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9|第十九章 阎锡山的一手硬,一手软(1 / 1)

城野宏一回到太原,就去了勤远楼,当面向阎锡山汇报此次巡回宣传和招募残留日军工作举步维艰,进行得很不顺利等等。

阎锡山一听也急得不行,他带了一辈子的兵,太清楚不过,若是得不到日本军队的帮忙,他的军队要拉上战场,和八路军单挑,他就算穷尽山西的人、财、物也不行。

不过,这一次的谈话中,城野宏无意之中谈到的一件事,启发了阎锡山,却让事情突然有了很大的转机。

急于做出点成绩,以证明自己不负阎之厚望的城野宏,向阎当面汇报这次和岩田下去巡回宣传演讲,因效果不佳,自己被迫采用“恐吓”之术,才让残留将兵在原来的基础上猛然增加了三倍时,阎锡山陡地一拍沙发扶手,说道:“好主意,你这轻轻松松几句话,至少会给我增添几千精兵啊。”

“阎阁下的意思是……”

“你灵机一动,空口白牙说出的几句话,就能吓得他们改变主意,由归国派马上变成残留派,我照你这样儿,把动静搞大一点,不就会有更多的日本人乖乖听我招呼了么?这样好了,你是日本人,你只管唱白脸,这个黑脸,我来唱。”

城野宏一听着急了:“阎阁下不会以此为借口,真的追究战争期间,日军将兵在山西所做的不当行为吧?”

阎锡山拍拍有些腆起的肚子,轻松说道:“你在太原街上,看到过山西人做刀削面的功夫么?”

城野宏:“当然见过,而且见过许多次。师傅把一把木瓢反扣在头顶上,将揉好的面团搭在瓢背上,手中两把刀快捷如飞,将面条接连不断地削入翻滚着开水的大铁锅中……啊,刀削面是我妻子和女儿的最爱之物。”

阎说:“你尽管放心,打多大的雷,下多大的雨,这种分寸的拿捏,我阎某的功夫可以说和刀削面师傅一样,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城野宏说:“可是,即便是因为我的这一个主意,而使我的同胞们莫名地受到惊吓,这也是我的不赦之罪呀。”

阎锡山哈哈笑了,说:“你知道,世界万物,我最崇尚的就是‘中’的哲学,我知道怎么搞平衡。”

“请问阎阁下,你说的中在哪里?”

“中就在事物之中。”

“如何识得这个中?”

“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便是中。”

“如何掌握这个中?”

“叩其两端,而用其中。”

“请教阁下,你创立的中的哲学,在处世方法上有什么显著的特点呢?”

城野宏早就从阎锡山身边的人口中知道,阎锡山坚信自己是“中”的哲学的创始人,如果有一个日本人愿意仰视着他和他探讨这个问题,这就像找准了部位给他挠痒痒一样,他一定会心情舒畅,兴致百倍。

不太抽烟的阎锡山点燃了一支烟,示意城野宏想抽烟自己动手,然后果真像个先生似的说开了:“简而言之,中的哲学,认为事物是发展变化的,事物内部包含着相反的因素。好事可以变坏事,坏事也可以变好事。如阎某常说:人是有理性的,要待人以君子;人是有欲性的,要防人以小人。”

从勤远楼出来,城野宏脑子里好似沸腾的糨糊,他觉得阎老头儿绕了那么多的弯弯拐拐,向他这个日本人兜售的其实不就是中国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庸之道么?

姓阎的讲政治时,能把最复杂的东西,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一讲起哲学,就恰恰相反?生怕把人绕不糊涂呢?

阎锡山对城野宏说的“分寸的拿捏”,其实就是一手硬,一手软。

阎锡山的硬,有三招,一招是派军队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将柳巷和东西官道(今迎泽大街的前身),桥头街、坊山底等太原城区日侨集中居住的繁华地段围堵起来,将日侨朝侨的店铺和房产贴上封条,夜里派兵守着,白天派兵巡逻。

哭天喊地的男女老幼被阎锡山派出的士兵赶出他们的店铺住房,关进了市政府专门组织人给他们修建的“集中地”,那是密布在太原郊区野地上的一片片大棚子,政府除每天供应两餐粗茶淡饭,其余一概不管。笔者之所以用“集中地”而不用“集中营”这个词,是阎锡山并未剥夺日本侨民的自由,允许他们自由出入,自食其力,自生自灭。

长期骑在太原市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优等民族一下子变成了无国无家的可怜虫。失去家产的他们只能在愁眉苦脸和眼泪与叹息声中饱受煎熬,渺茫的前途,未卜的命运。再加上饮食粗劣,疾病和创伤折磨着他们和孩子,每一个日本侨民都活在绝望之中——这当然不是阎锡山和中国军人的错,要怪,那就只能怪当初把他们推进这场战争的日本军阀。

太原城没法待了,日本又让美国大兵占着,就算回去也只能落个当亡国奴的份。日本人昔日的优越感**然无存,大都渴望着尽快为自己寻到一道护身符。家中有女初长成的日本侨民就得着了先机,在阎锡山光复太原最初的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豪门大户的公馆门前常常出现喜气洋洋的迎娶场面。那是阎锡山手下的文武高官,争着抢着在纳日本年轻女子为妾。

而首先开端示范,引领这股风潮的正是太原市长白志沂,警察局长师则程紧随其后金屋藏娇。至于风度翩翩长相不俗且位处中枢的梁延武,更是广揽群芳,香窟满太原。五姑娘阎慧卿即便知道自家老公在外面吃野食,也拿他这花花公子毫无办法。

不仅仅是日本少女嫁给中国官员,这一期间,也有几十个太原女师的学生嫁给了日军军官。当局还在晋府大院内的“自省堂”里,热热闹闹地为他们举行了集体婚礼。

阎锡山使出的第二招是派官员到各地的日军兵营里宣布,凡在山西杀害过老百姓、放过火、抢过东西、强奸过妇女的官兵,在规定的时间里主动自首,否则一经查出,定杀不饶。

这可不是威胁,阎锡山紧接着使出的第三招,就是将两名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日本军官判处死刑,押到汾河滩上公开枪决。被枪决的两名日本人,一名叫小池元吾,是参与指挥大规模屠杀八路军和阎军战俘,也包括被日军宪兵队抓获的重庆方面派往日占区的国民党军统情报人员。

大屠杀发生在一九四二年七月和八月,小池元吾两次都参加了。

随着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中国抗日军民在辽阔的中国战场拖住了日军几百万军队。日本突袭珍珠港,对美不宣而战后,日军战场急剧扩大,深陷战争泥潭。被迫不断地将部署在中国战场的精锐部队调往东南亚战场,仅山西就调走了两个师团,而国内补充到中国战场的大批新兵,其中不少是娃娃兵或老头兵。这些新兵缺乏必要的正规训练和作战经验,普遍胆小,战斗力很低。

一九四二年七月二十六日,太原集中营头目小池元吾中尉一次将一百二十名八路军战俘押到了小东门外的赛马场。战俘们到达时,赛马场上已经集合了几百个日本新兵。日军北支那方面军独立步兵第十四旅团第十三大队大队长安尾正纲大佐等军官端坐在赛马场北面的观马厅里,陆军大尉住冈义一和小池元吾中尉则成了现场的指挥。

这一百二十名战俘全部是八路军,他们多是日军在前不久冈村宁次组织发起的“五一大扫**”中被俘的八路军官兵。

日军将三百四十名新兵一字排开,在住冈义一和小池元吾的指挥下,把战俘们一个一个地分开绑起来,排列在赛马场上。站定后,日本兵上去把他们的上衣撕开,让战俘的前胸**出来。

紧跟着,小池中尉发出了第一声口令,日本兵退掉枪里的子弹。随着第二声口令的落下,第一中队的五十名日本新兵“哇哇”狂吼着,将刺刀刺进了战俘们**的胸膛,顿时血沫四溅,刚才还鲜活屹立的男男女女,转瞬间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然后,随着小池中尉发出的口令,第二批五十名新兵又端着刺刀冲上前去。

几名被刺中的女战俘用最后的力气喊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万岁!”的愤怒口号。看着这些倒在血泊中仍在嘶声喊叫的年轻女八路,不少日军新兵发抖了,被吓得不敢睁眼,不是刺歪了,就是刺不进去。

住冈义一觉得在检阅官安尾大队长面前丢了面子,于是狂怒地殴打新兵,命令他们再来一次。

一九五六年六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在太原开庭审判关押在太原的战争犯罪分子。原日军北支那方面军独立步兵第十四旅团第十三大队第四中队大尉中队长住冈义一也被押上了被告席。

他交代:“突然,几名女俘高声呼喊。这意外的事件使场上一片惊慌,有些新兵不知所措。在一片紧张混乱中,我急忙下命令刺杀开始。三四名新兵已经有些丧胆,刺刀下去,找不到要害。女俘们有的倒在血泊中,有的又站了起来。看到安尾大佐冷酷的脸色,我急忙跑到那些面色苍白显得有些恐惧不安的新兵面前,大声责骂,并拔出军刀,用刀尖对准一个还在挣扎的女俘的心脏,她被我杀掉了。助教道井军曹看到我用刀尖捅扎,也从呆立在一旁的新兵手中夺过一把刺刀,顺手刺向了另一个女俘的心脏……”

“我身为教官,在检阅官面前一定要做出成绩来,显露一下自己的才干。我命令一个班接一个班地继续下去,我还掏出手枪,对准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们,瞄准他们的脑袋,使他们一个个脑浆迸裂。”

“下午,步炮兵教育队的新兵又如法演习,继续残害了五十多名被俘的中国军人。”

住冈义一在太原海子边大礼堂的军事法庭上

在这次日军的“试胆教练”中被杀害的一百二十名八路军战俘中有五十名八路军女战士,她们全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

这些年轻姑娘,全都是聂荣臻手下的兵。

就在赛马场东南角处日军的试胆训练杀得兴起时,最东边的一个八路军战俘在刺刀刺向他的一瞬间,突然侧身,闪躲过刺刀,猛地挣断了捆绑他的绑腿,用力推倒身边的日本兵,撒开腿转身向东就跑,跑了十几米远就是一条深四五米的干涸水沟。只见他顺势滚下沟崖,拼命顺着沟向东北方向跑。之后他翻过沟渠,钻进了青纱帐,还是不停地拼命跑,一直向着东方,向着太行山……

血流遍地尸体乱,顷刻轮到赵培宪。 年轻战士血气刚,岂肯男儿被杀光。 倘若此时身便死,枉教后人泪汪汪。 身躯暗动猛使劲,挣断捆绑绳子松。 眉头一皱心一横,挣脱绳索拔腿冲。 前面一道原上岩,趁势一滚滚下来。 猫着身躯朝左跑,跑出十里望乡台(1)。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愣了的日本新兵一时不知所措,双手端着枪呆呆地站在那里,张着大口。他们不敢相信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下居然有战俘敢逃跑。待他们反应过来,举枪扣动扳机射击时才想起子弹早已退出枪膛。等把子弹装进枪膛,这个八路军战俘已经跑远了,日本兵只能远远地放枪。

这个跑出去的八路军战俘,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赵培宪。

赵菊蕊在《日寇刺杀不了的英雄好汉赵培宪——我二伯的真实故事》一文中写道:“我二伯赵培宪成了这场屠杀的唯一幸存者,他历尽艰辛跑回解放区后,在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一日的《新华日报》华北版上发表了《我曾被当作活肉靶子》一文,对日军残酷虐杀八路军战俘的暴行进行了揭露,并发出令人怒发冲冠、血脉贲张的呐喊:‘我是侥幸地跑出来了。同志们!同胞们!我是跑出来了。但我们许多同志却已被当做‘肉靶子’牺牲了,也还有不少同志还在受敌人的折磨和刑罚。我真想不到世界上有这样灭绝人性的野兽。难道我们的同志,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可以这样被虐杀吗?同志们!同胞们!记住这血仇啊!’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得知这一重要情况后,专门接见了我二伯,并安排《新华社》资深记者范长江等对他进行了采访。八路军政治部还发出通知,追悼在太原集中营惨遭杀害的烈士;《晋察冀日报》为此发表社论,控诉日寇的罪行;延安电台也播放了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这一事件公布后,国际上的许多反战维和人士对这种严重践踏国际法准则和反人道暴行予以强烈谴责;日本最高军事当局受到国际舆论压力,不得不停止了用战俘做活靶这种惨绝人寰的训练,并将这场大屠杀的责任者安尾正纲大佐以泄密失职罪交付军事法庭。”

赵培宪

新中国成立后,赵培宪曾任云南省民政厅厅长等职。一九五三年第一次公审太原日本战犯时,赵出庭指控杀人魔头之一的住冈义一。

八月上旬,同样的试胆训练在同样的地点又进行了一次,这一次有二百二十二人遇难。被杀的除了八路军,也有被俘的国民党军统和中统情报人员,甚至还有阎锡山的地下人员。仅仅住冈义一所在的第十三大队,用太原战俘营里的中国战俘进行的试胆训练,在这相距半月的两次大屠杀中,就杀害了中国军人三百四十二人。

由于赛马场大屠杀的影响太大,太恶劣,阎锡山命杨贞吉随楚溪春的先头部队光复太原后,立即将已经晋升大尉的小池元吾抓起来丢入了大牢。

阎锡山此番要唱黑脸,正好借他和另外两名日本人的脑袋一用。

有必要说明的是,同样在小东门赛马场大屠杀中担任指挥,而且系小池元吾中尉顶头上司的住冈义一大尉,就因为是一个坚定的残留派,所以阎锡山法外开恩,让他逃过一劫——住冈义一也就逮着机会,继续在本书中演绎他罪恶的人生故事。

而另外两名被推上法场的日本人,一名是原日军代县宪兵队队长白岩定夫,军衔为大尉。此人心狠手辣,在刑讯逼供中,被他活活折磨死的共、蒋、阎抗日分子无计其数,被代县人称为“白阎王”,所以阎军光复太原后,就把他抓起来,关进了设在太原城内的二战区司令长官部战犯拘留所里。

此时负责残留日军工作的山冈道武对白岩定夫的命运极为关心,他让自己的副官高田博中尉向白岩定夫送去不少军事书籍和数据,白岩根据山冈的授意,写出了一篇题为《对共军作战及情报搜集》的军事论文,山冈再拿着这篇论文去找阎锡山,极力向阎吹嘘白岩出类拔萃超凡脱俗的军事才能,希望阎能免其一死,为阎效命。阎锡山果然动了心,委任白岩为机甲队(2)参谋。之后又化名“能”,担任了野战军第二纵队的上校参谋。但仅仅过了两周,阎锡山在众多阎军将士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下令将白岩再次送回战犯拘留所中。山冈道武又为之四处奔走,向阎锡山求情,并在日本侨民中发动申请减刑的签名运动。但阎军将士和代县百姓要求立即处决“白阎王”的呼声更为浩大强烈,白岩定夫终于被押解回代县,并于一九四七年四月十一日被公开枪决。

还有一名叫柿副善治,系贯邱县警察局辅佐官,此人除了杀人如麻,还是个极为变态的大色魔,被他**过的中国女人不分老幼,无计其数。只要被他看上,即便是在大街上也难逃魔爪。许多阎军官兵的家人,也都遭他**乐**。

枪决小池元吾和白岩定夫、柿副善治的勾红布告一上墙,全城震动。小池元吾在他曾指挥新兵练胆的小东门赛马场上变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白岩定夫与柿副善治则分别被押回任职地代县和贯邱,游街示众后予以枪决。

三条日本人的性命,对残留运动的“推动”,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1) 笔者注:引自赵培宪叙事长诗《赵培宪蒙难脱险记》,原载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征程壮歌》一书。

(2) 笔者注:在阎锡山军中一支由日本人组成的战斗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