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0|第三十章 赤海孤岛(1 / 1)

澄田再次回炉成为太原绥署总顾问后,对阎锡山可以说是感恩戴德,肝脑涂地。刚刚走马上任,他的第一要务就是踏勘太原四郊的地形地貌,草拟《太原防御计划》。在阎锡山的主持下,召集阎军军长以上指挥官,由澄田逐条讲解,阎口授命令“各军务必严格执行”。澄田拟定的防御计划的主导思想是依托碉堡,精筑阵地,备足粮弹,固守待援,并随时发起阵前逆袭,包括援军到来时组织主动出击。该计划还就火力配备、射击角度、通讯联络、后勤补给及策应、支援、预备队等,作了具体规定。

在这期间,澄田每天到绥署作战组阅读战报,与参谋长郭宗汾(前任)、赵世铃(后任)共同会商军情。澄田还综合情况和残留日军的意见,写成《防御管见》万言书,对阎军的给养、械弹补充、官兵掌握、战斗指挥、友军配合等,提出了批评和建议。阎锡山阅后亲笔批示:中肯之至,化之、孙楚、靖国、世铃会商改进。

阎锡山当然不会对所有的日本人都如此友好,待若上宾。他是严格地按照残留与归国来画线,甚至定奖惩的。像第一军司令部高级副官恩田忠录,从未带过兵打过仗,就因为反对日军残留,阎锡山便将他扣以战犯帽子关押起来,吓得恩田赶紧要求残留,以戴罪之身进入了山冈的战犯服务部,并担任了阎锡山亲训团将校队(训练校级、将级军官的教育队)队长职务。而对待驻临汾地区的第一一四师团长三浦三郎中将,阎又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三浦因曾任日军华北宪兵队司令官而被北平行辕的李宗仁长官指名搜捕,阎锡山为了安抚留下来的该师团士兵,对李宗仁说,他已经将三浦列为战犯,关押起来了,待将三浦在山西的罪行审理完毕后,再移送给北平行辕。实际上,他早已对三浦实施了“保护性拘留”,请他住进小花园般的二战区战犯拘留所,为他提供了极其优裕的生活。

其次,太原对日本战犯的审理工作完全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

例如澄田睐四郎,既是阎锡山的阶下囚,同时又是阎锡山的座上客。他以太原绥靖公署总顾问身份,住在太原工程司街七号小洋楼里,配备副官一人、炊事兵两人、司机两人、女仆一人,丰田小轿车一辆、卡车一辆。生活设备全由阎锡山供给,样样齐全,唯独没有法警看守。

澄田曾受过两次传讯,但不是在法庭上,而是在自己家中的会客室里,他与法官分宾主落座,法警送上香茶。

谈话间,澄田问:“可以抽烟吗?”

法官点头允许。

事后,侍卫人员传为美谈,说他收敛多了。的确,作为一个司令官,可以说是收敛多了;但作为一名战犯,在中国的法官面前,却是够放肆的了。

一九四六年底,南京政府下令,要澄田到南京受审,但阎锡山总能找出种种理由,让澄田滞留在太原。到了次年三月,山冈少将告诉在战犯服务部里任庶务的高田博,说澄田以患病为借口可以不去南京,但南京方面,将派审讯人员前来面讯。山冈要高田博做好准备,把澄田家中重新布置一下,像一个“软禁”的样子。于是,一夜之间,工程司街七号小洋楼里的地毯、沙发全部被搬走,壁龛中的摆设、装饰品统统取掉,换来了一些旧桌椅。

在澄田眼中,阎锡山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巴心不得有个机会,能对阎来一个肝脑涂地,以报答阎对他的大恩大德!

澄田遥望着东边的山峰说:“太原城是河谷地形,东西两山夹峙,南北一马平川,西山距城较远,又有汾河之隔,东山最为重要,东北方向的卧虎山,东南方向的双塔寺,就像城东的两只恶虎,至为重要,必须加强。”

这本是军事常识,连一个普通的连级军官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就因为它出自日本将军之口,便被阎锡山视为金科玉律,尤为重视。因而对卧虎山、双塔寺两据点的工事和兵力,也特别加强。在城墙内抢修环城马路,以利阎军坦克装甲以及兵力快速调动布置,也是采纳的澄田的主意。

世人都知道阎锡山是小商人家庭出身,善于算小账,算细账,没利的事,他绝对不会干,一遇花钱就心痛。唯独在修筑防共工事上,花钱再多也在所不计。太原钢铁厂生产的竹节钢筋,西铭水泥厂生产的水泥,先是大部,后来全部用在了构筑防共工事上。

日军投降后,阎锡山回到太原的第二天,就成立了太原城防工事委员会。本着他在晋西时的工事原则,他提出的口号是:“寨子式筑城,据点式工事,满天星的碉堡战法。”他进一步详细指出,碉堡,按形式分高碉、低碉、圆碉、方碉;按质量分土碉、砖碉、石碉、钢筋水泥碉;应用上分杀伤碉、伏碉、指挥碉;组成上分高低大小配合的碉堡组、碉组配合的碉堡群。

为使人们彻底地执行他想出的这一套,在高级军官会议上,他不断强调他的根据。他像讲战史一样地说:“民国七年,国民二军胡景翼部在河南渑池车站攻击彭玉昆部时,因人多枪少,就一窝蜂地扑上去,使守军不但步枪,连机关枪也打不了几发,一呼隆就被解决了。我听到这种战法,就想,只有用一炸一大片的武器,才能对付这种不顾死活,铺天盖地往上冲的人海战法。所以,山西才能发明制造出全中国独一无二的手掷弹。”他还给高级将领们说古论今:“明朝李自成由陕北进入山西打忻州时,先用他裹协的人攻,从清早攻到下午,等到明朝守军刀都砍钝了时,他才派自己的嫡系精兵上去,结果当然是一攻而下。现在共军用的就是胡景翼的人海战术,你不用我精心研究出来的这种工事,就是在阵地前面点起火海,也挡不住他。”

到一九四八年底,在百里防御圈内仅式样繁多的各类碉堡,就建成了五千六百多个。它们无一不是经过精心研究而成,在构筑和武器配置上都有巧妙的构思和实用价值。在这些碉堡的坚固巩卫之下,四十万军民的太原成为全国少有的坚固设防的城市。

太原环城铁道边星罗棋布的碉堡

一个美国记者描述道:“任何人到了已成赤海孤岛的太原,都会为数不清的碉堡而吃惊:高的、低的、长的、圆的、三角形的,甚至藏在地下的,构成了不可思议的严密火网。”

陈毅到太原前线查看过防御工事后也惊呼:“好厉害哟!”

这座国民党竭力宣传的“反共模范堡垒”,在阎锡山的吹嘘下更是号称“可抵一百五十万军队”。

晋中战役结束后,徐向前率领第十八兵团完成了对孤城太原的包围。解放军兵临城下,太原战役的帷幕徐徐拉开。当时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解放太原,会成为全国解放战争城市攻坚战中历时最长、战斗最为激烈、付出代价最惨重的一场战役。

作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太原的地理位置极为险要,城东、城西均有高山作为屏障,登上山头,即可俯瞰全城。太原是阎锡山盘踞山西的统治中心,经过他三十年的苦心经营和日寇的八年统治,已经建成为全国主要的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的基地。

为了防备共产党争夺太原,阎锡山在抗战胜利后回到太原的第二天就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太原防御计划。太原的城防工事,始建于军阀混战的二十年代,一九四八年秋天,阎锡山军队在太原环城周边开始大规模地修建防御工事。这个所谓的百里防御圈由前进阵地、外围要塞阵地、城垣主阵地及核心阵地四道阵地构成。罕山、武宿机场、石千峰和周家山构成外围的四大据点,牛驼寨、淖马、小窑头、山头,又构成内部的四大据点。这些据点既能独立作战,又能在各据点之间相互机动兵力、火力,守军由这样的点连成线,由线构成面,使整个太原形成一个大纵深的环形防御体系。在太原城内,也修筑了大量的巷战工事。解放前太原市区内共有大小丁字街三百六十四条的数字,就是这一时期统计出来的。

太原战役开始后,阎锡山可谓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亲自制定颁布保卫太原的“十二条行动纲领”和“十二种方向”,指导编写碉堡战法,要以所谓强大火力的火海压制共产党的“人海战术”。太原防御体系所有的碉堡位置,阎锡山均要一一过目,亲自研究决定,旧式射口目标太大,他亲自同工人研究了一种隐蔽性较好的圆球射口。阎锡山还曾请人“扶乩”、“打卦”,寄希望用迷信手段来为他指点迷津。

解放军不断把被俘的阎军官兵放回来,让阎锡山大为头痛。一次会上,他对分坐两旁的高级干部们说:“徐向前真把事情做绝了,放回被俘军官,使我既不能用,又不能杀,还不能不管饭。”

他怕别人不能准确理解他的意思,又解释说,“被俘过的人,就像失过节的婆娘,到了困难的时候,最容易失节。使用这些人,在胜利的时候,还没甚问题,到了最后,往往就是他们最先打白旗投降。杀了吧,不尽人情,也不能都杀,这会把还没有回来的人全变成自己的敌人,坚决替共军卖命,正合共军的意愿。不杀吧,在各方面都起反作用,成了徐向前的义务宣传员。”接着又加重语气说,“不过政治斗争,不能被人压住,要翻上来压住他;要是再被压住,那就再翻上来。”说时,还将一只手压在另一只手背上,并且连续翻了两次,表示再被压住再翻上来。他本着这种哲学,成立了返部干部训练团(简称返干团),由他的高干孟际丰主持。下令把被俘放回干部,包括已到各部任职的,一律送到北门外营房内接受审查,坦白被俘后的经过,互相检举,打骂折磨,肆意侮辱。认为情况严重的,则移送到梁化之的特种警宪指挥处,给以更残酷的惩处。同志会汾阳区区分会主任兰苑祥、二战区兵站第七分监苏逢喜,就是被俘返回后,说他俩领受了解放军的任务,不肯坦白而被特警处杀害了的。认为一般的,则在身上刺上“雪耻奋斗”四个字,送到专门为这些人成立的“雪耻奋斗团”,再为阎当炮灰。

为统一指挥,还成立了指挥部,由上党战役中双双被俘过的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和炮兵司令胡三余为正副总指挥。下面的六个团长,除白瑞珍和陈启时被俘时是团长,其余的李佩膺、杨文彩、郭天辛、郭溶,都是被俘放回的师长。为与正常部队区别,团以下之营、连、排、班,一建改称甲、乙、丙、丁支队,营长称“甲长”,班长称“丁长”。

阎锡山最初打算把这些部队以团为单位分开使用,后来怕把他们放在第一线,一出事,就是个缺口;放在后边,作战时一倒戈就会影响全局。于是只好集中使用,调到外线罕山据点,层层配备。

距太原三十公里的罕山据点非常重要,但没有足够的兵力守不住,与太原的联系也很困难。阎锡山决定派李佩膺率部分“雪耻奋斗团”去守,李原系师长,被俘后仍然对阎忠心耿耿,没有像其他被俘阎军官兵一样掉转枪口反戈一击,没想回来后仍然被阎打入另册,师长也降成个团长,眼看解放军打来了,又叫他到第一线去送命,心里原本有气,这时便谎称有病,迟迟不肯去。阎一怒之下,命王靖国派人抬他上罕山御敌,再不去便要动用铁军纪律“制裁”。李被逼无奈,只好含恨上了罕山。后来果然他防守的阵地成了缺口,赵承绶等被俘将领拿着铁皮话筒,隔着火线轮番一喊话,李佩膺就索性反他娘的,带着人跑过去投了徐向前。

让阎锡山头痛的还有青年训导大队,在历次作战中,凡被阎军俘虏的解放军和解放区地方武装士兵,认为没有多大问题的,都编在一起,名为青年训导大队。派去班长以上干部,正副班长带步枪,士兵们只发四枚手榴弹。这支队伍让阎锡山十分纠结,他也的的确确想向对手学习改造和使用俘虏的方法,可他始终不敢放心使用这批人,对他们是分割使用,还是集中使用,他始终举棋不定。结果,他的部属们同样视青训团为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地雷,谁都不敢放心使用。四十三军军长刘效曾在反击神头岩时,曾临时派去一个大队支援。阎没有指示刘如何使用,刘也就不敢自作主张使用,刘让他们在预定位置待了一天,前面攻得再凶也不敢把这支队伍派上去,结果,作为援兵,他们一枪未放,等到这一仗打完,刘便让他们哪儿来,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