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男人读书容易读出一身酸气相反,女人读书往往读得豪气万千丈。
一
男人兴致勃勃发明纸和书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他们发明了一个天敌。男人用拽弓携剑的手去捧毫无攻击性的书,世界倒是文静了许多,但男人却朝着弱柳的方向退化。男人一弱柳扶风般地娇羞,我就听到了北极的冰峰被撞断腰的声音。这是一种关于生态的恐惧——
想想中国汉唐以后阴柔男人的铺天盖地,全是低眉读书读出了踟蹰品性。一个许仙,一个张生都是爱得鬼祟而小气,手无缚鸡之力,别说保护心爱,连苟活自己也勉强。这点上,金庸大侠与我肯定有同感,他恐怕也被书生型男人的酸气熏得七仰八翻,而宁愿让自己笔下的英雄侠客们大多文化程度不高,郭靖、令狐冲之辈也就相当于有个小学文凭,而韦小宝干脆就是大字不识的市井混混。
现世的男人倒是在怠慢书籍,不是怕惹酸气或是在学习阳刚,他们的手因懒而荒芜:剑也携不动书也捧不起,就是玩电脑,也有些心神不定、欲说还休。
男人的体力在上古耗费,智慧在中古洗涤,星移斗转,把 她世纪拱手给女人。
二
寂寞的女人与寂寞的书籍相遇是上天的美意,月白风清,别有洞天。书是配合女人最好的道具:想象戴望舒“雨巷”里的丁香姑娘定会是一手举伞,一手攥书,否则她的背影怎么让人嗅出一股丁香般的芬芳和惆怅。
与男人读书容易读出一身酸气相反,女人读书往往读得豪气万千丈。闻香识女人,其中一香肯定是书香,淡雅静致,像初冬雨后草坡上发生的情节:孤独的蜜蜂终于逮住最后的野百合而一晌贪欢了。
当然不是所有的女人一沾诗书就气质芬芳。冰雪聪明的薛宝钗就被书误了女儿家的清新,变得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像个潜伏在大观园里的女版贾雨村,因为造作,所以遭拒:任她退不下手镯的手腕性感而娇媚,贾宝玉也守住了多情,踏雪而去,只留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三
在我心意芜杂的大学时光里,一位学友读书的身影一直像悬悬危城耸立于我蛹蝶之交的青春。她高而瘦,又蹬十寸细高跟,踱步,终日在两三平米的寝室剩余空间里欧式贵妇般地踱着步,书页在她骨感嶙峋的指间哗哗作响。我是她刻苦“书女”榜样下睡眼惺忪的猫,还不懂惭愧。那些似水流年的冬至和春分,天空多云,疯狂地转阴转晴,而我的娱乐人生让书本灰色——谈情说爱长青。
我从骨子里厌恶“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古训。这种寒凉的非人文的读书之道,也许结局姹紫嫣红:“黄金屋”“颜如玉”如期而至,但过程却语焉不详。没在雨夹雪或初霁的天 气下抖晒过的青春——何有青何有春?
我也懒得博览群书。生命如蚁,在浩如烟海的书本间左奔右突,撑怎样的竹竿也难以面面俱到。我只能随缘,读我所爱,不标榜、不展示,也不狂追品牌衣衫一样去追捧名人言论。
读书该是一种窗明几净的私人生活方式,丰腴而温婉,能加厚加长有限的人生。
如今满天下的小资妹妹都鼓动着幻想的翼翅,袅袅地要去瓦尔登湖,同梭罗一道守着清风和涟漪,秉烛夜读。我的幻想抵达不了梭罗那里,但能抵达我的被窝:在我的读书生涯里,那里是缠绵的天堂。譬如今晚我任亨利·米勒抱怨:“这只是一只微弱的高音锣,响了一声便像一朵火苗样熄火了,它几乎无法划破这静谧的夜”。
我伸手,夜果然密实,正在做怀孕的工作。
(200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