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绍兴(1 / 1)

我的父母都是浙江人。我的母亲是浙江嗓县人。

提起嗓县,知道的人并不多:

“什么嗓?”

“山字边旁加乘,诺,就在绍兴附近……”

“绍兴呀,哦哦哦!”

绍兴是人人皆知的。据说嗓县是越剧的故乡,可是越剧偏偏又俗称绍兴戏。由此不无逻辑关系地推演下来,我大概和绍兴该是有点什么缘分的吧?

在我没到绍兴之前,我以为我已经熟悉了它。

跟着外婆和母亲,我从小就喜欢看绍兴戏。我以为绍兴人说话的腔调必定是如绍兴戏中那样糯声糯气。读中学时念了一些鲁迅先生的小说,我又以为绍兴的风土人情必定如先生文中所描述的那般质朴古雅:小河、乌篷船、石子路、高高柜台的酒店……

我住在上海,也到过北京、天津、广州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城市,可我对绍兴一直抱着一种神秘而美好的向往。

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们住的招待所是一幢古色古香的小楼。雕花扶栏、曲折长廊,拥着个有树有花有石有水的花园。

我满心喜欢这个住处。听说招待所对面便是龙山公园,山顶可观望绍兴古城全貌。大家约好了,明天起早去登龙山顶。

旅途劳累,头挨枕便入梦乡。

像是没过多久,被长一声短一声的喊声闹醒了,“呵呵呵啊啊啊”是人声,中气很足,很有劲。

窗外,深蓝的天幕上还有星星。抬腕看表,凌晨5点了。

于是赶紧下床,登龙山去。拂晓中的绍兴古城,必定有一番品味不尽的滋味。

龙山不高,到过黄山、庐山、泰山的我,登山如履平地。沿着适逛的盘山路走去,山坡的树林间,可见三三两两的人,男、女、老、幼皆有,穿着黑色或蓝色的灯笼裤,或打拳,或舞剑,还有对着林子吊嗓子的,呵呵呵啊啊啊看样子不像是专职歌唱演员,但练得非常认真。我不怪他们闹了我的梦。平坡上,还有一班少年在玩筋斗,如流星赶月,煞是精彩,围拢了不少人观看。

我不停脚地赶到山顶,气都来不及喘,团团转转地朝山下望去。青蓝的天幕边已映出一片胭脂红,绍兴古城在晨雾中静静地卧着。贯城有一条亮亮的河,像横倒着的一把剑。河面上有拱形石桥,水中倒影把桥孔连成一个浑圆。

河西岸是栉比鳞次的青青瓦房……突然,我心中一个咯噎:从那片古风犹存的瓦房中突兀而起两三幢火柴盒式的水泥楼房。这种造型简陋单调的楼房极不相称地嵌在瓦房中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仿佛眼中落入一粒灰沙,仿佛精美的画中溅上了一滴墨水,仿佛美味食品中嚼到了一颗石子……

真可惜,完美的一幅古城图被这几幢楼房整个儿地破坏了。

“为什么要造这几幢不伦不类的楼房呀,”不由得埋怨道。

身旁有几个练功的绍兴人听了,颇有气魄地接口说:“绍兴人也要跟上四个现代化的脚步,我们还要造很多很多的楼房呢。”

当然,我理解这种心情,赞同这种愿望。

然而,古城建筑,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记载和数百年坎坷历史的见证,难道就听任它渐渐地被吞噬、被湮灭吗,可惜我不是个城市建筑设计师,我想,是否可以在加快绍兴现代化建设的同时又保留它古城悠久的风貌呢?

据说美国墨西哥州的州府圣菲是个旅游佳地,市政府规定,凡在圣菲市区内建造房屋,外型必须按照原来印第安人的民族风格,不得破坏城市面貌的统一,以保留传统文明。

绍兴城的建设是否也可以采取这种方法,在外观上与古城建筑风格统一,而室内设施尽可以现代化了更现代化呢?

我站在龙山顶上胡思乱想了半日,直至伙伴们催我下山。

青瓦灰墙,与绍兴大部分的建筑没什么两样,这是三味书屋。

黑漆门前有一条河,古铜色的,河水很重,几乎看不出它在流动,从书屋门口踏着长条青石阶梯可一直走到河边。

我想,鲁迅先生在此读书时,一定时常下河戏水的吧?先生那时只是十几岁的孩童呀,童心自古是天真的。

书屋比如今小学的课堂还略狭窄些,几张形状大小并不统一的木桌,鲁迅先生的那张在屋之一角,并不居中,那时的人们并不知晓此童日后将成为伟人的。

桌边上果然刻着一个“早”字。

参观者纷纷入座,留影。

的确,在影集中放上这么一张照片,时时可以出示于人,说:“我在鲁迅先生坐过的桌子边上坐过啦!”很能引起一番自豪。

不过我没敢坐到那张凳子上去,我怕我的浅薄会裹读了先生的尊严,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它,想像着。日后也多了一份遗憾。

伟大往往是从极平凡之中孕育长大起来的吧?

书屋后有一小院,仅丈把宽。我们进去时夜色沉沉,月影斑驳,很有一种神秘的幽静。

院内有三棵树,一株腊梅,一株桂花,还有一株也是桂花。不值时令,都没有开花。

有人划了一根火柴,扑喇喇喇,有鸟腾空而起。

树下还有一张石凳,在月色中显得光洁而清冷。这种清冷是会令人想像万千的。

我却什么都没想,只是记起了那篇读不厌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参观绍兴城外的沈家贩村,我们是坐着汽艇穿过鉴湖而去的。湖上堤桥随设,渔舟时见,远山四围,水清如镜。汽艇像一只小蜻蜓掠过水面。远处有一排排栏栅,是鱼箔。还有一根根竹竿晃悠悠地竖在水面上,那下面是育珍珠的蚌。

鉴湖水好。

有一列船队驶过,都是独人小舟,细窄细窄如一片柳叶。船家戴着青碧笠,坐着,一脚踏一根桨,手中又握一根桨,好生新奇。

赶路时,手脚并用,两支桨左右开弓,船行如飞。

闲时,笃悠悠地踏着桨,手抱在胸前,嘴里哼着“……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那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闲适之意和“一蓑风雨任平生”的豪放之情实在招人羡慕。

一式双层的、带新式阳台和旧式天井的砖房沿河而立,这是沈家贩贷款为农家建起的农民新村。

我们参观了年轻村长的家。

小夫妻房中,缝纫机、录音机、电视机,毫不比城里人家逊色。床边柜上攘着一叠磁带,邓丽君在磁带盒上冲着人妩媚地笑,床头枕边有几本书,当首的一本竟是(性的知识》,不由让人咋舌。然而主人却坦然地迎视客人们疑惑的目光:我们是80年代的青年,对生活中任何领域都有探究的愿望,我们希望生活得理智而充满**。

从灶房穿出去,后门红漆的门板上贴着一张半尺见方、画着类似抽象派画的小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村长满头银发的母亲笑呵呵地答曰:是“符”。五角钱买来的,讨个吉利。她脸上舒展的笑纹让人觉得她并不是依托命运生活的人。

我想起小夫妻房中大幅月历上的日本影星山口百惠。

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如此和谐地融会在新农民的家中。恐怕,今后许多年内,这种令人捉摸不透而又给人新奇力量的现象将会一直存在。

院墙外,长凳上,坐着一排老人确实很老的老人。有的询楼了背,有的满口没牙。戴着成色很新、式样很旧的毡帽。浴在阳光里,显示出安详和宁静。

村里规定,失去劳动力的老人,每月补助印元生活费。

不再为生计操心了,故而,老人们有闲情来晒晒太阳,领略大自然的恩惠。

据说老人问题不几年后会成为很严重的社会问题,沈家贩村为此先走了一步。

前往禹陵禹庙参观。不幸迟了一步,已关门了。只在墙外远远地观赏一番,但见高蔓飞檐,红墙四围,群山透逛,苍翠绕合。

有人说进得陵庙内反而没此处气象瑰丽了,所以不必有何遗憾。

世上许多东西都是远观胜于近察的。

又去沈园。

沈园尚在修复之中,从一条细肠般的小巷走进去。一个荒芜的院落,杂草灌木丛生,但葫芦池、假山、水井,说仍是当年旧物。那股凄凉和冷清倒很合陆放翁“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的悲枪之情。但愿不要修缮得人工斧凿,楼新台高,破坏了此情此景。

我喜欢闲时临几笔大字,并非想成为书法家,只是想让自己的钢笔字因此端正一些。所以我不写正楷,专找行书帖练。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我最常写的一种。

此番得以前往兰亭一游,实在十分欣慰。

兰堵山下的兰亭,真正是茂林修竹、清流激湍,风景幽雅清丽。

一道清溪唤作“曲水”川备溪有“流筋亭”。

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与友好在此修楔,为盛况所动,撰书《兰亭集序》,传于世,成为历代文墨佳话。

流筋亭西有王右军祠,祠中正殿有王羲之像,先人风采栩栩如生。

墨华池中墨华亭,西廊墙上嵌有历代碑刻,其中唐宋以来书法家临摹的《兰亭序》就有十余种。

御碑亭中有康熙、乾隆二帝的墨迹。历来帝王者都喜欢到处留下自己的痕迹,而王羲之恐怕生时未必知道自己的墨迹会流传千古吧?

鹅池畔有“鹅池”大字碑,传为王羲之真迹。

游览毕,坐在清清曲水边小憩。那水潺潺而过,在几处拐弯处打着漩。

听说,大凡有领导同志来此处参观,为助雅促兴,故意安排他们坐在水流缓慢处,从上游漂下的“筋”往往停在他们面前,便让他们罚酒吟诗。

当年王羲之与众好友一定是随意而坐的,才得以有曲水流筋的乐趣。什么事还是顺其自然些好。

山水之乐,得之于心呀。

在绍兴游了三日,拍了许多照,惟有在兰亭曲水边的一张神态最好,我把它放大了插入相册。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我是一个感情冲动,依感情处世待人的人……结婚一生当中的分水岭,结了婚便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了……

父亲,将来有一天,我们在天堂相会,我一定要用全部的时间陪你说话聊天,为你排忧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