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狰狞的恶鬼(1 / 1)

毒气弹!

毒气弹爆炸的声音与普通炸弹是完全不同的。一声闷哑的爆炸后,紧跟着便是无数“咝咝”的声响。

透过双层布帘,鲁斯顿上校仍然嗅到了同雾的潮湿气味混在一起的难闻的芥子气味。

他惶怵地向着洞里狂吼:“毒气弹!德国人发射毒气弹了!赶快戴上防毒面具!”

毒气透过布帘,大量地涌了进来,把华工们的眼睛刺激得生疼。

很多人利索地戴好了防毒面具,可是有不少人的人由于惊慌失措,已经戴上面罩,才想起忘了戴鼻夹与口罩……毒气呛得他们猛烈地咳嗽,偏偏倒倒像喝醉了酒。有人惨叫着死去。死去的人嘴唇发紫,嘴巴大张,眼珠子鼓凸得快从眼眶里蹦出来。由于巨大而接连不断的震动,用以支撑洞顶的圆木被挤压得“嘎嘎啦啦”地尖叫,有的地方塌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砸在华工的头上。

“洞子快垮了!大家逃命啊!”有人尖叫着。

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渴望使更多的华工拉掉了布帘,拼命地向洞外冲去。大声嚷嚷着竭力阻拦华工奔逃的鲁斯顿、张登龙,也被这股潮水卷到了洞子外面。

漆黑的夜空被曳光弹拉出无数道雪亮的口子。

天穹碎裂了,烧红的铜片铁块四处飞溅。华工们痛苦地嘶叫着倒下。毒气呛得人又咳嗽又呕吐,踉踉跄跄地在林子里乱蹿。飞溅的肉体与鲜血使每一个人突然间变得那样可怕,以致使神智全都不正常了,疯狂了——死亡已经变得无所谓,因为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或是正在死去!

“冲啊!杀啊!”华工们像狰狞的恶鬼一样跟着叫喊。

往哪儿冲?

到哪儿去杀人?

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们只能用疯狂的奔突与啸吼来麻醉自己的神经。

每一个人都想杀人!杀人!杀人!失去理智的人变成了嗜血的动物。他们只企盼着猛扑到一个活生生的肉体上——不管是人还是兽——咬他,撕他,活活地吃掉他!

另外两个洞子里的华工被这一片吼声惊动了,他们以为德国人已经冲了上来,正在洞子外面与华工厮杀。

他们拉掉帘子,像两道汹涌的急流喧嚣着奔突而出。

鲁斯顿上校毕竟镇静得多,他高举着手枪,拼命叫喊:“穿过树林,冲到对面山头上去!”

他和一大群华工像瞎了眼的豹子一样在松林里冲撞,不期跑到了英国炮兵的阵地上。

阵地上一片狼藉,士兵们的四肢连同大炮一道被炸上了天空。

一条软绵绵的东西猛地砸进罗小玉的怀里,将他打得坐到了地上。他用手一摸,怀里竟抱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他突然像野兽般嚎叫起来。

张登龙夺过断臂扔在地上,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脸上猛扇了两下。罗小玉这下清醒过来,才开始用真正的人的声音哭嚎。

“15发速射!”

透过闪亮的火光,鲁斯顿看见桑德福上士仍在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剩下的炮兵作战。英国人的大炮也正在用毒气弹对德国人的阵地进行反击。

毒气和烟雾太浓,使他的口令声时断时续。

炮手们的军装早已脱去,衬衫被汗水湿透,但他们却不停地装填炮弹,迅速开火。

炮兵的英勇精神感染了鲁斯顿上校,他跑上前去大叫着:“啊哈,桑德福上士,需要我的中国人为你干点什么吗?”

他是通过防毒面罩上的气管呼吸的,声音很不响亮。

孩子似的上士向他做了一个必然胜利的手势,喊道:“上校,如果你们在森林散步已经觉得腻味了的话,那就去避弹洞里给我们搬运炮弹吧。我要狠狠地揍一下德国人!”

鲁斯顿上校大喊道:“孩子们,快去避弹炮,为我们的炮兵搬运炮弹!”

一大群中国华工向着避弹洞涌去。

当鲁芸阁一鼓作气冲上对面山脊的战壕时,他的心几乎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踩着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那是一个死去的英国士兵。他赶紧跳开,往前跑去,满地断臂缺腿的尸体使他跑起来犹如在蹦**弹动。他趴在壕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痛得快爆裂开去。他想揭掉面罩,可尚未完全失去的理智又使他猝然住手。

鲁芸阁并没有进入战壕,他被人流席卷上山脊,就累得在战壕后面的山坡上趴下了。

他发狂似的喘息着,由于面罩的缘故,越喘心里越憋得慌。

炮弹从四面八方飞来,满地一片耀眼的火光。

火光一闪,他突然看见了已经进入战壕的何玉中……天呐!是他是他!何玉中也同样累得够呛,正把脸贴在土里直喘。

这儿离他不足30码。

一个凶狠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愉快得不可遏制地叫啸:“打死他!打死他!谁也不会知道!”

他把步枪移到前面,瞄准了何玉中的后脑勺。

手激动得不住地颤抖,面罩上的眼镜片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放下枪,撩起衣袖擦了擦眼镜片。

他重新端起枪来……鲁斯顿上校带他一块去打猎时,他曾经打死过一只鹧鸪,枪一响,那鸟儿就从树上栽了下来,像一块石子。

他要像打鹧鸪一样打碎何玉中的脑袋。

他屏住呼吸,瞄准,手指轻轻一抠,没有预想中的声响。

他吃了一惊,又突地明白过来,妈的,忘了推子弹!

他恼怒地骂了自己一句,将枪栓一推,又重新瞄准,猛烈的后座力将他的肩膀撞得生疼。他瞪大眼睛望去,何玉中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偏过脑袋,在和袁澄海大声吼着什么。

不用慌,没人会知道。他安慰着自己,重新推上一颗子弹,陡的一声巨响,那么近,仿佛就在脑海里炸响,鲁芸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同整个大地腾空而起,然后骨碌碌滚进了战壕里。

这一发炮弹,正好落在战壕的后壁上,不仅将趴在坡顶上的鲁芸阁掀进了战壕,溅起的泥土,也纷纷扬扬地砸到了战壕里的华工和英国士兵身上。

袁澄海把顺着壕壁滚下的鲁芸阁翻了翻,见他一动不动,向着何玉中惊乍乍地叫起来:“我的妈哟,鲁师爷……被炸死了!”

何玉中的双眼痴望着天空,脸上毫无反应。

倏地,他的腿一曲,整个身子倒了下地。

原来,一块面盆大的泥团正巧砸在何玉中的脑袋上,将他砸晕了过去。

袁澄海一步蹿上前,伸手在何玉中脸上拍拍,见他毫无知觉,他鬼鬼祟祟地溜了一眼附近的华工,看见他们全都未注意到自己。

他弯下腰,抓住何玉中的手,把他搭到自己背上,快步向后面走去。转过一个弯道,他把何玉中放在僻静无人处,迫不及待地在他身上搜寻起来。

“袁四道,你在干什么?”鲁斯顿上校带着一群华工跳进了战壕。

“啊啊,何师爷被炸死了,我正在伤心哩。”

何玉中呻吟了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伤着哪儿了?何师爷。”张登龙单腿跪地,关心地问。

“头……头痛得厉害。”

鲁斯顿上校弯腰轻轻摸了摸何玉中的脑袋,说道:“好像不严重,你试着站起来。”

何玉中拉着张登龙的手,一用劲,果然站了起来,只不过人有些儿晃**。

他揉揉后脑勺上鼓起的一个大疱,咕哝道:“脑壳被啥东西砸了一下,我还以为这下见阎王爷了哩。”

鲁斯顿上校喊道:“赶快上去!”

(1) 笔者注:“比”系比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