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已控制机场,阎锡山既不能逃跑,又没有勇气自杀,如果在他的财产等问题上处理得当,他是有可能投降的。毛泽东也肯定了对阎锡山进行政治争取的可行性。于是,华北局派出了工作组,工作组的同志请出阎锡山的一位老师,问他愿不愿意去动员阎锡山和平解放太原。这位八旬老人满口答应:“行,阎锡山是我的学生,你们又曾是阎锡山的学生,我看差不离。”
但是,当他把徐向前的信当面交给阎锡山后,阎大怒,把老师交给了梁化之,并咬牙切齿地说道:“凡是共产党派来劝降的,不要再向我报告了,一律杀掉。”
对阎锡山的政治争取工作,随着他把自己的老师推上刑场而宣告失败。随后,兵团前委把争取的重点,放到了国民党中央军第三十军军长黄樵松身上。第三十军是阎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但不是阎的嫡系。如果黄樵松能够起义,将有可能一举拿下太原。一九四八年十月,徐向前特意请王樵松的老上级、邯郸战役中起义的高树勋修书一封。高将军恳切地希望黄樵松高举义旗,并坦言:“兄可代表徐司令及中央,保证弟部起义后仍编为一军,待遇与解放军同等。”
黄樵松,一九〇一年生于河南尉氏县,二十一岁加入冯玉祥的西北军,抗战中,先后参加娘子关战役、台儿庄战役、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因台儿庄作战有功,被授予青天白日勋章。
黄樵松的女儿黄蔚君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抗战胜利以后,我父亲对记者说,这个仗啊,年年打,打到何时才是个头呢?我虽然是一个军人,但我不想打我不愿意打的仗,我这样的苦衷,又能向谁说呢?一九四八年,胡宗南下令让他来支援守太原,他知道这是内战,不愿来,就称病住进了医院。我曾经去看过父亲两三次,当时人还小,也不懂事,说是爸爸住医院,可到那儿以后,很奇怪爸爸怎么住院也不生病啊,还跟我们三个儿女玩得挺热闹的。爸爸当时的心情啊,只有我妈能理解他。”
胡宗南先后三次派人到医院催促,最后一次还命副官长带着他的手谕亲到渭南促黄北上。黄樵松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好应命,最后一批离开西安,飞往太原。
与黄樵松搭乘同一架飞机的,还有他的下属仵德厚。此刻在飞机上他们还亲热地说着话,可短短三个月后,两人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黄樵松身不由己地到了太原,他面对孤城一座,四面楚歌,内心十分苦闷、彷徨。他麾下的三十军,的确是一支凶猛的虎狼之师,一度从解放军手中夺回了牛驼寨等要塞,阎锡山曾摆下庆功宴,夸他们为老虎部队,重奖全军官兵,还单独奖了黄樵松十根金条。
为了让三十军万余官兵能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阎锡山特意让三十军享受与残留日军同等的待遇。太原被围后,军粮主要靠空运解决,阎军士兵吃的是陈年红大米,而唯有三十军和残留日军享受白面和大米。阎锡山还成立了针对三十军的招待组,又安排善于交际应酬的建设厅厅长关民权作私人联络,解决不便在公事上解决的问题,梁化之为此专门向关民权拨付了一批烟土做联络消遣之用。黄樵松等中央军将领很快就和山西军政官员熟识,经常在复兴、大和、正大等各家饭店和关民权家中聚会饮宴,有时候还带上他们在太原结识的女招待和晋剧名伶。
但是即便如此,黄樵松却仍然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他曾发牢骚说:“纵然每次都打胜仗,也不能没有伤亡,死一个,少一个,外边又补充不来,打到最后,除了投降、被俘,就是战死。”
就在黄樵松身陷太原绝境之际,济南和长春也先后被解放军围困,在人生的紧要关头,国民党的将军们各自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九月的济南,吴化文率第九十六军起义,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拒绝投降,兵败被俘;十月的长春,曾泽生率第六十军起义,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被迫投降。在两种命运的决战中,夹缝中求生存的军人们,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对于很多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而言,他们并不怕死,但为何而战?死何所值?在生死关头却分分秒秒困扰着他们。
面对前车之鉴,四十七岁的黄樵松将何去何从?
正在这时,他收到了原西北军将领、他的上级高树勋一封信。信中推心置腹地谈到全国解放战争势如破竹和太原危如覆卵的形势,谈到中国今后的前途,忧心如焚地关心他这位老友的命运,劝他“当机立断,毅然举起义旗,坚决回到革命方面,创造自己的前途”。
为了给三十军弟兄们在绝望中寻得一条生路,为了能使三十万太原百姓从饥苦中解脱,当然,也为了“创造自己的前途”,黄樵松决定,阵前起义,反戈一击。
十一月一日,黄樵松派谍报队长王震宇、队员王裕家穿越火线,到解放军阵地,给徐向前司令员送去表示决心起义的亲笔信。
徐向前立即复了一封信,信中说:“贵军长为早日解放太原三十万人民于水火,拟高举义旗,实属对山西人民一大贡献。向前保证贵军起义后仍编为一个军,一切待遇与人民解放军同。惟时机紧迫,为更缜密计,事不宜迟。”
高树勋也复了一信,强调“见面后速令王回来,以便确定我们见面地点”。
兵团政治部主任胡耀邦和高树勋将军连夜与王震宇进行了会谈。会谈结束后,胡耀邦准备携带徐向前和高树勋的回信亲自随同王震宇进城与黄樵松面谈,出发时,又改成了由八纵参谋处长晋夫前往。
一九八五年七月十四日,黄樵松将军的故乡,河南省尉氏县政协委托政协委员于兆福,向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写信,请他对黄樵松起义中的几个史实问题进行回忆。
九月六日,日理万机的胡耀邦在百忙之中亲笔回信,对有关史实作了三点答复,关于临时改由晋夫担任谈判代表进城这一问题,胡耀邦回忆说,当时他把亲自进城的想法向徐向前司令员在电话中汇报后,徐向前认为没有必要亲自去,因而改派晋夫以兵团政治部宣传部长的身份,带侦察参谋翟许友以警卫员的身份进城。
今天我们回忆起这段史实时,不能不感谢徐向前司令员的小心谨慎与深谋远虑,否则,共产党将失去一个勤勉开明的总书记。
十一月二日,晋夫随同王震宇进城后,与黄樵松将军深谈一夜。黄樵松将军明确提出了三点要求,即:起义成功后,由他负责改组山西省政府;保留并扩充三十军;三十军在一年内整编训练,暂不他调。黄樵松拟订的起义计划是:以换防休整为名对三十军进行调动,用一个团从东山前线到太原小东门开辟一条走廊,引导解放军进城;用一个团占领其他各个城门,断绝阎军内外联系;用一个团直扑太原绥靖公署,活捉阎锡山,胁迫他命令阎军放下武器,接受改编。
十一月三日,黄樵松亲自将晋夫送出城外,并派王震宇跟随晋夫再次来到解放军阵地,与胡耀邦进行起义谈判。在与徐向前司令员研究之后,解放军基本同意了黄樵松的起义条件和起义计划,但只希望三十军迎接解放军入城,入城后的战斗任务全部由解放军承担。
就在这一天,黄樵松向深受自己信任的第二十七师师长戴炳南宣布了他的起义计划并安排了任务。
戴炳南一九〇五年出生于山东即墨,父亲戴宪斌曾在段祺瑞、唐继尧、阎锡山等人部下当过参谋、副官等职。戴炳南自一九三二年起就开始跟随黄樵松,在长达十六年的时间里,随黄出生入死,深得黄的重用,从营长、团长一手提拔到师长,十几年共事的情谊使得黄樵松对戴炳南深信不疑。早在一九四八年十月,黄樵松在与戴炳南讨论全国战局时,黄樵松说:“东北失利,徐州也不妙,不如早作打算。”戴炳南说:“时机不到。”此次黄樵松宣布全部起义计划后,戴炳南认为阎锡山手中还掌握有大量军队,弄不好会全军覆灭,请求黄樵松再认真考虑一下,黄樵松说没有再考虑的必要,并命令他向所属各团传令行动。
戴炳南虽然勉强同意了黄樵松的起义计划,但他对固守太原仍然存有一线希望,对参加起义顾虑重重,苦思一天后仍然难以定夺。他不愿太原三十万百姓被共产党统治,不愿对不起老长官孙连仲和鲁崇义,不愿在西安的家眷受到牵连,不愿背负叛变投敌的罪名,因而在这天下午六点多钟找来他的结拜兄弟、二十七师副师长仵德厚商议对策。他把军长的起义计划告诉了仵德厚,说,眼下只有三条路可走,参加起义;自杀;告密。
仵德厚明确表明态度:“第一,我仵德厚是三次荣获勋章的国军英雄,宁愿战死,也决不会做背叛党国的事情;第二,凭啥自杀?不值得!”
仵德厚选择了最后一条出路——告密。
戴炳南大喜,仵德厚有这态度,届时调动二十七师就不成任何问题了。他说:“那么,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去向阎长官报告?”
仵德厚点点头:“既然军座铁了心要投共,背叛党国和委员长,你我兄弟,就只有对他不起了。”
戴炳南最终下定决心,背叛把他一手提拔起来、同生共死十几年、把他视为知已的军长黄樵松。
十一月三日晚上十一时,戴炳南赶到绥靖公署,找到继郭宗汾之后担任绥署参谋长的赵世铃,唤醒已经入睡的阎锡山,跪陈了黄樵松的起义计划,并表示自己要坚决效忠党国等等。
阎锡山听完之后,呆坐半晌无言,只是叹息苦笑。
随后,阎根据戴炳南汇报的情况,与赵世铃以及闻讯火速赶来的孙楚、王靖国一起商量对策,如何重新布防阵地,如何监视三十军防区,如何诱捕黄樵松。
十二时稍过,黄樵松接到电话,让他到绥靖公署参加军事会议,黄樵松推托未去,赵世铃随即第二次打来电话,黄仍未去。阎锡山于是亲自出马,一面打电话邀请,一面派汽车到北门外新城三十军军部迎接。
黄樵松为人过于简单,处处警惕不够。就在这一天的中午,他和自己的参谋长仝学曾、戴炳南等人在关民权家中午宴时,关民权对解放军连日来对东山的猛攻极为担忧,问道:“老黄,共产党打进来怎么办?”
黄樵松说:“打进来,你还做你的厅长。”
不知就里的关民权说:“恐怕脑袋也保不住了,还做什么厅长。”
黄樵松冲口而出:“没事,我保你!”随即又自觉失言,掩饰说:“我这是和你说笑话哩。”
从这一点上也可看出黄樵松性格上的弱点,这也正是他的悲剧所在。
在如此微妙的时刻,黄樵松却未能警觉出接二连三的邀请后面的反常,乘车来到了绥靖公署。一进副官处,一群侍卫马上围了上来,并从他身上搜出了徐向前、高树勋写给他的信件。
第二天早晨,随同王震宇再次入城的晋夫刚刚进入阎军阵地,就被恭候多时的宪兵逮捕。
黄樵松将军
阎锡山逮捕黄樵松、晋夫之后,断定晋夫就是共产党解放军高级干部胡耀邦的化名,立即向蒋介石报告,已抓获了共军兵团政治部主任胡耀邦。十一月六日,阎锡山按照蒋介石电令,将黄樵松、晋夫、王震宇、翟许友四人经北平飞解南京。南京政府借此大肆宣传,太原前线俘获了中共高级将领胡耀邦,国民党的报纸、广播不遗余力地渲染,沸沸扬扬,闹得国民党控制的地方都知道了。
石家庄市委专门负责收听整理敌台新闻广播的机要秘书姚臻,收到胡耀邦被俘押送到南京的广播报道后,极为震惊,但纪律规定,这些信息除了提供给市委书记柯庆施外,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姚臻是胡耀邦妻子李昭的邻居,但平时往来不多。这天他有意经过李昭家的门口,向她打招呼:“李大姐,报纸上说前方天天打胜仗啊!胡主任最近有信来吗?”
李昭说:“他忙着打仗,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写信呀!”
姚臻既不能告诉李昭他收听到的敌台消息,又不能直接打听胡耀邦的行踪,只有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可他看出,李昭一点也不知情,他也绝对不能透一丝风。
太原宪兵司令部上士班长李克云参加了押解黄樵松等四人去南京的行动。
押解途中的一些小插曲,颇有意思。
李克云负责掌管黄樵松手铐上的钥匙,所以这一路上,他与黄樵松形影相随,片刻也不曾分开过。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六日六时许,一场大雪过后,寒气袭人。宪兵司令部大院里驰出两辆小轿车,宪兵司令樊明渊、司令部特高组少校参谋蔡子纯等坐前一辆,李克云等几人坐后一辆。汽车很快便到了府东街太原绥靖公署。在东院,有官员出来对樊明渊、蔡子纯交代说:“准备接收押解犯人。”
八时许,阎锡山的侍卫队送出四名犯人。李克云大吃一惊,怎么是黄军长啊?!此时李克云眼中的黄樵松身着长袍,头戴礼帽,眼戴墨镜,脚下有镣,腕上有铐。因二人以前认识,所以此刻见了,彼此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上车前,樊明渊特意叮嘱李克云:“你和白玉功带黄樵松,要特别注意,他会武术。”并把脚镣、手铐钥匙交给了李。
李克云和白玉功把黄樵松夹在中间,三人一排坐了后座。车内拉下窗帘,车出大南门,西行过汾河桥到达机场。
轿车开到一架美制C-46型运输机前停下时,飞机已经发动,声音震耳欲聋,这时李克云还不知道此行究竟去什么地方。樊明渊司令这才交代说:“这次由特高组的蔡子纯参谋带班,押解重要犯人去南京,你们要绝对服从蔡参谋的命令。”
简单数语后,一行人即刻登机起飞。
上机后,黄樵松和李克云肩挨肩坐在一起。
黄向他介绍说:“这位是解放军八纵队参谋处长晋夫,那位是作战参谋和晋夫的警卫员。”还向晋夫等人介绍了李的姓名和家乡。
由于黄樵松介绍时站起身来,被坐在后面的蔡子纯看见了,立即训斥道:“李班长,不准他们说话。”
李克云赶紧招呼:“不要说话了。”
飞机飞了一会儿,引擎的轰鸣声震得人昏昏欲睡。
李克云耐不住寂寞,指指黄樵松腕上的手铐,问:“黄军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唉,一言难尽!”黄樵松叹了一声,说,“我是弄巧成拙,连累了他们(指晋夫等)。你还年轻,要看一看国内目前的形势,华北如今只剩下北平、天津、太原三座城市。中原徐埠一战,国军精锐所剩无几,徐州陷于孤立,南京也危在旦夕,决不能听他们的宣传,什么盟国援助,盟军出兵等等,纯粹是无稽之谈。自古道得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我说的这些,很快你就能看到。我嘛,希望不大了。”
谈这番话时,黄樵松分明担心给李克云带来麻烦,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没看李克云一眼。而且时断时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飞机到北平后,在西郊机场降落。一行人下得飞机,住进了西市石驸马大街山西省政府办事处。
午饭后,黄樵松对李克云说:“小李,我想托你买些牛肉干和烟,最好买炮台牌,我抽惯了的。”
李克云接过钱,按黄的吩咐,上街去买了两斤半牛肉干,两条炮台牌香烟。
这时,黄樵松说要大便,李便把黄带进厕所,打开手铐,自己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站着抽烟。
李克云问:“黄军长,你是为什么被扣的?”
黄樵松说:“你还不知道?”
李克云说:“你们大人物的事,我们这些丘八怎么可能知道。”
黄问:“你知道高树勋司令吗?”
李回答说听说过这个名字。
黄接着说:“那是我的老长官,他早在邯郸就起义了,这次是他介绍,通过关系把晋夫接进太原,筹划起义解放太原,没想我被信任的一个姓戴的师长告了密,起义功亏一篑,还连累了解放军代表。”
出厕所时,恰巧又被蔡子纯碰上,他态度蛮横地训斥李克云:“你胆大包天啊,竟然敢打开重犯的手铐?”
李克云没好气地说:“我不打开手铐,他怎么大便?你能,你来教教我。”
蔡见李敢当着犯人的面顶撞他,更生气了,大声喝道:“你给犯人买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克云说:“黄军长到底是多年的国军将领,我们就一点情分都不讲吗?”
“混蛋!”这话使蔡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李克云,“回到太原,我一定要向樊司令报告,对你军法从事。”
李克云一听也愤怒了,他干的是宪兵,宪兵见兵高一级,平时在太原城里都是吃八方的角色,走起路来连衣裳角角都能扇死人,哪儿受得了小小一个参谋的气?遂提高声调回骂:“去你娘的,钥匙在老子手里,只要犯人跑不了,你能把李大爷的卵子咬了?”
李克云敢把比自己官大的蔡骂回去,是因为蔡是特高组的人,自己是宪兵司令部的人,他管不着自己。
黄樵松见两人掐起来,反而劝道:“算了算了,是我请求小李打开的。至于跑么,哈哈,请你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跑的。”两手一伸:“来,戴上吧。”
十一月七日中午十二时左右,飞机在南京明故宫机场降落,已有十几辆军用吉普车在停机坪上等候。下机登车,很快把他们送到了国防部军法局,向两位少将军法官交差。
没想交差时又出了状况。
移交行李时,黄樵松说:“怎么我皮箱的封条开了?”
当即开箱检查,黄坚持说少了一根金条。那是阎锡山奖他的,一共十根,现在只有九根了。拿出查扣物品清单一对照,果真少了一根金条。
晋夫
一位少将军法官追问押解组的负责人蔡子纯,蔡急得满头大汗,狼狈不堪。这件事一直纠缠到下午四点,才让除蔡以外的其余太原来的人坐车到中山东路山西办事处,十六日飞返北平(1)。
原来,那根失踪的金条,居然从蔡子纯的身上搜出来了,于是他一个人被送进了国防部军法局的大牢。
不过,蔡的贪婪或许也救了他一命。如果蔡子纯没出这事,顺风顺水地回到太原向阎锡山复命,太原城破之际,他是死是活,就是未定之天了。祸兮福兮,谁能说得清?
此时,黄樵松的老长官孙连仲正担任南京卫戍司令,蒋介石很快将黄樵松移交给孙连仲的卫戍总司令部接收。初审时,由于受先前报道影响,军法官一度认定晋夫就是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政治部主任胡耀邦。孙连仲或派人或亲自与黄樵松约谈几次之后,向蒋介石做了当面回复。
不久,蒋介石即指令组织国民党国防部特别法庭进行了两次会审,以“率部投降共军”的罪名,判处黄樵松、王震宇死刑,以“煽惑军人逃叛既遂罪”,判处晋夫死刑,三人均拒绝在判决书上签字。
十一月二十七日,黄樵松、晋夫、王震宇三人被枪杀于南京江东门外中央军人监狱刑室。
牺牲时年仅三十一岁的晋夫同志原名吕晋印,河南洛阳人,抗日战争爆发后参加了共产党的抗日武装。一九四七年八月一日,第八纵队成立,晋夫担任参谋处长。就在这一年年底,正在休假的晋夫与新婚五天的妻子告别,回到部队参加运城攻坚战,这次分别,竟成为他与妻子的决别。
翟许友因为没有暴露自己侦察参谋的真实身份,被视为晋夫的警卫员,判处无期徒刑。
没有几天,太原解放了,担任太原军管会副主任的胡耀邦派人来接李昭了,姚臻才把国民党南京政府有关胡耀邦被俘消息炒得满天飞的情况告诉蒙在鼓里的李昭。李昭恍然大悟,握着姚臻的手连声说:“谢谢你幸亏没有告诉我,要不,你可吓死我啦!”
到太原后,李昭向胡耀邦问起这件有关他“被俘”的传闻,胡耀邦悲痛地告诉她:晋夫、翟许友和那位国民党爱国将领黄樵松被阎锡山押送到南京后,都被蒋介石杀害了。当时他也不知道翟许友没死,判的是无期徒刑。他动情地说:“一定要为烈士们报仇,要永远纪念他们!”
出卖黄樵松之后,戴炳南很快就被提升为第三十军军长,阎锡山不仅称赞他“大义灭亲,难能可贵”,更将他美化成“有胆有识,忠孝两全的完人”,春节期间,一次就送给戴炳南三万块大洋。阎甚至还介绍了绥靖公署一个年轻漂亮的打字员、外号叫“哈德门”的潘德荣给他当小老婆,好不风光。
仵德厚也因“疾风知劲草,板**识忠臣”,关键时刻忠于党国,得以接替戴炳南,晋升为二十七师少将师长。
太原解放前夕,戴炳南被解放军太原前线司令部宣布为五名必须严惩的战犯之一。戴炳南自知难逃一死,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金蝉脱壳之妙计。
四月二十二日下午城破之前,戴叮嘱卫士李士杰,谎称他在从公馆到前线指挥作战的途中被解放军炮弹炸死在大街上,并让李士杰拖具脑袋被炸得稀烂的尸体,穿上他的将军服,找几个人为他举行个简单丧礼,随后便不见了踪影。
解放军攻下太原后,点名捉拿的五名战犯,梁化之已自焚,孙楚、王靖国,赵世铃已遭生擒,唯剩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戴炳南,成为新成立的太原市公安局重点缉拿的目标。
这一重要任务,落到了一科科长高杰头上。
五月初,李士杰在榆次俘虏营被人检举出来。
高杰立即把李士杰带到一科办公室,让他交代戴炳南下落的情况。一开始,李士杰闭口不谈戴炳南现在什么地方、他是怎样逃跑的等情况,老是重复说戴炳南四月二十二日下午在东城墙上督战时,被炮弹炸死了。
高杰对他进行多次说服教育,反复讲明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大功受奖。并说:“现在是你立功的时候,立功者受奖,才有光明的前途。只要你立了功,政府可以给你安排工作,愿意回家,还发给你路费。我们共产党人说话是算数的。你要老老实实交代戴炳南逃到哪里去了,要说实话。不要执迷不悟,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当然,交代不交代由你考虑,我们希望你还是走光明大道。”经过耐心做工作后,李士杰打消了顾虑。他说主要的顾虑是,现在解放军进城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怕说了抓不到戴炳南,政府会处罚他。
高杰说:“一个多星期了,也可能找不到。但是,你就把你知道的情况,有多少说多少,实事求是地给我们讲出来。抓到了算你李士杰立大功,抓不住也不要你承担任何责任。”
这时李士杰才交代了战犯戴炳南的情况:“戴炳南四月二十二日坐小车在东门城墙上转了一趟,回来后就对我说,就说戴军长在小东门附近被炮弹炸死了,阵亡了。然后叫我开车将他送到开化寺阴阳巷二号院他老婆潘德荣姐姐潘德华家,他姐夫叫高尊愈,是太原绥署少校秘书。我走时,戴炳南再三叮嘱说,千万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以后我会对得起你的。”
高杰问:“戴炳南太原的家在哪里?”
“戴炳南与‘哈德门’结婚后,家住柳巷北口,大槐树对面路东中央银行二楼。”
“还在哪些地方住过?”
李士杰答不知道。
高杰又问:“戴炳南还可能藏在哪里?”
“我只知道戴炳南藏在阴阳巷二号,其他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阴阳巷二号在开化寺东侧一个小巷内,巷里只有两三个院、几户人家,地处市内繁华地区,过往行人多,还不能大范围戒严。因此高杰召集有关人员作了周密部署:在开化寺周围设立流动岗哨,密切注意行迹可疑的人;对阴阳巷则实行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还指定几个人在二号院内房顶上放哨,几个人在院内站岗,几个人随他进屋搜捕。
上午九时,按定好的方案,高杰带领公安大队三十余名队员,坐一辆大卡车,由李士杰带领向开化寺阴阳巷二号院开去。
车停下后,高杰带着四名公安战士,由李士杰带路直扑二号院。
高尊愈将院门打开后,几名公安人员就向北房方向奔去。
戴炳南面对着带人来抓自己的李士杰
李士杰问高尊愈:“戴军长在不在家?”
高尊愈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但他的脸色发白,显得特别紧张。
这时高尊愈的老婆潘德华也出来了。高尊愈的母亲在北屋大哭大闹,叫喊起来。
高杰马上拉着李士杰一同来到北屋。
李士杰把高杰领到北屋东面的小房间,此房是一明两暗。面对哭闹的高尊愈的母亲,高杰训斥道:“你闹什么,再闹处置你!”
这个老太婆才住了声。
高杰等人走到中间屋子,李士杰向北房西边的小房间连叫了几声“戴军长”,不见动静。后来又喊了几声:“戴军长,你快出来!”
这时就听见屋里有了动静。高杰用手指捅破麻纸糊的一个窗格,看见戴炳南从一张四方桌下往外爬,桌后是一个大橱柜。
高杰一挥手,几人冲进去把戴炳南揪出来。戴的头发长得像个乱鸡窝,穿一身黑便衣,搜身时在他系的一条红腰带里,发现装有三根金条。
七月八日,太原市军事管制委员会特别法庭判处戴炳南死刑,随即押往首义门外刑场执行枪决。
戴炳南临死前还要求佩戴国民党发给他的勋章。枪决时,执行战士对戴炳南头部开了一枪,奇了怪,戴炳南竟然没有倒地,执行战士和监刑军官又连开数枪,戴炳南才气绝倒地身亡。
(1) 笔者注:李克云后在北平参加起义,新中国成立后被安排回老家洪洞县任小学教师、县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