汇报,只有动员移民办所有同志倾巢而出,跑计委,跑交通局,跑工商局,跑交警大队,跑了整整一个月,总算把这六部新车指标跑下来了。”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我相信江永生不会掉泪,虽然各方面都有严厉的下不为例的指令。可是,这位移民办主任终于被气哭了,因为就在那六部长安面包车上路营运还不到十天,康乐新村的连排楼房前又突然冒出了七部崭新的长安面包车!江永生开始不敢相信,心想凡事不能过头,武松打虎还三碗不过岗呢,特事特办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呀,但是,当这七位移民把申请营运的报告通过黄正林和王刚递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他除了两行泪水,竟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正副组长见状,伸手想把申请报告要回来撕掉,嘴硬心软的江永生却挥挥手:“你们走吧,我也不好意思再找移民办的其他同志了,我一个人先去跑跑。”跑了又是整整一个月,手续没有办下来,但是在经济区党工委的直接干预下江永生替这七位移民拿到了临时营运证,也就是说,如果他们驾证齐全,马上就可以上路营运了。让这位主任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当中有几位买了车却不会开车,于是江永生又得出证明介绍他们去驾校,有了移民办的证明,他们考驾照的费用要少一些。讲到这里,江永生舒心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移民办的责任尽到了,两位正副组长的责任尽到了,几十户移民中有十八位移民在琅岐岛开出租车,我们大家都有点儿成就感呢!”黄正林红着脸说:“工作都是移民办做的,我们算什么?我和王刚跑项目跑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刚刚有了点头绪出来。”我问什么项目?王刚告诉我说,集体承包出去的土地收回来后,准备大面积种榨菜,已与漳州方面联系好了,我们这边出产多少,他们那边收购多少。江永生肯定了这个项目,在这之前,他否定了另一个项目:“两位组长建议搞一个砖瓦厂,我说不行,不允许用耕地制作砖瓦,这是上了红头文件的。两位组长明白事理,绝大多数移民也很听话,所以才有了另选项目的考虑。”“不考虑不行呀,虽说有十八个移民在岛上开出租,但由于市场完全饱和的缘故,挣钱比老家还要辛苦。”黄正林告诉我说,“更多的人则无事可做,用他们的话说,老家比这里挣钱,这里比老家好耍。耍什么呢?天天打牌搞赌博长久下去,人耍懒了,心耍花了,家耍穷了,康乐新村是康乐不起来的。”黄正林今年才三十岁,能够想得这样深,看得这样远,令我不得不刮目相视。他的而立之年,用王刚的话说,没有为自己找过一分钱,他把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几十户移民身上,而反射在他身上的,则是我看见的这道亮丽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