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楼婶娘的乡下亲眷来望她,带上来两只老母鸡。婶娘烧开了水正要杀鸡,一摸摸到鸡肚皮里硬梆梆的一串球,是只蛋鸡,舍不得杀了,用只肥皂纸箱倒扣在天井里做鸡窝,养了起来。
亭子间阿姨下来晾衣服,正起风,衣裳落在地上,沽了一摊鸡屎,阿姨非常恼火,说:“婶娘啊,讲过多少趟了,城市里不好养鸡鸭的,要是让里委会晓得,自己不杀他们会派人来杀的呢!”
婶娘笑笑说:“我们天井的门从来不开的,又不是公鸡会啼,啥人会晓得?这两只鸡天天下蛋,自由市场鸡蛋已买到四角钱一只啦!”
阿姨愈加来气了,心想,好像我不是人,要么当我聋子哑巴!便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至少这幢楼里都晓得你养了两只鸡。”
婶娘格格格地笑了:“全是多少年的老邻舍了,谁会去嚼舌头?比方阿姨你吧,你晓得了也不会去讲的,是伐?”
阿姨不置可否地笑笑,却摆出一脸正气的模样,拎着被鸡屎弄脏的衣服上楼了。
吃晚饭的时候,亭子间阿姨对儿子媳妇讲了这件事,并义正词严地说:“明朝去跟里弄小组长讲一声,叫爱卫会的人来把两只鸡杀掉!”
“姆妈,千万不可做这种缺德事呀!”儿子媳妇几乎同时喊起来。
“这怎么是缺德事?每个公民都应该遵纪守法嘛。”阿姨退休前上过普法课。
媳妇很贴心地说:“姆妈,俗话说冤家易结不易解,天天要碰头的,作啥要弄得大家疙里疙瘩的?人家天井里养两只鸡对我们也不碍什么事,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要求人家帮忙呢?”
儿子压低了嗓子说:“过两天我们的空调机就要运来了,你告人家私自养鸡,人家反过头来到供电局告你私装空调,罚起款来价铀远远超过两只鸡!姆妈你怎么越来越拎不清了?”
亭子间阿姨讲不过儿子媳妇,不响了,肚子里掂三掂四权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洗好衣裳又要下楼晾,一双脚像拴了盘磨挪不动。迟疑片刻,终于下了决心,用只食品袋装了一袋小米,这小米是阿姨的兄弟从山西托人带给她尝稀奇的,说是很有营养的。阿姨想通了,和气生财,待会下去,叫一声婶娘,小米送给她喂鸡,昨天的一点误会就一笔勾销了。
阿姨下得楼来,天井里除了太阳的影子,到处寂寂无声,东张西望不见那两只鸡的踪影。正满心疑惑,却闻得厨房里有奇香飘出,阿姨摄手摄脚走过去往里窥探,但见婶娘正用双竹筷在大钢精锅里翻翻戳戳。阿姨再踞踞脚,看见那钢精锅里沉浮着油光光黄澄澄的老母鸡,让人垂涎三尺。
阿姨顿觉头皮一阵阵发麻,差点没喊出声来:“你怎么把鸡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