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第七章 自告奋勇的日本浪人(1 / 1)

不久,突然有两名日本人逃出长治日占区,越过战线,逃到了晋绥军第六十一军的战壕里,并自称前来向中国人投降。

很快,这两人被送到了克难坡,阎锡山命令把日本人交给二战区长官部交际处处长翟全晋调查审讯。

翟全晋把人领回交际处,却犯了难,因为他这里没人懂日语。这天吃午饭时,他在饭堂碰到阎锡山的表侄、在克难坡西北实业公司办事处任主任的曲宪南,便打上饭,坐在曲旁边,对他说:“六十一军从临汾送来两个日本人,据说是自己跑过来投降的,其中一个会说几句中国话,但是听不明白,你日语好,请你帮忙问一下情况,我好向阎长官交代。”

吃过饭,曲宪南便跟着翟全晋去了交际处的窑洞,见到两个日本人,先作了自我介绍,谎称自己是长官部日文秘书。其中一个矮个中年人说他叫大矢正春,另一个高个年轻人说他叫前田千男。

大矢说:“我是日军舞部队派出的代表,不顾生命危险,越过火线前来求见阎锡山阁下的。”

曲宪南道:“报上你们的职务。”

大矢说:“我是日侨商人,前田是朝鲜人,是我的翻译。”

大矢随即打开包袱,从一件夹衣里取出日军军用证明书(介绍信)一件交给曲宪南。上面写的大意是:兹证明大矢正春、前田千男等二人系本部派往贵战区之使者。此致阎长官阁下。昭和×年×月×日。第三十六师团师团长舞传男中将(1)。

曲宪南把证明交给翟全晋,问道:“既然是日军派来的使者,有什么任务,请说吧。”

大矢说:“中日同文同种,不应互相残杀,日本军已经后悔,中日应即讲和。我们了解阎阁下素与日本友善,中日讲和,应从山西做起。因为日本军方,无人敢冒险前来,我为了中日两国的前途,为了挽救几千万中日士兵和老百姓的生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才冒险前来。”

曲宪南把大矢说的情况告诉翟全晋后,翟对日本人说:“既然是因公而来,我负责保证你们的安全,不要害怕。”

翟全晋和曲宪南一起去向阎锡山汇报了从日本人口中了解到的情况,并呈交了大矢带来的证明文件。

阎很感兴趣,对翟说:“把他们送交李司令(宪兵司令李润发)优待看管,不许与任何人接触。只说他们是俘虏,不得泄露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只过了一天,阎锡山单独传见曲宪南,对他说:“你拿我这个手令去找李司令,再和那两个日本人谈谈,摸清他们来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也看看他们生活得怎么样。”

曲宪南到了宪兵司令部,由李润发陪着,和大矢、前田闲扯了两个多钟头。大矢说的仍是前天那一套。

为了摸清楚他们和日军部队哪些人有联系,曲宪南说:“如果要想给你们的上司或朋友写信,报告你们已经平安到达二战区长官部,我可以专门派人到临汾投邮。”

二人听了很高兴,说:“我们愿意和日军取得联系,请你们稍等一下。”

大矢随即从包袱里取出纸笔,要了两个信封,写毕交给曲宪南。一封是寄给长治舞部队今井高级参谋的,一封是寄给太原友人的。信的大意是:经过千辛万苦,我们终于到达二战区的心脏部位克难坡,承特别优待,一切顺利,不要挂念等等。

让他们写信是想了解他们和哪些人发生关系,是不是真的由舞部队派来的。从投信地址看,大矢既和舞部队有联系,也和太原日军有联系。

曲宪南把两封信带回,没有投邮,而是直接向阎锡山汇报。

再说大矢正春,原本不过是个跟着侵华军队到山西做生意的普通日本侨民,在太谷城里陆续开了两家日式旅店,过往日军和伪军军官,以及日本商人常住他的旅馆,所以生意十分兴隆,在军界和商界的朋友也很多,消息十分灵通。太谷宪兵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他发展成了一名眼线,大矢也就增添了一种特殊的身份。

一次,大矢去太原办事,在火车上遇到了已成他好朋友的日军驻长治舞部队的高级参谋今井武义大佐。交谈中,今井谈到了当时对阎锡山的诱降工作,是华北方面最为迫切的工作。

大矢认为既然要诱降阎锡山,最重要的就是必须尽快见到阎本人,才能收到效果,如果只待在日本军队占领的地区,做些无关痛痒的工作,与阎锡山隔得那么远,怎么能让阎相信日本人有与他合作的诚意呢?

今井大佐说:“你的见解很好,我完全赞同。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这种能够为了皇军和国家利益,不顾杀头的危险,深入到阎方的勇士呢?”

自小渴望当武士,当英雄的大矢正春高兴得脑袋发晕,觉得自己很可能抓住了足以改变人生的重要机会。但他考虑到自己的卑贱的身份,又缺乏直截了当提出要求的勇气,只得鼓足勇气,旁敲侧击地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天皇陛下,有必死的决心,才有希望完成这个极为重要的任务。”

“大矢,”今井听出了大矢的意思,盯着他问,“你说这样充满勇气的话,难道你想冒险去试一试?”

大矢说:“如果能把为天皇献身的机会给我,我会万分感谢你的。可惜的是,我不是一个军人,我的身份太卑贱了。”

今井说:“你如果真的愿意深入虎穴,我可以给你出证明,作为舞部队代表的身份前去。”

大矢忽地站起来,冲今井大佐深深鞠了一躬:“大矢太感谢先生了!”

今井大佐回到长治,向师团长舞传男中将请示商量后决定,派翻译一名,前往太谷,陪同大矢前往。

舞部队派出的翻译,正是朝鲜人前田千男。前田拿着介绍信,找到望眼欲穿的大矢。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日本人把这场假戏演得像真的一样,拂晓时分,原野上浓雾茫茫,突然枪声脆响,只见两名身着便衣的男人冲上日、阎两军阵地前面的无人地带,日军不断地向他们射击。晋绥军官兵被惊动了,集中火力,将日本人的火力压了下去。

两个男人连滚带爬地进到了晋绥军第六十一军的前沿战壕,高声叫着:“我们是日本人!我们是来向贵军投降的!”

过了两天,阎锡山又派曲宪南去看看两个日本人。

这次没来那么多弯弯绕,曲宪南直截了当地问大矢:“你究竟和太原第一军司令部有没有联系?”

大矢说:“我和太原第一军楠山参谋长曾经见过一次面,和几位参谋是朋友。舞部队虽然是地方部队,但也是奉太原军司令部的命令办事的。所以,舞部队派我前来与阎阁下联系,也应当是军司令部的意思。”

阎认为大矢虽与日军有联系,但不是军人,又系日军驻长治部队派来的,自不会有什么表示,他只想与日军高层直接联系。于是,他决定将抗战初期白太冲游击队抓获的日本俘虏交给大矢,并派心腹将他们送回太原。

这名日本俘虏名叫小林一雄,被俘时才十七岁,系汽车队的一名实习兵。刚刚送到二战区长官部时,很多人都去围观,阎锡山也去看了一下,过去前线送下来俘虏,都转交西安日俘管理处收押。可这次阎锡山看了后,当即吩咐侍卫长张逢吉:“这还是个连人毛都没长全的娃娃嘛,不要送走了,交给杨贞吉看管,上干部灶,生活上给予优待。”接着还补了一句:“如果老实安分的话,不要限制他的行动,让他随便玩。”

从那以后,克难坡上,便时常可以看到一个屁股上挎着盒子炮的阎军士兵,带着一个面相清秀的日本兵到处闲逛。碰上懂日语的人,小林就一定会说:“我的爸爸已经在满洲战死了,以后如果能够回到日军部队,我决心再也不当兵了,马上请求回国,和我的妈妈和弟弟团聚。”

没过两天,阎锡山决定由李润发派人将大矢、前田,连同小林一雄一并送到隰县,交给第七集团军总司令赵承绥,再由赵派人送交太原第一军司令部,如此一来,阎锡山也就直接和日军高层直接发生了关系。

赵承绥派其驮运大队大队长、阎锡山的侄孙阎立人经双池镇到灵石火车站乘同蒲线火车到太原,径到坝陵桥第一军司令部。

但对外,阎锡山则让省公安厅长杨贞吉放出风来,说日本俘虏夜间逃跑,被杨贞吉派人抓住后,就地枪决了。

田中隆吉亲自接见阎立人,对阎锡山送还日本士兵和大矢、前田表示感谢,特送给阎立人伪联币一千元,让他给阎捎信说:“日军愿与晋绥军合作,协力剿共,恢复山西的政权。承送还俘获日人三名,足见阎长官诚意,希两军亲善关系,日益增进。”

阎立人在太原花天酒地地玩了几天,田中隆吉又派人把他送到双池镇,从这里再往前,就是赵承绥部控制的地盘了。

受到第一军司令部奖励的,还有大矢与前田。大矢回到太谷,仍然开他的旅馆。他被严厉告之,对所做的一切必须严格保密。

所以,让大矢正春深感遗憾的是,他只能做一个无名“英雄”。

田中隆吉参谋长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根据阎锡山迭次提出的要求,他答应将阎军各高级将领在太原的私宅交还;待日军在中条山发动的战事打胜后,即允许阎锡山的部队向太原方向移动。

日本人原想扔坨冰糖给阎锡山含着,偏偏阎感兴趣的是枪支弹药,地盘兵源再加钱,他眼下拿部下的空房子有甚用?现在回太原又有甚用?太原城头迎风招展的是红通通的太阳旗,日本人还能允许我姓阎的回到晋府发号施令?

而恰恰日本人骨子里想的就是先把阎锡山引诱回太原,再把他的兵力分散到各地,叫他当个满洲国溥仪那样的傀儡。所以双方你来我往,谈了若干次,却毫无进展。

正在胶着之际,已经回到东京担任兵务局局长的田中隆吉飞到太原,对驻太原的日本第一军将领们说:“只要阎锡山愿意投降,他要什么就答应给他什么,暂时不必和他斤斤计较条件。”

这一来,阎日间的勾结,又再次活跃起来。

六月,阎日双方在太原秘密签订了一项军事换防协定:日军先将灵石境内的双池镇据点交给阎军驻防。为了遮人耳目,阎锡山令骑兵第一军军长温怀光速派一部兵力连夜出发,以佯攻的方式占领双池镇。温怀光即令骑兵第一师师长赵瑞率一个团的兵马,向双池镇疾进。快到双池镇时,赵瑞命令部队朝天开枪开炮十多分钟后,见日军已经退去,才驱兵进入镇内。

到了年底,阎日之间相互联系的层级一下子提高了。

十一月里的一天,时在克难坡上的阎锡山把第七集团军总司令赵承绶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了一番。

阎说:“目前咱们的处境很不好,蒋介石要借抗战的名义消灭咱们,不发给咱们足够的经费,也不给补充人员和武器,处处歧视咱们,事事和咱们为难。共产党对咱们更不好,到处打击咱们,大抢咱们的地盘。八路军在山西各地有严密组织,加之长于宣传,把老百姓都拉拢过去了。如果日本人再打咱们,那就只有被消灭。咱自己的人也不稳定,宜生(傅作义字)、陈长捷、孟宪吉已离开咱们,还有人也在动摇。青年干部左倾的跑到延安去了,右倾的跑到草字头(指蒋介石)那里做官赚钱去了,胡宗南在西安就专门挖咱的干部。咱们如果想在中国求生存,非另找出路不可。”

赵承绶附和着阎锡山的意思说:“主任说得对,存在就是真理,只要能存在住,以后怎么转变都可以。”

阎锡山说:“如果存在不住,还能谈到其他事业吗?抗战固然是好事,但又没有胜利把握,就是打胜了,也没有咱们的份,这天下还是草字头的。权衡情况,目前只有暂借日本人的力量,才能发展咱们自己,这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也是咱们唯一的出路。日本人也想依靠咱们,前些时候派过来一个人,在克难坡住了几天,我已经叫迪吉跟他到太原,和苏体仁、梁上椿他们研究研究,看有没有机会和办法。现在他们接上头了,叫我派代表去太原。我认为现在公开派代表去太原,还不是时候,所以约定派人先在孝义白壁关村和他们会见。我想别人不可靠,你去最合适,你和苏体仁、梁上椿他们很熟,他们自会协助你的。”

阎锡山两眼看着赵承绶,好像等待他的回答,见赵耷拉着脑袋许久没有说话,便接下去说:“你这次去,主要是商量四句话,即‘亚洲同盟,共同防共,外交一致,内政自理’。前三句对日本人无害,他们也希望这样做,会同意的。第四句可能有争执,一定要争取做到。如果内政不能自理,老百姓就不会相信咱们,不跟着咱们走,咱们就不会有力量,那我凭啥和他们合作?这四句话,前三句是咱们迁就他们,后一句也要求他们迁就咱们一点。如果要让咱们像汪精卫那样当汉奸,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接下来,阎又告诉赵几点具体要求,要赵迅速安排前往。

赵承绶虽然思想上很矛盾,但还是带上自己的参谋长续志仁,换上便衣,秘密地到了孝义县白壁关村,对外宣称在白太冲家里摆香堂,发展青帮收徒弟,实际上是等着日方代表的到来。

第二天,汪精卫的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任命的山西省长苏体仁与省公署参议梁上椿陪同日军第一军参谋长楠山秀吉少将到来,他们也都身着便服以遮人耳目。抗战以前,赵承绶与苏体仁、梁上椿都是阎锡山的部属,彼此相当熟悉。

苏体仁

苏体仁私下向赵承绶探询阎锡山的态度:“老总这次下决心真诚和日方合作呢,还是应付一下?如果只是应付,我好想应付的办法来配合老总。如果是真诚合作,就认真安排。”

苏体仁系山西朔县人,本是贫苦出身,十年寒窗苦读,方出人头地,后毕业于日本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回国后,担任山西省立一中校长。后得阎锡山委任的天津市长南桂馨推荐,调任山西大学预科学长兼省政府日文秘书,逐渐成为阎锡山心腹幕僚之一,曾被阎委任为省政府参事、外交处主任、绥远省财政厅长、驻京代表。他在京、津、绥等地时,与日本驻军、大使馆、洋行等间谍特务机关过从甚密,私交甚笃。七七事变后,伪华北政府成立时,日方通过日本大使馆参赞原田,伪方通过王揖唐,拉南桂馨出任建设总署署长,遭南严辞拒绝。原田和王揖唐也拉拢苏体仁作建设总署次长。苏知道南已经拒绝,表示绝不会干。为避免日伪纠缠,南桂馨干脆装病躲进了德国人开的医院。日本人则盯上了苏体仁,认为不论从苏的学历、能力、资力、阅历、社会关系、留日背景,还是从日语口语表达能力方面讲,都符合日军占领山西后,选择汉奸头面人物的标准。于是千方百计逼苏回晋组织省政府,为了逼苏就范,甚至派宪兵到他家中进行搜查,吓得苏也称病躲进了名医蒲柏杨开的医院里。稍后,在天津当面向阎锡山请示,并得到阎认可后,苏遂决定回晋。

一九三八年六月二十七日,隶属于华北政务委员会之下的山西省政府正式成立,苏体仁正式出任山西省省长。

赵瑞在《阎日勾结真相——山西文史精选》一文中说:“在这个时候,阎锡山秘密派遣他的文武官员公开投降日军,为他准备后路。太原沦陷后,山西第一任伪省长苏体仁,是阎锡山预先在天津安排好的。在苏体仁粉墨登场以后,阎锡山口口声声称什么‘苏先生’,他说:‘苏先生早回太原去了,我想如果我回太原去,日本人一定要郊迎十里。’又指使他的高干们对在秋林受训的学员说:‘苏先生不是当汉奸,如果是汉奸,人家还给我们维持晋钞吗?’”

赵承绶按照出发前阎锡山和他谈话的大意,对苏体仁作了说明,并向苏探询日本方面能不能先拨给些粮款以及武器弹药等。

苏体仁说:“看情况,只要会长能早日通电脱离重庆,进驻太原和孝义,这些事都是可以办到的。”

赵又探询:“日方是否有合作诚意?”

苏说:“日本人是想依靠会长的,华北方面的局面,也只有会长才能撑起来。只要会长能回太原或者到北平去,华北方面就会稳定下来。问题就看会长怎样做了。”

赵承绶依照阎锡山事前嘱咐的话对苏说:“会长进驻孝义或太原,目前时机还不够成熟,条件也不够充分,得一步一步地来。”

赵承绶和楠山秀吉会了面,会谈时,赵把阎锡山提出的“亚洲同盟,共同防共,外交一致,内政自理”的理论,照阎的嘱咐说了一番,又要求日方先给晋绥军队装备三十个团,所有武器、弹药、服装、粮饷以及兵员,均由日方供给。

楠山口头上完全答应,并说:“只要阎阁下诚意合作,一切都好办。”但又说:“须待阎阁下回到太原后,再商议决定。”

会谈结束后,楠山和苏体仁等马上离开,赵承绶也立即返回克难坡向阎锡山做了交代。

紧接着,日军便主动把孝义县属的兑九峪、胡家窑、高阳镇等据点让给阎锡山,由阎的骑兵军派部队接防,名曰“让渡”。

阎锡山却不知足,日本人扔给他个手指头,他顺势就想啃拢手倒拐,拿这让渡给自己增添点威望,没想惹恼了日本人,把他痛打了一顿。当温怀光调动骑兵军前去上述地点接防时,前次“收复”双池镇尝到甜头的阎锡山,再次指使温怀光亲率赵瑞的骑一师、沈瑞的骑二师,仍以佯攻的方式,向天空鸣枪打炮,故意弄得来地动山摇,力图制造出阎军用武力收复失地的假象,既能掩饰和日军勾结的事实,又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料这一番举动,却激怒了当地驻防的日军,认为阎军的动作严重损害了大日本皇军的威望,迟迟不肯按期让渡,甚至还向阎军发起反击,双方都有伤亡。

温怀光只得请白太冲出面,向驻扎兑九峪的日军部队长再三道歉,一场小小风波,才告平息。

(1) 笔者注:日本战败投降时,第三十六师团隶属南方军第二军,在新几内亚西北的萨米向澳大利亚军队缴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