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抗战爆发后,阎锡山被国民政府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指挥晋绥所有部队,下辖第六、第七两个集团军,蒋系汤恩伯的第十三集团军也归他领导,朱德为总司令的第十八集团军名义上也一直在他的麾下。但是自从太原沦陷以后,阎锡山抗战态度始终不坚决,在他的战区内,日军、蒋嫡系部队和八路军并存,所谓“存在第一”的哲学,成了阎的思想基础。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八日太原失陷后,他先逃到临汾,次年二月日军进攻临汾,将他赶到黄河边晋陕交界的吉县。从此他在那里安营扎寨,选择一个偏僻山沟开凿了大量窑洞,取名“克难坡”,把山西省的党政军各大机关悉数安置在了那里。
诱降阎锡山的伎俩,日本人早在一九三九年就开始尝试了。
这年夏天,占据阎锡山家乡五台河边村的日军大队长菅川贺植少佐,通过河边村维持会,寻找阎的族人或亲戚给阎送信。结果找到阎的表侄刘春新。刘不愿去,又不敢拒绝,便推诿说自己从小没有出过远门,没法找到阎锡山。菅川少佐大怒,打了刘几个耳光。刘害怕,只好同意替日本人送信,不过从河边村到晋西南路实在太远,得找个同伴才行。菅川同意,于是刘春新又找到了本家刘进祥同行。菅川少佐给二人开了通行证,发了路费,交付给阎的信函。
其实,这两个青年人深感在日本人的统治下日子实在难过,干脆趁这个机会找到阎锡山,谋个差事罢了。他俩风尘仆仆到了晋西南,从小船窝渡过黄河,总算来到了第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克难坡,找到了阎锡山。谁知阎锡山看完信函,拍桌大怒,喝令:“把这两个汉奸拉下去毙了!”侍卫长张逢吉闻声进屋,一人一个,像拎小鸡儿似的将二人提溜出去,弄得二人连哭带叫,裤裆下湿了一大片,阎锡山也不理睬。
不过,侍卫长并没有将二人押上刑场,而是送进了宪兵司令部牢房。吃了五天牢饭后,两人又被张逢吉领了出来,刘春新进了内卫队,刘进祥进了电讯学校,八个月后当上了机要室的译电员。
二刘走后不久,菅川少佐又胁迫阎锡山的表兄曲容静(阎的心腹曲宪南的父亲)给阎写劝降信,曲推说自己年老有病,文化低,写不了这样的信。菅川便让维持会长曲宜善代笔,写完让曲容静落上名。这封信,由菅川送往太原第一军司令部,装在航空邮筒里,用飞机投到克难坡,晋绥军捡到信后交给阎,阎看后,同样不予理睬。
时间进入到一九四〇年,随着日军在战场上和中国军队转入相持阶段,对阎锡山诱降的工作,也随之升级了。
当时,华北方面军判断:“对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进行的怀柔招抚工作,在分裂瓦解重庆将领的工作中是有可能的,而且对其他方面的影响很大。”日本陆军省、兴亚院及中国派遣军总部对该项工作也“颇为重视”,并联合“领导了该项工作”,具体责成华北方面军驻山西第一军执行此项任务。日方认为该项工作的主要目标在于:“通过阎锡山的加入南京政府(1),以促使抱机会主义态度的反蒋将领挺身而出,从而打开重庆政权崩溃的缺口,以此向中外宣传,以期有利于促进中国事变的处理。”
一九四〇年二月,东京大本营参谋本部派遣田中隆吉少将前往太原,接任第一军参谋长之职,那时的第一军司令官是筱吉冢中将。田中到任后,伪省长苏体仁设宴为其接风。田中事前了解到苏系阎锡山旧属,饭后谈话时,对苏说:“我这次奉调前来山西,除指挥日军剿灭山西境内的抗日军队,扩大治安区外,更重要的使命是设法和阎锡山建立沟通渠道,争取阎向日本投降。如阎愿意真诚与日本政府合作,南汪北阎,共同支撑中国大局,中国的前途,必将是无限光明的。今后的对阎工作,希望省长阁下多想办法帮忙。”
苏体仁一听这话,大胆言道:“贵国政府能如此清楚地认识到,华北大局的善后,在日军的指导下非阎莫属,本人作为阎的旧属,倍感欣慰。对阎工作,事关日中提携,苏某定当尽全力协助阁下办理。”
很快,田中隆吉在第一军司令部成立了针对阎锡山的专门工作组。因阎锡山号伯川,故这项工作,在日军高层被称为“对伯”工作。
田中的心情十分急迫,答应尽全力协助的苏体仁刚派人给阎锡山送信。田中又通过另外的渠道,派白太冲偕同日军特机关的“嘱托”(日军中的文职官员)小林高安,到孝义县兑九峪,通过伪“兴亚黄军”司令蔡雄飞介绍,与驻隰县大麦郊的阎军警卫军军长傅存怀联系,说明来意。傅即拍电请示阎锡山,得到复电,准其前往。
白太冲是孝义县白壁关村人,其父在汉口经营钱庄生意,家中巨富。白常去汉口、南京、上海等地游玩,见多识广,谈吐不俗,仗义疏财,在孝义也算个名声在外的青年才俊。七七事变爆发后,国军一败涂地,争相南逃,黄河以北,很快便难见国军一兵一卒。
兵荒马乱之际,白太冲挺身而出,用家里的银两从溃兵手里买了些枪支弹药,率领一帮当地热血青年,进入汾孝山区,无师自通地和日本人打起了游击战,一次在汾阳至孝义间的公路上设伏,击毁汽车两辆,打死日本兵六名,生俘一名,白派人将这难得的“战利品”,送往二战区长官部报功。二战区长官部也给他送来委任状,封了他个“汾孝地区游击支队司令”的官帽儿,白太冲很快便成为汾孝一带声名远播的抗日英雄。不过好景不长,一九三九年冬的一次战斗中,游击队遭日军夜袭,白太冲不幸落入敌手,被送到汾阳城里的日军宪兵队。当时汾阳宪兵队也有诱降阎锡山的任务。也知白在当地极有影响,审讯时问他是否愿意给日军办事,是否认识阎锡山,是否与驻扎在隰县孝义两县交界处的阎锡山骑兵军的军官熟悉。白答:我愿意为皇军办事。我虽没有见过阎锡山的面,但阎知道我,因为我的委任状上就是阎锡山签的名。我和阎锡山的骑兵军军长温怀光打过多次交道,熟得很,他手下不少军官还和我称兄道弟。
如此一来,他一点苦头没吃,便当上了汾阳宪兵队的便衣。
阎锡山接见白太冲后,对白的能力大加赞赏。白在克难坡半月,阎数次传见,并赐宴一次,并委白以少将参议兼平遥县长、敌区工作团团长三职,可见阎对白的器重。
此后,白太冲便与阎保持着直接的联系。他有着汾阳日军宪兵队便衣,和第二战区长官部少将参议兼平遥县长、敌区工作团团长的双重身份,日阎双方的大门都给他开着。他给日军送二战区、八路军的情报,也给阎锡山送日军方面的情报,他送的情报虽不完全真实,但也不完全是打胡乱说,因而他在日阎两方面都吃得开,在后来的日阎勾结中,他频繁往来于汾阳、太原、孝义、克难坡之间,起到了重要的桥梁作用。
此时的阎锡山正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对于白太冲带着小林高安前来联络,自然欣喜。遂复信田中隆吉和苏体仁,表示“愿与日军合作,共同剿共,安定山西治安”。
由于阎锡山被困在吉县、乡宁那样物资极度贫乏的大山之中,还必须维持十来万晋绥军的开销,而自己的后方及其北面又处在八路军的包围之中。更要命的是他倾其老本创建起来的“新军”,又被他从北平监狱中礼请回晋,共谋保晋大业的以薄一波为首的共产党人控制,大有整个“新军”脱胎换骨成为八路军之势,自己屎一把尿一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娃娃,有可能突然变成别人的儿子,阎锡山一想到这事心里就像刀子扎。而国民党方面呢?也借抗战的名义,竭力削弱晋绥军,克扣军费,减少补充人员和武器装备。更为严重的是不断地用拉拢手段,在他的高级将领中秘密发展对象,挖他的墙脚。
让阎锡山含血喷天的,无疑是他最为倚重的大将傅作义,也背他而去,改换门庭,投到了蒋介石门下。
一九三七年秋,阎锡山一败于忻口,再败于娘子关,日军进逼太原城。关键时刻,傅作义挺身而出,愿守太原。阎锡山大受感动,决定把七十三师和一〇一师的建制划给傅作义的第三十五军。可是,傅作义未能守住太原,这就惹怒了阎锡山。为此,阎锡山电请南京政府将傅作义撤职查办。他甚至还电告蒋介石,说傅作义驻防晋西北期间,和八路军打得火热,还说傅作义的第三十五军已经变成了“七路半”,离八路军就差半步之遥了。
自来精明过人的阎锡山,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傻得来拱手送给蒋介石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九三八年冬天,蒋介石在陕西武功召开军事会议,傅作义应召出席。会议期间,蒋介石对傅作义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在“御前独对”时不仅大加抚慰,而且封官许愿,提出第一要提拔重用他,第二要给他扩大军队编制,准备把他的第三十五军从第二战区划归到第八战区序列,移驻绥西的河套一带。
傅作义对阎锡山的所作所为,早就觉察不满,觉得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栽在阎锡山手里,早就动了改换门庭的念头,此刻一听蒋介石的话,自然是感激不尽,对蒋说了许多感恩戴德的话。
如此重要的事情,蒋介石竟然根本不给阎锡山打招呼,当即下令任命傅作义为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绥远省主席,还特批第三十五军除一〇一师外,另外扩编新编第三十一师、新编第三十三师。
阎锡山得知这一消息,怒气攻心,当着高干们的面大骂傅作义背信弃义。骂傅之余,他更加痛恨的则是蒋介石,觉得蒋太狠毒了,玩了一个小花招,就轻轻松松把他的一员大将,两师兵马,全部武器装备夺走了。更令他痛心疾首的是,经此变故,他失去了一个省的地盘,从辛亥革命起,他就是晋绥两省的最高统治者,又是晋绥军的最高统帅。可从此以后,他就只能在山西一省发号施令了。他一手创建发展起来的晋绥军,从此恐怕也得改名为阎军了。
蒋介石的这一刀刚刚过去,元气刚得恢复,不料第二年,阎锡山又干了一桩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他于一九三九年利用蒋介石在全国发动第一次反共**的机会,在山西制造“十二月事变”,企图将对自己阳奉阴违,骨子里却只唯八路军总部和延安马首是瞻的山西新军(决死队等)、牺盟会以及所有进步组织、抗日民主政权消灭,然后再配合国民党中央军把八路军赶出他的势力范围,继续维持他在山西的一统江山。
阎锡山原想借口取消政委制,对新军中的共产党动手,但事与愿违,偷鸡不着反蚀米,薄一波等人先下手为强,把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的四个纵队中的阎系军官礼送出队,将队伍一呼隆带走,全部编入了八路军序列。蒋介石也趁火打劫,在晋东南,晋城、高平、沁水、阳城、陵川、浮山等县,陆续被蒋的中央军所蚕食、控制,阎锡山的地盘一下子损失了四分之三。更为重要的是把整个晋西北丢了,这使他在全国失去了山西是“统战模范区”的美称,把为他增添无限抗日光彩的牺盟会、决死队、战动总会一手推到了对立面。他的嫡系部队六十一军、十九军、独八旅,尤其是骑一军等部损兵折将,一蹶不振。第六集团军总司令陈长捷、孟宪吉等战败后也先后弃官抛印,改换门庭投靠了蒋介石,堂堂第二战区司令长官所统辖的军队仅有不到三万人,能供其粮草钱财的县份也只有寥寥七八个县,而且大都是人烟稀少、地瘠民贫的山区小县。
接连遭到蒋介石和共产党重创的阎锡山,为了保存和扩大自己的势力,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正与他的部下在战场上交手的日本人。而此时的日本已经与中国打了两年多,中华民族的抗日战争取得了重创日军的不小胜利,使日军付出了官兵伤亡和经济上的重大代价。日本政府清楚对中国想速战速决已不可能,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日本急切希望蒋介石的中央政府对日妥协,甚至投降。与此同时,日本特务机关和已经叛国投敌的汉奸,想方设法拉拢他们认为可以同流合污的中国军政大员、地方实力派、失意政客,诱其叛国。因为阎青年时期在日本待过五六年,对日本人颇有好感,所以几任华北日军首脑均认为他是亲日的,一直希望拉住他对付蒋系势力,特别是用他来对付在华北日渐壮大的中共势力。他们认为此时的阎锡山,已经让蒋介石和共产党一右一左,不谋而合,打了个双锋贯耳,鲜血淋漓,气息奄奄,逼得来走投无路,正是诱使他上钩的最好机会。
(1) 笔者注:指汪精卫南京伪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