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兰的故事
为了叙述故事需要,我给主人公取了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张明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人家中普普通通的孩子,相貌平平,也无有什么令人刮目的特长。他的父亲是印刷厂里经验丰富的排字工人,母亲原是小学教师,已退休在家。张明强还有一个妹妹,也不是美女才女,是一所普通中学中的普通学生。张明强的家虽然普通,一家人却和和睦睦相亲相爱。应该说,张明强在遇见那个女孩子以前,生活虽然普通却还算是风和日丽的。
故事发生的时候,张明强第二次参加高考,考人了当地的一家应用技术专科学校。在这座江南宁静的小城中,他的运气已足够让人羡慕了。张明强搬进学校的宿舍,头一个周末,美丽高傲的周玫姑娘便主动打电话来约他出去看电影。
周玫是张明强中学同班同学,后来还一起上过高复班。不过那时周玫哪里看得起张明强呢?周玫的父亲是税务局的一个处长,官虽不大,却是许多厂长经理老板的座上客,这些人都以能请到周处长吃一顿饭为荣,就连他们中学的校长教导主任也都千方百计通过周玫去结识周处长。这么一来,周玫在学校中的地位就很特殊了,加上她模样长得俏,又是校文工团的台柱子,可想而知,她身边会有多少异性崇拜者仰慕者追求者。张明强从来没有对周玫产生过一丁点的奢望,也从来没有加入过那些崇拜者仰慕者追求者的队列。在张明强的记忆中,中学几年他几乎没有跟周玫面对面地说过一句话。张明强在学校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普通得连老师的批评都轮不上他,更别说得到老师的表扬了。而周玫的名字却频率很高地被老师提及,自然大都是赞扬的口吻,周玫的学习成绩并不优秀,可是她有其他许多优秀的地方,譬如性格开朗,热心集体活动等等。
有一次,张明强听见几个好惹事生非的男生幸灾乐祸地议论周玫,说周玫被叫到教导处去挨批了,原因是周玫与隔壁班级那个长相有点像谢霆锋的学生会宣传委员偷偷约会看电影,正巧被隔壁班的班主任撞见。便有人说,周玫大概犯眼病了,怎么看上那个乡下人?除了一张皮好看点,听说他假期回家还得到自留地里倍土捣粪呢!也有人说,那怕什么?只要周玫愿意,她爸爸有本事把乡下人变成城里人的。张明强对这些议论是过耳不人心的,周玫和那个“谢霆锋”的事对他来说像是听外星人的故事一样,不关自身痛痒。
张明强在高考中落了榜,却不甘心大学梦就此破灭,便参加了学校利用晚间和周末举办的高考复习班。张明强虽是个普通的学生,心里却也滋长着不普通的愿望。他想读大学,以后能到大城市里去工作,省城,甚至上海、广州、北京。
张明强在高复班里遇见了周玫,因为是老同学,两人笑着点点头算是招呼了。张明强心里凸起了一个疑问:周玫父亲那样神通的人,怎么也没把女儿神通进大学呢?这疑问如同一根细细的雨丝一晃就过去了,原本就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嘛!
高复班里的学生来自不同的学校,年龄也参差不齐。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周玫失去了以往的优势,显得有点落寞,于是她有事无事便主动与张明强搭汕。张明强原是随和的脾气,既然人家找你说话,总不能不理不睬。便就礼尚往来,有问必答。一来二去,两人倒比中学里熟稳了许多。
待熟稳了以后,有一次周玫笑道:“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来上高复班。”张明强听了心里就很不舒服,他懂得周玫话中的意思,像他这样普通的人何必一定要考大学?就是考也是考不上的。有许多像他一样普通的学生考不上大学就想办法找份安稳的工作,想多挣钱的就走出小城南下北上去了。张明强哼地冷笑了一声,回敬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上高复班!”周玫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些许,方才汕汕道:“原以为你是老实人呢,促刻起来比谁都坏!”经过这么一次小小的磨擦,两人反而觉得亲近了许多,交往也频繁起来,只仍限于课间对对笔记,探讨一些难题之类的话题。
一个周末上课,周玫没有来,张明强特地为她整理了一份笔记。可是接下来一堂课,周玫仍没来;再接下来一堂课,周玫还是没有来。张明强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张明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已开始关注周玫了。下了课,张明强便给周玫打电话。开始周玫说,张明强,我给你留下家里的电话,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尽管打电话给我。当时张明强心想:苦死也不会给你打电话。没想到这当口却用上了。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很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张明强有些紧张,道:“我,我是周玫的同学,老师发了几套复习题……”
对方口吻便和善了:“哦―你等等。”
不一刻,周玫来接电话了,声音瓮瓮的,道:“张明强,好人做到底了,你把复习题送到我家好吗?”她的话语中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张明强是无法推辞的。
张明强第一次踏进周玫的家,他只坐在客厅里,客厅的精致洁净令他浑身地不自在,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他看见周玫穿着家常的衣服,长发有些凌乱,人瘦了一圈,眼皮肿肿的,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却呼呼呼地跳个不停。他不敢看周玫的脸,只好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喝茶。
“你怎么渴成这样?”周玫说着,又替他杯子里注水。停停,周玫又说:“张明强,以后每堂课的复习题你都替我送来好吗?我不高兴去上课了。”
“为什么?”张明强脱口而出问道。
“不为什么。”周玫轻轻说道,那眼圈便就红起来。
张明强不敢再问,揣着满肚子疑惑点了点头。
后来,张明强与周玫正式恋爱了,周玫才告诉他真相。原来周玫跟中学里那个“谢霆锋”曾经有过山盟海誓,那“谢霆锋”考上北京师范大学,临走的那一夜,周玫还把少女的贞操献给了他。不想“谢霆锋”去了北京不过三个月便寄来了绝交信,这个打击令周玫差点活不下去。周玫喃着眼泪说,那天晚上她已从母亲那里偷来了半瓶安眠药,准备到半夜里把它们全部吞下。幸亏张明强来送复习题,张明强的厚道与热心让周玫感受到人间还有温暖,便打消了吞服安眠药的念头。
周玫把真相告诉张明强了,就开始缠着他问:“你会不会嫌弃我不是处女了?你是不是有点动摇了?”
张明强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怜,说:“玫玫,你不要这样想,那不是你的错。我会永远永远像珍宝一样爱护你的!”
周玫因为没读完高复班,第二年高考仍旧落榜了。周玫的爸爸帮她在一家公司里觅了一份文秘的工作,周玫便顺顺当当成了朝九晚五的白领小姐。张明强拿到技术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自己心里并不很满意,便不声张,悄悄搬进了学校的宿舍。周玫的电话却跟踪而来,周玫约他周末去看最新的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在昏暗的电影院里,音乐声一起,周玫便将自己的一只手伸进张明强的手掌内,悄悄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考取了?”张明强满手心都是汗,捧着周玫柔软的小手不敢捏紧也不敢摔掉,他慑懦道:“没,没考上好的大学……”周玫打断他说:“我就喜欢你读这所学校,你若考上名牌大学,马上就会忘记我的!”周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姑娘主动表示了爱意,张明强觉得自己再犹犹豫豫就太没男子气了。于是他将周玫的小手攘紧了,激动地说:“大专三年毕业,我还想去考本科。但是我决不会忘记你的。”
张明强听周玫说了“谢霆锋”绝情的事后,方才明白周玫喜欢他在本地读专科学校的真正原因,这时候他和她的感情已达到如火如茶的地步了。
张明强虽然已是一心一意去爱周玫了,可是从来没有超越雷池的非份之想。’他们家虽然普通,却是清白人家,为人处事正派而规矩。何况他已了解周玫曾经受过伤害,愈加小心翼翼地呵护,不敢轻举妄动。
由于强明强谈恋爱谈得太守规矩,反而不讨周玫的好。周玫总是埋怨张明强对她的爱不热烈不深刻不缠绵。周玫给过张明强很多次机会,张明强总是手脚笨拙而浅尝辄止,弄得周玫十分尴尬,终于有一日忍耐不住、大动肝火了。
那一日是个周末,是在张明强的学生宿舍里,同寝室友都回家了。周玫与张明强温存了一会,便两手摸索着试图解开张明强腰间的裤带。张明强的呼吸粗重起来,不由自主双臂用力,将周玫柔若无骨的身体箍紧了。可是只一瞬,他的手臂便松开了,他颤抖着捉住周玫动作着的手,将它们从他的要害部位挪开。
周玫的脸忽地涨得通红,怔忡了一会,眼泪便滚落下来。张明强慌了,掏出自己皱巴巴的手绢要替她擦眼泪,被周玫挥手打掉了。周玫一边哭,一边骂道:“张明强,你这个伪君子,你在玩弄我的感情,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想利用我……”
“不,不是这样的,玫玫。我,我是真心爱你,我不想伤害你,我想等……”
“你若真心爱我还有什么好等?世上有你这种男人吗?”周玫打断他,黑洞洞的眼睛像枪口一般逼视着他。张明强没有退路了,他伸出手臂将周玫揽人自己怀中。
这一日,张明强在周玫的引导下几近完美地完成了周玫企盼已久的事情,于是,他与周玫的婚姻关系便铁钉下来了。周玫的父母在城里最豪华的酒店请张明强父母吃了一顿饭,算是两家孩子的订亲酒宴。周玫的父母对张明强还算满意,家境虽是普通,孩子本身人不错,实在、可靠,会对玫玫好的。况且现今又考上了大学,本地学校有本地学校的好处,人在眼跟前,看得见摸得着,不至于像从前那个“谢霆锋”似的风筝放出去就断了线。今后,要找个上档次的工作是不成问题的,这样的女婿养得家又拿得出。两杯酒落肚,周处长便拍着胸脯说:“明强毕业后的工作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人人都羡慕张明强的运气,中学里的同学遇见他,你操他一把,我擂他一拳,不无妒忌笑道:“你小子看似貌不出众,怎就把那枝刺手的玫瑰摘到了手的?”张明强只是憨憨地笑笑,他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不过,他并没有欣喜若狂或如痴如醉的感觉。他只是觉得心很定,除了学校中的功课,万事不用他操心,日子轻松得让他有点空虚。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那个女孩。
那女孩是他命中的克星,将他拥有的一切打得粉碎!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的下午,是一个平静闲适的周日,那样的日子真是恋爱中的人们可以尽情挥霍和享受的美好时光。周玫见天气这般晴好,便嚷嚷着要到城外去郊游,张明强自然是顺从她的,他们还约了中学同志小秦小宋同行,秦与宋也是一对恋人。小秦高中毕业后在一家影楼里工作,周玫想请他为自己拍一些室外的肖像照。张明强原想上超市买一些快餐食品,在郊外找一处阴凉地野餐岂不有趣?可小秦说不用这么麻烦,他有个表叔就住在那附近的村庄里,上表叔家吃一顿农家饭更好。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便只买了些饮料路上喝。四辆自行车如箭如簇驶出城,一路落珠般地洒下欢笑。江南春天的田野,麦苗青、菜花黄,粉蝶萦环,乳燕昵喃,那风儿拂过,也是甜津津琼浆一般。
四个年轻人在这样的野外游玩总是尽兴尽意的。周玫让小秦给她拍了许多照,河畔、田埂、树丛,她能随意地摆出各种优美或曲雅的姿态,只听小秦的相机咔嚓咔嚓地响。小秦拍得很来劲,他说周玫完全可以去当摄影模特。张明强帮周玫拎包,包里放着四五套时尚的衣服。周玫拍了几张照,便要替换行头,张明强就用身体作她的屏风,为她挡住路人的视线。小宋打趣道:“周玫,你好派头,大学生做你的跟班。”张明强也不计较,只是憨笑。周玫眯起眼看看明强,像在欣赏自己收藏的一件宝物。她看见明强额上都是汗,璞味一笑,娇慎道:“你不会把包放一放啊?”便抽出一张雪白的餐巾纸替明强吸汗,又逼着他将外套脱了,随后便招呼道:“小秦,替我和明强来一张合影吧!”
这是张明强和周玫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照片上,明强的样子有点尴尬,一只手笨掘地搭在周玫肩头,而周玫却小鸟依人一副甜蜜的模样。
近午时,太阳有点灼人了,小秦便领他们去了他的表叔家。
表叔家是一幢新造的三层楼小洋房,外墙水绿的釉砖在阳光下幽幽闪光,庭院里几株石榴树正开着鲜红的}花,是一派富足殷实的景象。却见大门和窗户玻璃上贴着红通通的喜字,小秦笑着解释说,他大表哥前几日刚成了亲。
小秦的表叔表婶热情招待城里的客人,鸡鸭鱼肉都是活宰的,蔬菜瓜果都是现摘下的,外加自酿的米酒,这一餐农家饭吃得着实痛快。
张明强是个外拙内秀的人,献筹交错间他听见小秦轻声问他表叔:“大表哥好些了吗?”表叔搓了搓酒后酱红的鼻头,叹了声:“大喜那晚倒是清爽了许多,这几日又有点发作了。”小秦便道:“表叔你也不要急,表哥慢慢会好起来的。”张明强肚里暗忖:“原来小秦的表哥是个病人,却不知是如何的病?难怪不见新郎新娘人席呀。”他看看周玫,周玫喝了几口酒,双颊桃红,眼波迷离。他忙将周玫的酒杯收了,慎道:“你不能再喝了,呆会骑车都骑不稳了。”周玫却闹着来夺杯子,明强不给,两人扭在一起。表叔笑道:“没事,这酒不伤人,姑娘息会喝杯浓茶,一刻就解了。”
这时候忽听得二楼有吮嘟声响,表叔表婶惊惶地对视了一眼,那表婶便匆匆站起,蹭蹭上楼去了。表叔忙给众人添酒夹菜,连连道:“没事没事,吃啊,多吃点。城里的东西虽是多,再无有这么新鲜的。”
张明强的座位是面向着堂屋左边那个栗棕色木栏杆扶梯的,此刻他忽觉眼门前一道红光,便抬起眼睛,却愣了一下―但见一体形瘦弱如兰的红衣女子正匆匆下楼,双手捧着竹簸箕,低着脑袋,下巴抵在胸口。只听表婶喊了声:“小兰―”紧追着红衣女子的脚后跟也下了楼。两人一起进了厨房。少许,那红衣女子复从厨房出来,表婶仍紧跟其后。两人登上扶梯,才走上两级,那红衣女子忽然停下,朝张明强看了一眼,却被表婶在背后操了一把,又低下头匆匆上楼去了。
张明强心中一格登,浑身汗毛唆地竖起来。他觉得那女子看他的那一眼竟是那样的悲郁那样的恐惧,像棱角坚硬的冰块掷在他脸上。他感觉到小秦表叔家隐藏着一个秘密,他犹豫着,寻思怎样开口询问,却被周玫在桌底下狠狠瑞了一脚。他只好打消了询问的念头,他知道周玫虽是与大家谈笑风生,他的一举一动却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张明强的脑海中总也抹不掉红衣女子那一瞥,满桌佳肴都变得索然无味。勉强支撑了一会,只觉得头胀欲裂,胃里面翻江倒海,酸水一阵一阵往上拱。他赶紧问小秦茅坑在哪里,那表叔忙殷勤道:“你们城里人哪里用得惯茅坑?现今农村也时兴抽水马桶了,来来来,我陪你上楼。”小秦忙笑道:“张明强真不经灌啊!表叔,你坐着,我陪他去得了。”
张明强跟在小秦后面上了楼,二楼有四扇栗棕色木饰门,都关着,像是喻看谜底而紧闭不露的嘴唇。小秦推开最左首一扇门,里面是装修得很现代的一间浴洗室,洁具还都是Toto牌的,只是雪白的抽水马桶里留着一圈黄腊腊的屎垢。张明强也顾不得许多了,胃里那团东西已经拱到了喉咙口,他伏下腰,对着马桶张口就呕,稀哩哗啦,呕了足足半马桶的积食。小秦捂住鼻孔,愁苦着脸道:“你这家伙,没酒量充什么好佬?你不是睡都跟她睡了?还怕她瞧不起你啊?”
张明强心想:他怎么知道我跟周玫已经那样了?八成是周玫自己告诉他们的?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一件放在展览馆金属支架上的展品,肚子里一阵**,连忙坐到马桶上去。
小秦叫起来:“你还要拉呀?对不起,我可熏不起了,呆会你自己下楼好了。”便逃了出去。
又是一阵稀哩哗啦,张明强将肚子里的污秽都排泄净了,方才觉得人清爽了许多。正待起身,虚掩的门缝下噢地滑进一张折叠着的纸片。张明强霎那间血液凝固,他缓缓地鞠下腰将那纸片捡起,手竟止不住地颤抖。
那纸片上歪歪扭扭触目惊心的一行字:“我是被拐骗来的,我是四川成都壶县水龙乡人!”张明强的心呼呼呼地剧跳着,血管爆胀得生痛:谜底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平常报纸上广播里荧屏中看到听到的拐卖人口的罪恶之事竟在自己身边发生了!愤怒和紧张竟使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他甚至忘记了从马桶上站起来并把裤子束好。直到楼下扶梯口传来周玫的喊声:“明强―你好些了吗―”他方才匆忙站起,束紧裤腰,一边提高声音答道:“我,好了―我下来了―”
他拉开厕所门,忽见门槛边又卧着一页折叠着的纸片,他急忙抬头四望,二楼那另三扇门却都纹丝不动地紧闭着!“明强―”周玫又在喊他了,他连忙拾起纸片,往裤兜里一塞,便下楼去。
张明强下意识隐匿了那两张纸片的事,他隐约感觉到周玫一定反对他插手这桩事;何且他也不能让小秦的表叔表婶知道啊。他索性做出没人事模样回到餐桌边与众人周旋,只是那两片薄薄的纸在裤兜里像火炭一般灼烧着他。
张明强一直握到深夜11点才有机会打开第二张纸片。因为家里房间拥挤,妹妹人也大了,所以张明强周末也住在学校宿舍里。从郊外回来后,周玫一直泡在他的宿舍里,下午两人相拥着睡了一觉,晚饭都没有许多胃口,便到附近小绍兴鸡店喝浓汁鸡粥。喝完粥出来,张明强说:“玫玫,今天玩累了,我送你回家吧。”周玫撅起小嘴不高兴了:“哼,你想赶我走啊?”张明强忙陪笑脸:“我哪里舍得你走?我怕累着你嘛。”于是周玫又跟张明强回宿舍,两人又厮磨了半天,周玫原不想回家了,可张明强说,过了十点便会有同学回校,撞见了不好,学校规定男寝不准女生留宿的。待张明强送了周玫回家再转回宿舍,抬腕看看表,11点已过了。
张明强看见有两个同寝室友**的帐门垂下了,便知道他们已回来。他也不点灯,摄手摄脚钻进自己的帐子,放下帐门,拧亮手电,掏出纸片。他的心悬在喉咙口,展开一张纸片,一看,是先头一张。连忙展开另一张纸片,那上面也是歪歪扭扭的一句话:“明天上午十点,在城里农贸市场189号摊位见面!”张明强开始觉得蹊跷,怎么会约在城里见面?不成她要逃出来?再一想,那189号摊位一定是小秦表叔家租下的,他们做生意自然要将“新媳妇”带在身边的。可是当着表叔表婶的面如何与她说话?表叔表婶若知道她给自己传纸条又会如何举动呢?张明强辗转反复,想不出个好法子,至凌晨方才迷糊过去。
强明强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同学们都走了,上课的上课,去图书馆的去图书馆。张明强霍地跳起来,匆忙穿衣。他是九点钟有一堂实验课的,一看表:8点40分,赶到教室还来得及。他冲到水池边胡乱抹了下脸,猛想起那红衣女子约他十点在农贸市场189摊位碰面的,若进了实验室,如何还能脱身。已不容他再思考了,他急急写了张请假条,谎称母亲急病,他要回家陪母亲挂急诊。他把假条放在寝室的书桌中央,用一只茶缸压着。他想任哪个同学看到,都会帮他把假条交给班长的。
张明强骑上自行车出了校门,忽然想起那两张纸片,昨晚躲在帐子里看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忘记收起来,方才走得匆忙也不及整理床铺。他想回转寝舍去取纸片,又怕碰到同学万一脱不了身。便侥幸想,那纸片总是落在自己**哪个音兄里,谁会去翻自己的床铺呢?办完事回来找也不迟。
九十点钟的农贸市场依然是人群熙攘、十分热闹,不过,生意比清晨稍微松弛了一些,摊主们有的乘隙吃早点,有的重新整理摊位,将那些新鲜蔬果排列得整齐而美观。
张明强一月一月摊位数过去,隔了十步路.看见189号摊位了,那小秦的表婶也看见了他,远远地就招n书道:“那不是我侄子的同学吗?买菜呀?来来来,要什么,只管拿。天亮刚摘下的蕃茄黄瓜;还有这菱白,生吃都甜津津的!”
张明强便硬硬头皮走过去,视线里却没有红衣人,满肚的疑惑,又不敢东张西望,只好假模假样挑了几只蕃茄放到电子秤盘中。表婶笑道:“别称了,就给五块钱得了,我们也只收点辛苦钱。小兰,拿只塑料袋来。”
张明强一听“小兰”二字心扑扑一跳,忙抬起眼,正撞上小兰的目光。那目光他是熟识的,悲郁恐惧如同冰块一般。原来她换了身衣服,套着一件宽大的灰不溜丢的外罩,整个人像笼在浓雾中,让人看不清的她的真面目。张明强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两秒钟,兀自吃惊:他竟是个十分标致的姑娘呢!
张明强家境不富裕,全家人节衣缩食供他上大学,平常他十分节俭,与周玫在一起,每每都是周玫掏钱。他摸摸口袋,没有碎钱,内袋里只有一张五十元,是放着以备万一急用的。为了不引起表婶的怀疑,他只好抽出那张票子。趁表婶兴致勃勃到钱箱去找零钱之机,那小兰眼盯着张明强,手迅速地朝摊位后面一指。那里是一座为农贸市场临时搭建的简易公厕,张明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兰见他疑惑,极轻说了声:“去厕所!”表婶已经拿了找头回身,张明强收了钱转身就走,表婶忙叫道:“暖―你的蕃茄!”把塑料袋递给他。
张明强往前走了二十多步,看看已离开了小秦表婶的视线,便楚到摊位的后面,迅疾地朝厕所奔去。
这原是极简单的移动房,两只马桶中间用大半截铁板隔开,一边是男,一边是女。张明强在男厕门外等了一会,里边的人出来了,他便进去,将门反锁了。他并不想如厕,站着不知所措,忽听铁板那厢有人叫道:“大哥!”分明是小兰的声音。
张明强着实佩服那姑娘的机灵,想了个这么好的说话方式,便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隔墙是我?”
“我从墙底下见着你的鞋了!”原来这男女厕所间的铁皮隔断上封顶下不着地的。
张明强惊叹这姑娘的细心,却仍是疑惑:“你为什么相信我?”
“我……我一看你的脸,就知大哥你是好人!”
张明强心头一热,一付侠义之情油然而生,他忙说:“小兰,我姓张,叫张明强,是技术专科学校的学生,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你如何被拐骗到这儿的?人贩子是怎样一个人?你要如实告诉我,一会我就去公安局报警,马上就能解救你的。”
“不,张大哥,千万别报警,我也不认识那个人贩子,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再说,这家人也怪可怜,被人贩子骗去许多钱,我也不想害他们……”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我想问你借点钱,我想逃!我已经看仔细了,这农贸市场边上就是长途汽车站,我可以先逃到上海,从上海乘火车回家。回家后我就把钱还给你,我还要把钱还给他们家。”
张明强稍沉吟,他不得不承认小兰的计划是上策,真要报了警,小秦的表叔表婶家哪里脱得了干系?他在小秦面前也交待不过呀。
这时厕所门外已经有人在催了:“里面人怎么尿那么长?都快把人憋死了!”
张明强忙压着声音道:“你要多少钱?什么时候要?”
却听表婶在外面喊:“小兰―小兰―你怎么啦?怎么这么长久还不出来?”
小兰匆忙低低地说了句:“明儿,老时间老地方!”便抬高声音道:“就来了,肚子痛死了。”
张明强听得隔墙门栓格答一响,知小兰已离开。他再等了一会,方才推门出去,直憋得汗如雨下。
张明强回到学校宿舍,推开门便愣住了―不知哪位好心的同学将他的床褥铺得整整齐齐!张明强忐忑不安,那位同学恐怕已发觉那两页纸片了,若盘问起来,他该如何回答?脑筋转了半天,他决定对同学解释,那纸条是他构思一部长篇小说的提纲。
已近午时,同学们下了课,陆陆续续回转宿舍,却无人对张明强提纸条的事。张明强渐渐定心了,说不定铺床的同学把它们当废纸丢了呢!
有个同学说:“张明强,你的请假条我替你交给班长了,你母亲情况怎么样了?”
张明强格登了一下,忙说:“还好,还好送医院送得快。”
还有个同学说:“张明强,你的女朋友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找你,让你回来了马上给她回电话呢!”
张明强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心思跟周玫谈情说爱?可是若不给周玫回电,她一定会盘根盘底不放你过门的。
张明强接通了周玫单位里的电话,刚开口叫了声“玫玫”,那边厢便是子弹炮弹手榴弹一连串摄了过来:“张明强你撒得弥天大谎呀,你请假说你母亲生病,我电话追到你家,你母亲压根没病,好好的在家呆着,你竟敢咒你妈!你这大骗子大流氓,你到哪里鬼混去了?!”
张有强深呼吸镇定了一下自己,忙道:“玫玫,你听我解释了再骂好吗?你不是总让我强化外语学习吗?我知道今天上午商业外贸系有老外做讲座,我又不能跟同学明说,只好撒谎说老娘有病锣!”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问:“你……真的去听老外做讲座了?”
“不信我给你看笔记,你说大白天我能到哪里去鬼混?”张明强硬硬头皮道。
周玫璞味笑了,慎道:“谅你也不敢!”旋即便高兴道:“明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爸替我们弄的房子钥匙拿到手了!”
张明强也很欢喜,笑道:“这么快呀?你爸真是神通广大呀!”周玫娇声道:“你说,你该怎样谢我爸?”
张明强道:“我只要谢你爸的宝贝闺女就行了,我一定好好地酬谢你爸的宝贝闺女!”
“你坏!”周玫吃吃笑起来,又说:“明强,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房子。”
张明强想着这两天要帮小兰出逃,最好不要跟周玫碰面,免得被她看出破绽,便道:“这星期有两门课要单元测验,索性到礼拜天再去看房子。晚去两天那房子不会飞了吧?”
周玫说:“你现在也学会幽默啦?也好,星期天时间充裕些,我们再一起去逛装饰市场和家俱市场。哦,我们老板叫我了,吻你,明天再给你通电话。”
放下话筒,张明强发觉自己手心中都是汗,他自己也惊诧,自己对周玫说谎怎么说得那样流利?玫玫,对不起,我这是助人急难。待事情办妥了,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求得你的原谅!
张明强翻遍自己的抽屉,零零碎碎共集拢了二百三十几元钱,粗算算勉强够小兰回家乡的旅途费用。他又将菜票转让给同学,得了一百元现金。这已是他能够给予小兰的全部了。
老天见怜,次日上午张明强正好没有课,用不着绞尽脑汁提心吊胆编理由请假了。张明强提前来到农贸市场,他先去长途汽车站察看车行时刻表。有一班车十点二十分开车,三个多小时就能到上海。张明强盘算了一下,当机立断替小兰买下了这班车的车票。
张明强远远地瞥见189号摊位上有个红衣身影晃动,小兰怎么又换了那身红衣裳?太扎眼!其实还是穿昨日的灰外套好,容易隐藏在人群中。却已经无法更改了。
十点将临,张明强踱到简易公共厕所前,男女门外都有三两个人等候着,张明强便排在后面。不一会便轮着他了,他将进门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红影子,也进了厕所,反锁了门。解手解到一半,隔墙便传来轻圣的呼唤:“张大哥!”
张明强连裤门锁都不及拉上,赶紧从兜里掏出装着戈和车票的信封,弯下腰,从隔墙下面的缝隙中塞了过友,一边急急道:“小兰,快,十点二十分的长途车,票和钱都在信封里了!出去后径直去长途车站,现在外瓦人多,正好遮挡视线。快,要快!别错过了开车时司!我已查询过,上海站下午四点多就有开往成都的火牟,硬座票一百二十六元,还有多余的钱你一路上可以买些吃的!”
“张大哥,让我怎么感谢你呢?”小兰的声音硬咽住了。
“快别说废话了,快走,快走,呆会表婶又要来寻尔了!”张明强心急得要蹦出胸膛,只是催促着。
“张大哥,那我走了!”
只听到隔壁女厕的门呼地一声,张明强长长吁了习气,人似虚脱一般,便又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待门外民厕的人“呼呼呼”地捶门,他才站起来,开门出去。
张明强已经尽到了他该尽的责任,倘若这时候他马上返回学校,那么事情就简单得多了,哪怕小秦的表婶育所怀疑,可也抓不住他的把柄呀!张明强走出厕所却妓无端的优虑笼罩住了:方才仓促间忘了告诉小兰到上每后如何转车去火车站,她会在上海迷失方向吗?张明虽看看表,离开车还有五分钟。他身不由已朝长途车站泡去。
有哲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人的命运往往潜藏在关键时刻的选择之中,而选择却是受人的性格支配的。
张明强赶到长途车站,看见那车还停在站场上。他一个车窗换着一个车窗地寻找小兰。小兰先看见他了,将半个身体探出窗外,不顾一切地叫道:“明强哥,你才到啊?快上车呀!”
张明强吓了一大跳:小兰疯啦?这样大叫万一被熟人听见呢?她怎么这样称呼我了呢?她又为何叫我上车呢?却不容他多思量,售票员站在车门下催道:“快上快上,马上要开车了!”
张明强一脚跨上车门,便明白小兰为何这般举动了,原来她遭遇骚扰了―小兰的座席靠窗,她身边坐着一个留长发戴墨镜着花格衬衫的男子,正把一只胳膊搭在小兰的椅背上呢。张明强责备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一个漂亮而柔弱的少女独自上路会遇到许多麻烦!
小兰见张明强上了车,喜出望外,忙从那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身边挤出来,迫不急待地捉住了他胳膊。
未等张明强做出决定,汽车便启动了。张明强想到周玫讲好要打电话给他的,心中暗暗叫苦。罢罢罢,好人要做就做到底了,送小兰到上海,送她登上去成都的火车,自己再乘长途车返回,到那时跟周玫好好解释,想她也是青春女子,一定会同情小兰的遭遇,一定会谅解自己的。
售票员移过来问道:“先生,你的座位号?”
张明强忙道:“我是临时决定上车的,补票可以吗?”
售票员膘了小兰一眼,道:“嗒,末排有两个挨着的空座,你们过去坐吧!”
张明强明白售票员是把他和小兰当作一对恋人了,他感到浑身燥热,却也只好默认。他由着小兰抓着他的胳膊,两人挤到末排坐下。售票员也跟过来了,张明强身上只剩几元零钱,他只得跟小兰耳语道:“装钱的信封呢?给我补张票。”小兰忙掀起红外衣的衣角,小合翼翼从别针扣着的裤兜里取出了那只信封。
补了票,张明强暗暗计算了一下钱,刨去自己返回的长途汽车票钱,余数给小兰买一张去成都的火车硬座票,所剩便没多少了。他抽出返程长途汽车票钱放入自己上衣口袋中,然后将信封交还给小兰,抱歉道:“这是你的火车票钱,只是你在路上恐怕顿顿要吃熟泡面了。”
小兰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她双手紧紧箍住张明强的胳膊,张明强知道她方才受了惊吓,如今在这世上,他仿佛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他不忍心再让她受任何委屈,只好由她抱住自己的胳膊。
张明强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国回觉,这时候“磕睡虫”随着汽车的颠簸不屈不挠地侵袭上来,不一刻他便抗拒不住,沉沉地睡过去了。
张明强感觉中他只是稍稍打了个吨,他是被一些乘客的埋怨声斥骂声惊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车是停着的,许多乘客都冲着司机和售票员发牢骚,那位年轻的司机索性将脑袋伏在方向盘上,任你们再闹他也不搭腔;售票员恨恨地说:“你们怪我们有什么用?我也巴不得插翅飞进大上海呢!成天的修路修路,路上还老是出事故,这有什么办法?我劝大家火气不要太旺,横竖A是一个等字,要方便的下去方便一下。”
“这么堵着,要等多少时间呢?”有人问。
售票员一耸肩肿:“谁知道呢?快起来几分钟十几分钟,慢起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说不准的。”
张明强心一沉,若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地等下去,就怕赶不上下午四点多去成都的火车了!他想下车去前方摸摸情况,欲起身,这才发觉小兰柔软的身子依在他的臂弯里,脑袋靠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香!少女的眼睫毛像丝绒一般的稠密和光滑,轻轻地合在下眼帘上,犹如两只水塘边栖息的黑天鹅;少女的鲜唇像晨露中初绽的粉莲,恬静而充满诱人的生气。张明强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少女的体香,他心田中**起了一阵涟漪,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揽住了她细软的腰肢。可是他马上触电般地松开了手,并且用力将小兰的身体推开了。他暗暗谴责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会有这种念头!
小兰惊醒了,诧异地瞪着迷蒙的眼睛,问道:“明强哥,这么快就到了?”
“没,还没有到,前面公路上出事故了,我下车看看!”张明强仿佛做了亏心事,躲避着小兰的目光,慌忙起身往车门外走去。
“明强哥,我跟你一起下去!”小兰赶紧两步,又拽住了张明强的衣袖。
两人一起下了车,却呆住了:公路上,长龙般地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司机们三三两两蹲在路边,吸烟聊天。
张明强忐忑不安上前询问:“师傅,这路,估计还有多长时间能通?”
“嗬,这可说不准了,人算不如天算,听天由命吧!”那个司机膘了他们一眼,道:“两口子都堵在这儿了,家里孩子有人带吗?”
张明强张了张口,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恨不得有根地缝钻进去。他狠狠地甩开小兰拽着他袖子的手,扭头就走。小兰急急跟上,在他后胸勺吹絮般问道:“明强哥,你怕赶不回去了是吗?明儿早上缺课要紧吗?要不,要不你先回去吧……”
“你叫我现在怎么回去?你不要烦我了好不好!”张明强低低地吼道。
他们回到车上坐下,张明强心乱如麻,头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身边有在抽泣,他便知道是小兰。他刚才态度不好,吓着她了。他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快别哭了,人家都看着呢!我不是担心你赶不上下午四点的火车吗?”
小兰立即停止了哭泣,抬起泪眼冲着他一笑。张明强心里涌起了一股要帮助她要保护她的怜爱之情,他把她的一只小手合在他的两只手掌之中了。
长途汽车在公路上足足耽搁了两个半小时,待张明强和小兰赶到上海火车站,开往成都的1352次列车已经发车二十分钟了。张明强愣在售票窗口,额上的汗像小瀑布似地泻下来。售票窗口里那位女售票员见他着急的模样,便说:“你要有急事,晚上七点多还有去成都的一班火车,还有余票,要不要啊?”
“要,要!”张明强仿佛起死回生一般。夜长梦多,只要小兰今天能搭上回成都的火车,他就可搭夜班长途车赶回家了!
那女售票员将票签出,一边报出价钱: "K282次,开往成都,二百四十三元。”
“小姐,我买硬座票。”张明强连忙说。
“是硬座票呀,卧铺要四百五十元呢!”
“那……”张明强急了:“怎么突然就涨价了呢?原先不是一百二十六元一张吗?”
“一百二十六元的是普通快车票价呀,这次K282是新空快速列车,不仅速度快了三个多小时,而且设备好,全空调。”女售票员态度很好,仔细解释给他们听。
张明强陪着笑脸:“小姐,我知道这列车质量好,可是……我们带的钱不够,是不是……能给个优惠价?打八折行吗?”
女售票员摇摇头:“这里又不是农贸市场,可以讨价还价。火车票是全国统一规定的,不能随便打折!”
张明强的心“噢”地掉进了冰窟窿,他和小兰身上的钱全部加起来还是不够买一张K282新空快速列车的硬席票呀!
又有人来买火车票,便把张明强挤到一边去了。小兰见他傻了似的呆着,便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明强哥,为什么不给我们票啊?”
张明强惨白着脸勉强笑笑:“我们……钱不够……”
小兰手指缠着衣襟,羞涩地笑道:“明强哥,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料子不错吧?是他们家给我做的……我把它卖了吧!”
张明强苦笑道:“我的大小姐哟,这儿是大上海,谁会要你这衣服?”
这时,那女售票员从窗口探出身子招呼他们:“暖,我说你们究竟还要不要买票?K282次票价贵,要不就买明天1352次普快车的票?到了明天,恐怕就买不到了呢!”
这话提醒了张明强,小兰今天走不了,明天总得走啊!于是赶紧买下了次日1352次普快硬席票。
张明强把薄薄的一张票放在小兰的手心里,叮嘱道:“千万要放好了。”
“唔!”小兰将票与剩下的十几元钱一起人进裤兜,又用小别针扣住袋口,随后扬起脸,甜甜地笑道:“明强哥,我爹我妈不知要怎样感谢你呢,要是你能跟我一块回家就好了……”
张明强心里一动,此刻暮色垂悬,火车站广场周围,形形式式的霓虹灯陆续亮了起来。小兰的双眸钻石般的闪亮,映照得小兰的脸夜百合般神秘美丽。少女对他的依恋之情是显而易现的,这朵夜百合就在他跟前,随手就能摘下的。
张明强很快就把目光从小兰脸上挪开了,他偷偷瞄了下表,时间还充裕,离晚班长途汽车开车还有近两个小时。他故作轻松道:“小兰,你肚子不饱呀?”他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小兰吃吃地笑了,道:“明强哥,我能敖得住的。”
张明强心里酸酸的,一把拉住她的手朝路边一家小吃店走去。张明强花了两块钱买了四只肉包子,他们就坐在火车站大钟下的石阶上吃起来。张明强见小兰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吃了一个就不吃了―确实也没胃口,暗自盘算如何跟小兰开口说再见?
小兰一口气将两只肉包子吞下肚,张明强又把自己余下的那只塞给她,她诧异地瞪大眼睛:“明强哥,你胃口那么小啊?”张明强点点头,她也不再推辞,抓起咬了一大口。
张明强看着她吃得好香,便说:“小兰,你要记住了,你的车次是1352,明天下午四点零四分开。呆会我送你去候车大厅,你就一直呆在那里不要离开。候车大厅里人多,许多人都在那里过夜的……”
“明强哥你要走了?”小兰猛地打断了他。
张明强咽了下唾沫,不去看小兰的脸,狠下心说:“我明天上午要上课,所以必须乘今晚的长途车赶回去。时间不多了,走,我送你去候车室。”说罢他便站起身,仰着看看深蓝的天空。
小兰没有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却不再捉住他的衣袖。
他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到人站口,张明强没有车票,进不了站,一道铁栏杆将他们隔开了。张明强伸出一只手道:“再见,小兰,祝你一路平安!”
小兰没有跟他握手,两只手却蒙住了自己的脸庞。张明强知道她哭了,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迅速地转过身子朝外走。如若再不走,恐怕他就走不脱了。
从火车站到长途汽车站相隔四五条马路,张明强自然舍不得乘公交车,便急急地加快了脚步。时间还来得及,不知买得到车票吧?若没座位,站也得站回去!怎么跟周玫解释?说实情还是编造理由?还能有什么理由可编造呢?小兰此刻还在哭吗?她去候车室了吗?这二十来个小时也够她受的了。他的脚步渐渐缓慢下来,他忽然想到方才忘了关照小兰登车时要看清1352次车号,不要南辕北辙地上错了车!他的心揪紧了,猛然止步,回转身……
张明强惊讶地看到小兰竟就站在他面前!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一把捉住她的手,道:“你……你怎么……”
小兰怯怯地膘了他一眼:“明强哥,我,我是想送你上车……”
“那怎么成?!”张明强松开了她的手,收敛了情绪,故作生气状:“你怎么这样自说自话?现在天都黑了,到长途汽车站还有好一段路,呆会你一个人找得到回火车站的路吗?万一又碰上坏人了怎么办?”
小兰幽幽地看着他,吞吞吐吐道:“我……刚才你一走,我就害怕,怕……所以就跟着你……”
张明强深深叹了口气,说实在,他也是不放心小兰独自一人在候车大厅过夜啊!他想:今晚乘夜车回去和明天乘早车回去只相差半天,早半天晚半天总是要被周玫骂的,总是要费口舌解释的,索性就晚半天回去,陪小兰度过这个不眠之夜,以防节外生枝!于是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小兰,小兰高兴得合掌跳了起来。
张明强也曾想到是不是该给周玫家里打个电话?一来,他怕挂长途电话要花许多钱;二来,他担心过早暴露小兰行踪,小秦的表叔表婶会不会连夜追踪而来?便作罢了。
张明强当时哪里能预料到就因为他一夜未归,事态便无可挽回而急转直下了。
张明强和小兰重新回到火车站广场的大钟下,张明强没有火车票无法进候车大厅,他们决定就在这里坐等天明。
夜渐渐深了,人渐渐稀落了,霓虹灯渐渐黯淡下去,风渐渐凛冽起来。
张明强问道:“小兰你冷吗?”
小兰哆嗦了一下,说:“我不……冷。”
张明强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裹住她娇小的身躯,又说:“你困不困?来,伏在我膝盖上打个吨吧!”
小兰真的就趴在他的膝盖上了,却偏仰着脸,眨巴着眼睛看天空。
张明强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脊:“还想什么呢?明天上了火车,还得两天两夜四十多个钟点呢。”
小兰吐丝般细细地说:“明强哥,我若告诉你实情,你会骂我吗?”
张明强脑袋轰地胀大了:“什么?你在欺骗我?你不是被人贩子拐骗来的?”
“不不不,我真是被人贩子卖给他们家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张明强急得猛一跺脚。
小兰便直起身子,仍是细细地说道:“明强哥,我不是不让你报警吗?我说我不认识那个人贩子,其实我认识他,他,他就是我舅……是我妈托他带我出来做工的,可是他却把我卖了!”
“他这般丧尽天良,你还要包庇他?”张明强震惊地望着小兰,小兰的脸藏在钟楼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怕我妈伤心,我要先回去和我妈商量。我外公外婆死得早,是我妈把他养大的……”
张明强觉得胸口堵得透不过气,就像溺水了一般,于是他张大嘴巴,用力吸了口凉津津的夜风。
“明强哥,你生我气了吗?”小兰侧过脸探问道。
“不,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只是为你担心……”张明强心口隐隐作痛。
小兰又温顺地趴到他膝盖上,“明强哥,我还想告诉你,我跟他们家的儿子虽然领了结婚证,其实根本没有结婚,他是个低能儿,除了吃喝拉撒,就只会睡觉,半夜里呼噜像打雷一样……可是,可是……有一天晚上……
小兰的声音像被风吹散了的羽毛,消失在深水一般的夜色中。张明强感觉到膝盖上有一股温热潮湿的东西泅化开来,他看到小兰两只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着。他想起小秦的表叔那烂红的酒糟鼻子,真恨不得一拳揍扁了它!畜生!他却没有骂出口,他不愿再触动少女的伤处。他只是轻轻抚摸着姑娘的背脊,将自己对她的同情和关爱丝丝缕缕地传递给她,让她感受到人世间的善良和真情,让她鼓**起重新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小兰在张明强的爱抚下渐渐停止了嚷泣,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她的梦乡,她的脸颊上虽然还残存着泪痕,可是她的这个梦乡一定是平和而美丽的,这也许是她离开家乡以后睡得最安稳最香浓的一觉了。
张明强虽然感到十分疲倦,双眼酸涩,却没有丝毫睡意,头脑十分亢奋,像一名激战前的士兵!
张明强是眼睁睁看着长空星汉西垂,东方破晓,曙色渐明,头顶上的大时钟敲响了,新一天的早晨降临了,这应该是美丽幸运的一天。
小兰终于睡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明强哥可亲可爱的面庞,她便绽开了初蕾般的笑容。
“明强哥,我睡得好香啊!你呢?你睡了吗?”
张明强点点头,站起来,活动活动又酸又麻的双腿。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跟大钟对了时间。
“明强哥,谢谢你又陪了我一晚。天亮了,我不怕了,你快去赶早班长途汽车吧!”小兰满怀着歉意,却又是那样依恋地看着张明强。
张明强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他掩饰地笑道:“时间来得及,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广场四周的饮食店都早早地开张了,张明强还是花了两元钱,买了两碗豆浆两根油条。他把自己的油条撕成两片,塞给小兰一片。这回小兰坚决不要了,她夸张地咧开嘴,笑道:“明强哥,昨晚上你已经塞了我一个大包子,你想把我撑成个大胖子嫁不出去呀!”小兰原是想说句玩笑话驱散一下心头的愁绪的,她舍不得明强哥走,却又知道明强哥必须得走了。她知道张明强有一个很漂亮很高贵的女朋友,那一天他们来吃饭时她看到过的。她想她再不能拖住明强哥了。她想笑的,眼泪却涌了出来。她连忙将脸埋到豆浆碗里,她是和着泪将豆浆吞下肚的。
张明强自然觉察到小兰的情绪并且看见了她的眼泪,他有一种拥抱她抚慰她的冲动,他却控制住情绪,纹丝不动地坐着,大口喝豆浆,大口嚼油条。
他们俩在艰难的沉默中吃完了离别的早餐。张明强见小兰痴痴地对着空碗发呆,便一把将她拽了起来:“走,我送你进站。”
“不,明强哥,火车要下午四时才开,我先送你去长途车站。”小兰这一夜天仿佛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
张明强故意板下脸:“你看你,又自说自话了是不?在见到你爹妈以前,你必须听我的,懂吗?走吧,送你进去了我才能赶长途汽车!”
小兰咬住了嘴唇,不再多说一句话,乖乖地跟着张明强去那人站口。
小兰缓缓地走进站口,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张明强,又朝前走去。
“等等!”张明强忽然喊道。
小兰像得了大赦令似地转身跑回来,站在铁栏杆边上。“明强哥―”她企盼地盯着张明强。
“你要记住了,是下午四点零四分的车,提前半小时检票的。你一定要看清1352次车号,不要上错了车!”张明强又一字一句地叮嘱了一遍,这才朝她挥了挥手。看她慢慢地朝里走去,才转身迈开大步。
“明强哥―”
张明强旋回头一看,小兰又扑在铁栏杆上向他招手。
“你!”张明强站着不动,气馁地望着她。
“明强哥,你的衣服,买长途汽车票的钱还在这兜里呢!”小兰脱下张明强的外衣,递给他。
张明强暗暗责骂自己糊涂,昨晚脱下衣服替小兰遮凉的,心神恍惚竟差点忘了它。他想对小兰说声谢谢,动了动唇,却出不了声。
小兰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鼓起勇气说:“明强哥,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你的;我能给你写信吗?你能告诉我你的地址吗?”
张明强想了想,说:“你不是把地址写给我了吗?我会给你写信的,也许,我还会去成都看你。”
“明强哥,我等着你的信,我等着你到我家来做客!”小兰深情地朝张明强伸出她的双手。
张明强没有告诉小兰,那张写着她地址的小纸片已经遗失了。张明强决定掐断他与小兰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情丝,他不应该再跟她保持联系了。他帮助她,是他的良知所使,他做了一个正直的人应该做的事情,他不想因此而获取她家人的报答,更不能因此而获取她的感情!
他们四只手握在起,道别,然后松开了;他们心里珍藏着对方美好的记忆,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去了;他们虽然永远相互思念,却永远不会相逢了!
张明强坐早班长途汽车十分顺利地回到他生活的那座江南小城,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一路上,张明强前前后后设想着在他“失踪”的一天一夜里家中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而他该如何去应对;他已决定要如实说出真目,并到公安局去举报小兰的舅舅和小秦的表叔。他想周玫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失约并且赞赏自己的侠义之举,他爱周玫,他是一心一意要娶周玫为妻,与周玫白首到老的呀!
张明强把一切想妥当了,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头靠着椅背昏昏人睡,一直睡到汽车到达终点。
张明强被人用力地推醒了,他睁开眼,吃惊地看见面前站着两位全副武装的刑警!
“你叫什么名字?”一位刑警严厉地问道。
“张明强,我是……”
“我们知道你是谁!张明强,你被拘留了!”
事情的异峰突起完全出乎张明强的意料,小秦的表叔表婶以诱拐少女的罪名将他告下了!
小秦的表婶带着新娶的媳妇到农贸市场摆摊卖菜,这新媳妇连着两天老往公共厕所里跑,她是有些疑惑的,可是要张罗生意,她也顾不上多往深处想。昨天新媳妇去了厕所便不再回来,她急了,又去敲厕所门。候厕的熟人说:“你家媳妇呀?是穿红衣的吗?早走了呀,看她去长途汽车站了。”待表婶气喘吁吁赶到长途汽车站,那车已驶出一箭地了。她疯了似地在车站周围询问,便有人依稀记得,是有个红衣女子上了车,她还伸出脑袋招呼一个小伙子呢,那小伙子长的中等个人,普普通通的模样,穿着也很普通,对了,听那红衣女子喊他什么强哥的。小秦的表婶猛然记起了张明强,是他,一定是他!头一天便假模假样到摊上来买菜,原来两人早就勾搭上了呀!
经由小秦表婶的嘴巴四处张扬,张明强诱拐秦家新媳妇的消息长了翅膀般地传开了。
小秦的表叔表婶先是找到了小秦,他们说,都是小秦你引狼人室,带一帮同学来吃饭,他们要小秦赔偿他们的损失。小秦万万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张明强会做出这样的风流事,他在表叔表婶跟前无法交待,便领着表叔表婶到周玫家去了。张明强是周玫的未婚夫,他们俩睡都睡在一起了,你们找她赔钱呀。
周玫这一天打了无数个电话寻找张明强,张明强却上天人地般地失踪了!周玫亚窝着一肚子的火,一天不吃不喝,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听小秦的表叔表婶如此这般地描述,张明强竟然勾引了那个乡下姑娘出逃,周玫犹闻惊雷炸裂,一时昏倒在地上。周玫的母亲急得周章失指,抓起电话要叫救护车。还是小秦的表婶用大姆指点住周玫的人中,周玫方才悠悠地苏醒过来。
周玫醒来以后便将自己关进卧房嚎陶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周玫的母亲拚命敲门敲不开,无计可施,只得、打呼机打手机,把周玫的父亲从饭桌跟前叫回来了。
周处长毕竟见多识广,处惊不乱。他先对周玫的母亲说:“唉,现在的年轻人,受西方腐朽思想的侵蚀,都坠落成什么地步了!玫玫心里难过,就让她哭一会吧!”随后,周处长又不卑不亢地对小秦的表叔表婶说:“你们是受害者,我们也是受害者呀,你们怎么倒向我们兴师问罪来了?张明强这样的举动已经触犯了法律,第一,应该到他的学校去找他的组织,由组织出面教育他帮助他。第二,应该到公安局去报案,依靠警察追寻他们的下落。”
小秦的表叔表婶自知不是周处长的对手,便告辞出来,转而寻到张明强父亲家中。他们在张家拍桌子踢椅子,大哭大闹,逼张明强的父母交还他们的媳妇,一直吵到深夜方才离去。
小秦的表叔表婶因为心里有鬼,哪里敢到公安局去报案?可是第二天便有署名广大群众的举报信送进了公安局和张明强的学校。
张明强刚刚被带进公安局的时候,心里并不害怕;或者说,他还真愿意进公安局呢,他正想把小兰的舅舅拐卖亲外甥女和小秦的表叔强奸儿媳妇的罪恶揭露出来。公安局刑侦队里有专门负责打拐的特别小分队,两名警官对张明强进行了反反复复的盘问。他们听张明强叙述了如何解救小兰返回家乡的经过,却是半信半疑。他们不能仅听张明强的陈述,他们需要证据。他们要张明强交出小兰写给他的两封求救信,张明强却说找不到了;他们问张明强小兰家的具体地址,张明强却说当时只匆匆地看了一眼小兰写的纸条,记不清具体什么县什么村了;他们听张明强说小兰是乘从上海发往成都的1352次普快列车,马上打电话给成都警方,请成都警方协助寻找小兰。可是成都警方在抵达成都的1352次列车上没有找到名叫小兰的红衣女子。
一位警官冷笑着对张明强说:“你说的故事非常动听,你把自己描述成拯救美女的英雄,你揭发的罪行耸人听闻,可是你却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叫我们如何相信你呢?”
另一位警官也提出了质疑:“你说你是出于正义感而搭救了那位少女,可是当时你看到求救信后为什么不马上报警呢?你将那姑娘送到上海以后又为什么不当天赶回来呢?又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回来通知一下呢?”
张明强绝望了,他无法回答这些为什么,他知道就算他回答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他没有证据。
张明强请求警官让他与他的未婚妻见个面,警官允许他先打电话给周玫。张明强听到话筒中的传出周玫的声息,激动得声音都硬咽了。他简短地将搭救小兰的经过说了一下,又道:“玫玫,能跟你当面谈谈吗?”
“还有这个必要吗?”周玫已经握过了最痛苦最悲伤的一段时间,她的痛苦她的悲伤已凝聚成一团坚硬的仇恨,她无法忍受张明强把一个乡下女人的事看得比自己还重!她冷冷地对着话筒说:“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外面过了一夜,你还想让我相信你和她是清白的吗?世界上有那样清白的男人吗?”
张明强在警方的拘留所里呆了三天三夜,警方没有)他拯救落难少女的确凿证据,却也没有他诱拐少女的确凿证据,于是就放他回家了。
张明强没有成为英雄也没有成为罪犯,可是却接到了学校劝其自动退学的通知。
张明强的母亲因惊吓担优而病倒了,张明强的父亲几天下来头发全部愁白了,张明强的妹妹在学校里受到同学们的冷落和谩骂,回到家里委屈得“呜呜呜”直哭。
没有人相信张明强会没有任何企图地去搭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乡下少女,张明强带着小兰出走的那个一天一夜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资料,人们用自己丰富的想像将那个一天一夜描绘的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张明强唯一的证人便是小兰,可小兰却从1352次普快列车上失踪了。许多年以后,张明强从小兰自己写的一本书中才知道了真相,原来小兰在成都前一站广汉便下了车,因为她发现广汉到她的家乡壶县更近些。
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家人,也为了寻找自己新的生活道路,张明强离开了生他养他的这座江南小城,南下深打工。
张明强的这一段故事我们就讲到这里,接下来这段文字记录的是五年后发生的事情了,它是否可以作为张明强昔日故事的尾声呢?
张明强离开家乡南下深圳,几番风雨几番磋跄,张明强终于寻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并且有了个温暖的小家庭。他的住房不大,却很温馨;他的妻子不很漂亮,却很贤惠;他的儿子岁满周岁,已经会瞒珊走步了。
这天,张明强下班回家,妻子在厨房做饭,儿子坐在学步车里玩卡通汽车,张明强随手拿起一份《深圳商报》翻看着。眼睛浏览着国内外新闻,耳朵里充溢着妻子炒菜的效拉声和儿子“哼哼卿卿”的学语声,张明强觉得宁静、平和、幸福,过去不堪回首的一幕恍若隔世。他的目光轻轻地滑过一排文字:“打工妹的传奇生涯―青年女作家兰子新作《人间侠义情》问世。”张明强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了一下,兰子?她是谁?他便将这篇通讯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这位兰子写的故事与小兰的经历何其相似!张明强长久不起波澜的心境翻腾起来,他看见通讯下面还有一则预告,今晚黄金时间电视台的“新闻追击”栏目将播出关于打工妹兰子如何成为女作家的访谈录。
张明强颤抖着手拿起遥控器,“啪”―打开了电视机。29寸飞利浦彩电的画面色彩鲜艳图像细腻,荧屏上正是兰子的特写镜头。张明强目不交睫地盯着她,哦―她比以前略显丰满了些,五官没有大变,却描了眉,涂了口红,修剪了一个简捷而现代的短发型,一身淡雅飘逸的时装,点缀得她那样高贵那样美丽!她是当年的那个小兰,却又不像当年的那个小兰。
兰子正在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她说,她写这本书是献给她的救命恩人的,她和他分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她给他的学校写去过许多信,却从来没有得到回音。说到这里,兰子的眼睛湿润了,停顿片刻,她深情道:“明强哥,我多么希望此刻你能坐在电视机前看到这档节目啊,我之所以要写这本书,就是为了寻找你。如果你真的看到这个节目了,希望你能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是……”
妻子端着碗筷小菜从厨房出来,一边招呼着:“明强,吃饭了。”她朝电视屏幕看了一眼:“哟,这是哪出电视剧?女主角倒蛮有气质的。”
张明强张开巴掌抹了把脸,随口答道:“人家不是女演员,是文坛新秀,女作家!”说着便将电视机关了。
妻子抱起了儿子,笑道:“如今遍地都是新秀,人人都可作秀!”
张明强看了看桌上的小菜:“嗬,今天菜不错嘛,给我来杯红酒吧!”
他没来得及记住兰子的说的电话号吗。他并不想跟她取得联系,却决定去买一本她写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