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3|第二十三章 阎锡山倒打一耙(1 / 1)

虽然毛泽东接到上党战役的捷报后,说了“这样的仗,还要打下去”,可是对刚刚在上党之战中打得阎锡山痛心疾首,打出了八路军八面威风的陈赓来说,供他发挥聪明才智的战场,却暂时不得不转移到了谈判桌上。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国共两党代表在重庆签订了停战协定后,美国应国民政府之邀,参与国共双方军事调停事务,美国政府派已退休的前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五星上将为总统特使来华进行军事调停,并成立了军事三人小组,即美国代表马歇尔、国民党代表张治中、共产党代表周恩来。在军事三人小组成立的同时,国共双方下令于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三日停战。

不过,蒋介石在下达停战令的同时,同时又密令军队“抢占战略要点”。

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事先还特地给阎锡山打招呼说:“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停战,应在一月十三日十二时完全停止。山西应该在停战前,保持有利形势。”

阎锡山对何应钦的所谓“保持有利形势”心领神会,于是密令其被八路军围困在各个城镇、据点的军队和行政官员,密切配合,以城镇为基地,尽最大努力向四处发展,扩大统治地区。

共产党早已识破了蒋介石的用心,在努力谋求和平的同时,八路军方面当然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蒋介石从此就会放下屠刀,同样也有所动作,有所防备。所以,在停战令实施后,双方仍然是小打小闹,摩擦不断。

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一日,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成立,简称“军调部”。军调部设委员三人,由共产党代表叶剑英、国民党代表张群,美国代表海斯组成,由美方委员担任主席,一切事宜均须三方代表一致通过才能生效。三方代表就像现在的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国一样,均有一票否决权。

军调部下分设三十六个执行小组,分赴全国各军事冲突地点进行调处,任务是“派往发生冲突的地区或遭受冲突威胁的地区,以停止或阻止战争”。

阎锡山正在加紧扩军备战,根本不愿意和谈。但慑于大势所趋,不敢公然抗命。一听军调小组要来太原,立即召集主管全省反共和特务工作的梁化之、第七集团军总司令赵承绶、长官部参谋长郭宗汾、太原警备司令赵世铃、主持特种警宪指挥处的徐端、宪兵司令樊明渊、省会警察局局长师则程,以及交际、外事两处全体人员开会。

阎锡山亲自主持,并作了长篇讲话,要点是:

一、和谈不足恃,军事上不可放松,严防共产党利用调处机会,在太原进行活动;

二、保护军调小组各方人员的安全,控制接触人员;

三、隆重款待美方人员;

四、对国民党中央派来的人,也要热情接待,拉拢关系;

五、对共方人员,表面上不加歧视,但要控制其行动。

会议还决定,樊明渊派一个分队的武装宪兵,担任太原军调小组的警卫工作,另派便衣宪兵五人冒充交际处副官,负责监视共产党人员的外出活动,每次陪同回来,都要做出书面报告,通过宪兵司令部和交际处两个渠道上报。徐端的特种警宪指挥处也派出女特务朱淑英等两名,冒充茶房,分住二楼三楼,监视小组人员的活动。交际处要把了解到的每一个人员的基本情况以及当天发生的重大事项,书面或口头向处长汇报。其中重要情报直接报告阎锡山本人,一般情报报告给参谋长郭宗汾和秘书长吴绍之。

山西临汾小组中共方面代表是陈赓少将,国民党代表是邹陆夫少将,美国代表是赫理上校。当时八路军还没有军衔,为了适应工作需要,也给陈赓定了个少将军衔。

陈赓接到任务之后,先在临汾组工作了一段时间。他在谈判桌上与在战场上一样,和国民党的代表王靖国斗智斗勇,寸步不让。不久,又接替晋绥军区副司令员许光达,担任太原中心执行小组中方首席代表。

陈赓前不久才和兄弟部队一起,在上党战役中消灭了阎锡山的第七集团军副总司令彭毓斌,生俘了第八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可以说打得阎军丢盔弃甲,望风而逃,早已在山西各地威名远播。所以,太原官方办的《太原日报》、《复兴日报》上一登陈赓出任太原调停小组的八路军首席代表,并于三月十八日夜乘临汾到太原的列车抵达的消息后,他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新闻人物都不行。各家报社的记者,那几天每天都去火车站堵他。

不过,深入虎穴的陈赓,还是担心被自己打痛了的阎锡山会派人打他的黑枪。所以,他来了个“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

不但记者没能在火车站堵上他,连太原组中共方面派去接他的人,也一样扑了空。

时任太行军区第二军分区组织科副科长的张纯清,于一九四六年二月被抽调去军调部工作,成为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驻太原小组的一名中共代表。

军调部太原小组下榻在太原南门外的复兴饭店。

十八日晚上,张纯清奉刘建勋之命,去火车站接四纵司令员陈赓。可车到了,旅客中却没有陈赓。十九日、二十日,依然如此。

三月二十一日深夜,张纯清又没接着人,他回到酒店后,发现有个人睡在他的房间里,盖着自己的被子,睡得正香。心想,这人是谁呀,也不给自己打个招呼,咋这么不客气呀。上前一看,张纯清大吃一惊:在他**鼾声连天的,竟然是陈赓!原来,因为担心被特务暗害,陈赓化了装,所以张纯清才会在火车站跟他擦肩而过。

复兴饭店共有三层,以赫理上校为组长的美方人员住底层;国方组长是军统干将邹陆夫,少将军衔,他带着翻译等人住在顶层。陈赓和晋冀鲁豫中央局组织部干部科科长刘建勋、张纯清,以及翻译陈光烈等共七人,被安排住在中间一层。

郭宗汾是阎锡山派来列席会议的联络员。他不在复兴饭店吃住,住自家公馆里,开会时来参加。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他并不完全与邹陆夫保持一致。准确地说,他这个联络官代表的不是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方面的利益,而是代表以阎锡山为首的山西省统治集团的利益。就太原一地的特殊性而言,三人小组实质上变成了四人小组,代表着四方的利益——因为在这里,连蒋介石也不能忽略阎锡山的存在。

从陈赓的窗口望出去,前面不远处绿树环绕着的就是火车站。冬日的太原,天空晴朗,古老的首义门城楼在阳光下默默屹立,城楼下,远远近近是一片片破败的房屋。他听得见城楼周围有鸽子扇动翅膀飞翔的声音……

出于礼貌,陈赓对赫理上校和国民党代表邹陆夫将军作了礼节性的拜访。

赫理对陈赓的拜访表示感谢,同时又说:“将军率领八路军将士在敌后抗战八年,处境非常危险,就是不战,能生存下来亦令人十分敬佩。”言下之意,赫理分明在影射八路军是“游而不击”了。

陈赓听陈光烈翻译后,正色道:“上校对贵国独立战争的历史肯定是清楚的,一个民族的正义战争,无论条件多么艰险,其人民都会坚持战斗下去直至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我军在敌后抗战的胜利,和华盛顿的成功是一个道理。”

然后,陈赓把缴获的日军指挥刀等战利品送给赫理,用实证驳斥了赫理“不战”的谬论。

第二天晚上,为欢迎陈赓的到来,执行小组举行了酒会。

赫理上校首先致祝酒词:“美国政府派我来参加军调部太原中心执行小组,我深感荣幸,特别是昨天看到陈将军、邹将军一见如故,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合作得很愉快。”他举起了酒杯,一双蓝眼睛对着国共双方的代表:“我会抱着公正态度来调处的,任何一方想违犯停战协议捞好处,都绝对不能被允许。愿我们合作得愉快,并取得成果。干杯!”

陈赓微笑着举起杯来,和赫理、邹陆夫、郭宗汾逐一碰杯。

根据安排,美国人致完祝酒词,便轮到国民党代表致词,邹陆夫向周围环视了一下,便客套了起来:“陈将军是黄埔一期的老大哥了,并且在东征作战中救过蒋委员长的命。今天这个酒会机会难得,鄙人有幸与大名鼎鼎的陈将军见面,并将在一起共事,愿我们携起手来,为实现国内的和平干杯。”

接下来就轮到陈赓致词了,他从容地站起身来,举起了酒杯,庄重说道:“中国人民需要真正的和平,而绝不是虚假的和平,作为军调部太原执行小组中共方面代表,我愿为此做出最大努力,也衷心希望邹将军、赫理将军为此做出真正的努力——来,为了实现真正的和平,干杯!”

宴会很快结束了。

陈赓同随行人员回到了二楼中共代表团的住处,和王亭兰、张纯清,刘建绪以及两名机要人员坐在客厅里,议论起刚才宴会上的情况来。

“哼,高高在上,一副仲裁者的神气。哼哼,他是谁呀?我们八路军凭什么听他的呀?那个叫什么理的美国代表也太狂妄,太自不量力了!”王亭兰气愤地开了腔。

“他叫赫理。”翻译程光烈补充说。

张纯清说:“就是啊,美国人表面说要和平,要公正调处,背地里是和国民党穿一条裤子来对付我们。国民党拼命和我们抢地盘,还不是有美国在背后撑腰。”

程光烈说:“咱们司令员的话虽不多,可真够劲,要他们知道,我们是为真正的和平才来的,你们如果要玩花拳绣腿,那就对不起,我们没时间奉陪。”

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的时候,美国代表上楼来了,嘴里喊着“哈罗”,手里拿着点燃的雪茄,挥着手,很客气地和八路军军官们打招呼。

大家从程光烈的翻译中知道了赫理上校的来意:为了国共双方代表团人员互昭信守,增进和睦,避免双方发生意外不幸事件,要求双方的人员把随身携带的武器都交出来,由美方统一保管,等调处任务完成后,再交还各方。

此外,赫理还要求双方把各自带来的收发报机集中在一起进行工作,以免互相猜疑,防止互相刺探情报,保证调处工作顺利开展,避免各种麻烦。

陈赓听程光烈翻译后,马上意识到:这是美蒋合谋设计的一个圈套。如果按照美方提出的方法去办,就等于缴了共产党代表的械,使我们不但失去了防身的武器,而且也等于把自己的电台密码置于美、蒋监视之下。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这时,王亭兰、刘建勋和张纯清几个年轻人听后特别气愤,准备与美方代表辩论一番,想当场顶回赫理的主张。

陈赓用眼色制止了几个年轻人,微笑着对美方代表说:“请阁下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在这里,我们三方行使同等的权利,根据规定,任何事情都要三方协商,达成一致协议方可生效,而阁下将我国共双方自己的枪支和电台收缴由你保管,实际上已把你的位置摆在我们之上,这种做法是否欠妥,请阁下斟酌。”

程光烈边翻译边想这下子够美国佬受的了!真让人解恨,他一面翻,一面观察赫理上校的表情,心里暗暗高兴。

陈赓一到太原,便向大家交代了外交场合的一般常识、保密、纪律和政策等问题,同时着重强调了几点:一、国民党和我们谈判是被迫的,他们根本没有和平谈判的诚意,我们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捣鬼;二、斗争要掌握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三、不穿美军和国民党军队的军装,注意仪表风度,吃有吃相,坐有坐相;四、对美国人和国民党要不卑不亢,和他们接触,要坚持原则,站稳立场。

为了打破敌人封锁,陈赓让王亭兰、张纯清等人去逛大街、钻商店,主动接触人民群众。他们身穿配有“八路”臂章的军服,在闹市区和人们交谈,并接受报社记者采访,把中共的政策和谈判诚意宣传出去。

一天,王亭兰在看报纸时发现了一则晋剧团“为戡乱平叛义演慰劳前方将士”的广告,立即用红笔标出并报告给陈赓。开会时,陈赓就报纸上的广告提出抗议,指出国民党仍然坚持错误立场,依然宣称“戡乱平叛”等,缺乏谈判的诚意。国民党代表十分尴尬,只得发出公函,通令不得再发生类似事件。

军调小组外出调查活动不多,主要精力都消耗在无休止的小组会上。共方代表提出阎方违反停战令、进攻解放区,以及调动军队、留用日俘、构筑工事等证据。国民党代表总是诡辩狡赖或敷衍搪塞。最后在美方代表袒护之下,不了了之。阎方则一面应付谈判,一面积极准备进攻解放区,破坏小组的调处活动。

一九四六年一月底,共方张野炬参谋,在火车站月台上发现三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当即询问了姓名和部队番号,并拍了照片,送往钟楼街开明照相馆冲洗,准备向小组提出。国方代表接获便衣宪兵的报告后,立即设法毁灭证据,决定派宪兵去开明照相馆老板刘某,令其将胶卷故意洗坏。刘某当然不敢违命。过了一两天张野炬去取相片时,刘老板对他说:“实在对不起先生,胶卷走了光,全部洗坏了。浪费的胶卷,我负责全价赔偿。”

一九四六年三月,共方从复兴饭店二楼窗户瞭望到阎军军用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往车站。当即通知美方代表一同前往现场视察。判明系国民党第二兵站总监部第六分监部运送军火,证据确凿,美方代表不得不随同共方代表向国民党代表提出严重抗议。

国民党代表邹陆夫自忖强词难以夺理,只好推说当时没有邀请本人一同前往视察,本人不能证实此事,必须进一步调查,美方同意。这时,交际处已经报告了阎锡山,并通知兵站六分监部。阎闻讯后,召集高干们研究对策。有人埋怨交际处安排的房间位置不当,有人埋怨不该走南站……最后决定由兵站六分监部迅速设法掩饰。分监王德即与军调小组国民党方面参谋徐毅、联络参谋张佩之等密议,想出了一套搪塞狡辩的说法。伪造了有关文件,通知车站军运参谋室与有关人员统一步调。

这样连夜布置妥当以后,第二天邹陆夫才同意三方共同前往调查,然后由王德按照预定计划诡说一通,美方代表首先点了头,就此掩饰过去。

事后,阎下令起运军火一律走小东门外北站,并在北站与军火库之间铺设铁轨,以便在库内直接装车,免得再被发觉。

阎还叫梁化之发动其管辖区的一些特务、流氓、地痞向军调小组递寄信件诬蔑共产党,所谓来个“攻心”战术。美国人接到这些信后叫翻译姚念明译过几封,但没有事实,美国人也干脆不看了。将来信堆在走廊里,压至四月初,后由美方代表赫理上校下令付之一炬。

一九四六年三月初,阎锡山派出两万余人沿白(圭镇)晋(城)铁路一线向解放区进攻。阎军将领赵承绶让日本军官元泉馨在前线指挥进攻八路军。战斗中,八路军缴获了他们联合签发的作战命令,当即对他们破坏和平的行径进行揭露。而阎锡山则坚持说八路军缴获的阎军作战命令是伪造的,目的是为了抹黑阎方。而且反污八路军利用日本战俘进攻阎军,山西定襄地区“增援之共军中,有武装之三百余名日人参加作战”。

陈赓三月二十一日抵达太原后,立即着手调查白晋铁路事件真相,而这中间最为重要的就是阎锡山收编日本战俘扩充部队的问题。陈赓铆足劲要把阎锡山脸上的遮羞布撕开,让全国人民看看,到底是谁在偷偷摸摸地招编日本军队为自己打仗?

经陈赓提议,太原执行小组人员于三月二十三日乘火车来到离事发地不远的来远镇,并发出勒令阎锡山军队停止进攻、就地停战的命令。阎锡山惧怕执行小组到实地勘察,查出真相,于是连夜埋设地雷以恐吓,阻止他们行动。

三月二十四日拂晓,执行小组乘车从来远镇出发不一会儿,第一辆开道的敞篷吉普车就被地雷炸翻,车上坐了五个人,两名八路军,三名蒋军,两人轻伤,三人伤势严重,其中就有调到太原小组担任陈赓随从参谋的王亭兰。王亭兰被炸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陈赓悲痛不已,把王亭兰抱上自己的座车,安排两名同志马上送王到太原医院抢救。可是汽车还没来得及进太原城,王亭兰就在半道上去世了。

赫理上校和陈赓愤怒地要求阎方联络员郭宗汾对地雷爆炸事件作出解释,并承担责任,郭马上吩咐手下找来一个当地驻军军官,装模作样地问询了几句,对赫理和陈赓说:“这一带是军事要地,地雷很可能是八路军游击队在这里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时埋下的,而且肯定不止一颗。鄙人的意见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最好还是马上回太原。”

一声爆炸在眼前形成的血淋淋场面确实吓坏了不少人,连赫理上校听了郭宗汾的解释后,也同意打道回府。

考虑到安全问题,刘建勋和张纯清也劝陈赓不要去,但陈赓坚持要到一线阵地视察。

说话间,前面不远处炮声枪声又激烈地暴响起来。

“怎么又打起来了?”郭宗汾问那名阎军军官。

军官回道:“前面的山头上,又有我们的部队,又有八路军,三天两头总得打打,这不,又打起来了嘛,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开的第一枪。”

陈赓一听,拿出望远镜,拔腿就往前面跑。赫理和邹陆夫、郭宗汾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只好跟了上去。

奔上一个山头,陈赓和执行小组的人正好看到一支约五六百人的阎军正向八路军控制的南面一座山头进攻。附近两百米远近,一个阎军炮兵阵地上,六门火炮正在向八路军阵地猛射炮弹。

陈赓大怒,把望远镜往胸前一挂,从旁边的工作人员手中夺过一面军调处执行部特制的小旗,不顾危险,冒着枪林弹雨,向着阎军炮兵阵地大步冲去。

“我是军调部太原组代表,专门下来监督你们停战的!你们这帮家伙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破坏停战协定,不想活命呐!”陈赓挥动小旗,在大炮面前一边跑,一边大声喝道,犹似下凡的天神。

正在打炮的阎军一看陈赓领章上缀着一颗和蒋军阎军的将军们一模一样的金豆豆。而且此人虽然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看上去却是气度不俗,威风凛凛,全都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一个个停止了打炮,怔怔地瞪着陈赓,不敢出声。

就在阎军炮兵发愣的当儿,赫理、邹陆夫、郭宗汾等一群人已经向着炮兵阵地走了过来。

一九四六年陈赓在太原

炮兵指挥官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跑到陈赓跟前,挺胸收腹,“啪”地便是一个军礼:“报告长官,我们是奉赵司令的命令向八路军阵地开炮的。”

郭宗汾气喘吁吁跑上前来,大声制止炮兵挥指官:“你再敢乱说,我枪毙了你!”

炮兵指挥官脑袋都大了,冲他发令的前一位是有着一颗金豆豆的长官,后一位是有着两颗金豆豆的长官,可一颗豆和两颗豆穿的军装,却分明不一样。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自己这一刻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而且,就在他大脑发晕的当儿,他蓦地发现,刚刚走到自己跟前的一大群军官里,竟然还有几名金发碧眼的外国高鼻子!这就让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今儿这情况不妙,一出事准定是大事,必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陈赓对紧张得面部都有些**的炮兵指挥官说:“马上命令你的士兵离开炮位,到阵地前面的坝子上集合听令。”

炮兵指挥官遵照陈赓的吩咐,不打折扣地下了命令,可是却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多数士兵令出即行,片刻工夫便到阵地前面的坝子上列队待命。可至少还有十几名士兵双目发痴,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

陈赓想,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哑巴,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吧?就这一刻,仿佛一道亮光突然在脑际闪过。他分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扔下小旗,从程光烈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一台照相机,冲进了炮兵阵地。

他瞪着一名士兵大声喝问:“你为什么不听命令?”

这名士兵茫然瞪着他,嘴唇哆嗦,只是摇头,出不来声。

陈赓大步往前,用手指点着其余士兵:“你,你,还有你——回答我,为什么待在原地不动,不听长官的命令?”

这一刻,所有眼睛全都聚焦到了陈赓脸上。

赫理上校说:“陈将军,你这是——”

陈赓顾不得回答,举起照相机,对准他眼前的这些哑巴似的士兵,“咔、咔”地猛拍起照片来。

这些炮兵吓坏了,“咿里哇啦”地大叫,一个个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脸。

陈赓高声喊道:“尊敬的美国代表先生,你难道还没有明白吗?留在炮位上的这十几个士兵听不懂长官用中国话下的命令,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中国人。”说罢,他抓住一个已被吓得惊魂失措的日本兵的衣领,将他带到了赫理上校和邹陆夫、郭宗汾跟前。

究竟是谁暗中勾结利用日军?陈赓终于把铁证摆在了美、蒋、阎三方代表面前。

后来提起这件事,陈赓还觉得好笑,他说:“那个日本兵见我拿着相机对准他,真是吓破了胆,全身如筛糠一般打哆嗦。其实我的相机坏了,不能用,也没装胶卷。”

原来那个相机是有毛病的,陈赓准备拿去修理,没想关键时刻却派上了用场,陈赓用它把穿着阎军军装的日本兵吓了个半死。

经过陈赓的坚决巧妙的斗争,终于制止了阎、日军向八路军的猖狂进攻。执行小组回到太原后,四月一日,太原各报发表的《太原执行小组答中央社记者》新闻稿里,被迫承认阎锡山利用日军攻打八路军的事实,说“中共代表要求清缴本区日本人之武装……本区日俘在四日内,将可完全集中于太谷县”。

美方代表赫理上校系美国西点军校出身的职业军人,公余之暇,爱去小东门外赛马场跑马。长官部派外事处年轻女翻译王怀义陪同前往,王遂介绍比自己更加年轻也漂亮得多的女友郭小姐为赫理的游伴。郭小姐是天津名媛,一来便陪着美国佬扬鞭驰骋。阎锡山手下的特务也不是白吃饭的,次日上午,身负特殊使命的女“茶房”朱淑英,居然拿着赫理**染上红的床单,得意扬扬地回特警处向徐端邀功,弄得徐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赫理上校手下有一随员叫麦凯恩,读者已经认识,此人就是前一年九月,随伊尔拜来太原待了一个多月的美军上尉。他的公开职务是美方代表的联络官。实际上是OSS(美国战略情报局的简称)派来的。这个机构是专搞海外情报的,战争期间曾在中国各地大肆活动,明曰对日,实际上也做对国共两党的情报工作。这次在军调小组的掩护下再次来太原活动,并通过教会关系,网罗了王宝玉、傅长命等几个情报人员,为他搜集社会情报。他又访晤原日本军司令官澄田睐四郎,会晤了原山西产业株式会社社长河本大作,索取了厚厚的一本资料,以后麦凯恩还去东沁前线活动。他身边也有个山西大学毕业的漂亮姑娘,既为他抄写情报,也兼做情人。

其他美国士兵则常常驾着敞篷吉普车,在街头横冲直闯,甚至到大南门旧城街妓院游逛。有一次,一个美国黑人驾驶兵公然把两名妓女接回复兴饭店来过夜,一晚上弄得来惊天动地,山呼海啸,第二天日上三竿仍不打发回去。中午时分,妓院老鸨找上门来,宪兵拦住不让进,双方吵了起来,门口围下一大群看热闹的人,最终惊动了赫理上校,鸨母才把妓女领了回去。

太原小组国民党代表邹陆夫也有故事,本来交际处为小组人员准备着几部小汽车,但邹陆夫还嫌不方便、不排场,径由二战区长官部汽车管理处要了一辆专车,自己练习开车,结果在精营中街把车开上井台,将一位担水的老大爷脚杆撞断一只,赔了五十块。

和美国大兵一样,邹陆夫在谈判之余,也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调剂得活色生香,花枝招展。某天,邹患感冒,诊治之后,指明要某护士陪侍护理。他把护士带进卧室后面的浴室,要护士给他搓澡、按摩,护士又羞又气,又不敢发作,绯红着一张脸,一头冲出屋,把交际处人员拉到一旁,哀声求救,在交际处人员的帮助下,才幸免失节。

从此以后,邹陆夫嫌在饭店风流不方便,借口工作需要,霸占了红市街一号宅院,将后院当做藏娇的金屋,先则招纳一些闲花野柳,后来,给麦凯恩上尉做誊写员的漂亮姑娘成了他的常客。邹陆夫之妻听得风声,拖儿带女由重庆赶来太原。于是,交际处不但要招待代表,还要招待夫人和千金,仅邹陆夫一人的招待费,就远远超过共方全体人员的费用。

古话说:“上行则下效”,代表如此,随员莫不踊跃跟进。邹陆夫的副官徐毅、报务员张殿泉,在复兴饭店与美方翻译姚念明、国方翻译骆秉祖公开聚赌。二人又常常到外面寻花问柳,有时带回饭店过夜。阎特种警宪指挥处派女特务朱淑英等二人到饭店搞情报,徐毅是军统分子,也是朱淑英搞情报的对象,岂料朱技不如人,反被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徐毅勾引上,和朱淑英发生关系,后来又公开摆喜宴,将朱淑英纳为小妾。特警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可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次会议上,共方参谋张纯清居然郑重其事地提出一个要求:共方人员感觉顿顿吃西餐耗费过大,于心不安,请改为中餐,有蒸馍、面条等普通饭菜就行。

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复兴饭店里,美方人员和国方人员一有空便吃喝嫖赌,搞得来乌烟瘴气。唯有陈赓率领的张连奎、刘建勋、张纯清、张野炬、白驹、程光烈、郝计有等共方人员,出污泥而不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