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阿虹的故事
阿虹刚进少管所时对管教队长充满了敌意,她觉得穿了警服的女人一定是冷面动物。
心性很强的阿虹对“吃官司”心里很不服气,她觉得自己不是坏人,像这样“混日子”的人很多,有的人却逍遥自在。收审时有个几进宫的阿姐对她说,到了里面最好吃闷官司,不要做叛徒,否则以后出来日子就难混了。所以她保持“沉默是金”的态度,裹着冷冰冰坚硬的外壳,心里却是一片脆弱。半夜里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偷偷流泪。队长来查房了,她死命忍着不出声。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队长的眼睛。
新进少管所的犯人都要写“我的自传”,阿虹对着纸,不知如何落笔。
阿虹的父母都是六十年代初支疆的知青,当年都满怀抱负,雄心勃勃想干一番事业的热血青年。阿虹在父母的熏陶下,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那时候她的心中是一片明媚的阳光。爸爸妈妈对她的期望是用功读书、考上名牌大学。阿虹生活之路的转折是从爸爸病逝开始的。爸爸已经是公司总经理了,却积劳成疾,得了不治之症。临终前爸爸关照妈妈,无论如何要培养虹虹上大学,读研究生,这是爸爸妈妈多少年来埋在心底不敢透露的梦想。妈妈是中学教师,年年评上先进,她的学生有许多考上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名牌大学。爸爸去世后,上海的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之余对虹虹妈妈说,叫虹虹到上海来念书吧。妈妈也动了心,她担心边疆的教学质量不及大城市,将来会影响虹虹考大学。妈妈刚刚当了教导主任,没功夫送虹虹回上海,临别时千叮万嘱,一定要用功念书。
阿虹对边疆有许多留恋,对上海也有许多憧憬,可是一到上海她的美梦就破灭了。本来讲好二叔会来接她的,可是车厢里人都走光了仍不见二叔的影子。好心的列车员帮她把一大堆行李拎下车,阿虹一直等到天黑,有个陌生的男人跑过来,对她看了半天间,你是蔡虹虹吧?我和你奶奶住一条弄堂,你奶奶叫我来接你。虹虹很害怕,不相信他。那人说,你不肯走,我就不管你了。虹虹就让他讲奶奶家地址,他讲对了,虹虹就跟他上了出租车。
奶奶听到喊声就下来了,对这个男人千谢万谢,还说出租费等月头上一定还。男人很大方地讲,这点钞票不要还了。阿虹对他便有了好感。奶奶让阿虹喊他小爷叔。
奶奶带虹虹到三楼去见二叔和婶婶,二叔和婶婶表情很尴尬。原来为了虹虹要来的事婶婶已经跟二叔闹了好几回,后来奶奶应允以后动迁时虹虹的户口算在他们份上,方才勉强平息。
虹虹到上海的日子就这样拉开了序幕。虹虹跟奶奶一起睡在厅子间里,厅子间很小,却铺了两张床。虹虹跟奶奶挤一张木板床,要用方凳搭出来。半夜里虹虹睡不着,她想为什么不让我睡那张空床呢?那是一张单人席梦思床,铺着很漂亮的床罩,奶奶说,那是小姑的床。可小姑却从来不回家睡觉。
阿虹初到上海,心神不定,考高中没考好,进了一所旅游职校。妈妈写信来非常痛心地责骂她,要她复习一年,明年重新考高中。但奶奶二叔婶婶很高兴阿虹上职校,因为她可以住到学校里去了。虹虹也很想快点搬到学校去住,跟奶奶睡得很挤,也不想再看叔叔婶婶的面孔,特别受了不了堂妹妹趾高气扬的神情。
阿虹在开学前一天看见小姑回来了。小姑穿着华贵,姿态优雅,让虹虹很羡慕,她想做女人就要做这样的女人。小姑对她不错,送了她几件半新的裙子。从家人言语中她隐约猜出小姑是嫁了个很有钱的丈夫。
阿虹没有忘记去跟弄堂里的小爷叔道别。
阿虹在少管所里又害怕妈妈来信又等着妈来信。她很绝望,她想妈妈知道她成了少年犯会不会气得死过去?
这一天队长找她谈话,她摆出横竖横的态度。队长却对她讲,她妈妈最近住院开刀,不能给她写信。妈妈给队长打了长途电话,要虹虹痛改前非,抓紧时间学习。队长说,了解她以前在初中成绩优良,现在大队开了高中班,中队决定让她参加学习,问她愿不愿意。阿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队长,便觉得队长的面庞亲切多了。
阿虹刚进旅游职校,还很看不惯一部分女同学之间比穿名牌比玩的地方高档,还保持着一份清高。班上有个女同学绰号叫“话梅”,家里好像很有钱的样子,混身上下无不是高档品,连内衣也是X X X名牌的。有一次大家在淋浴时,她看到虹虹还是穿着棉布内衣,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像看到了出土文物一样。虹虹自惭形秽,简直无地自容。
虹虹在班上成绩总名列前茅,老师经常表扬她。班上有个男生绰号叫“惊叹号”,人长得很修长,也很帅气,成绩也不错,常常和虹虹一起受表扬。虹虹不知不觉关注起他来。
有一天晚自修结束,虹虹发现自己把碗具忘在教室里了,便去取。在教室门外,听见“话梅”和“惊叹号’在里面说话。“话梅”还哭了,骂“惊叹号”没良心,见一个爱一个,是“陈世美”什么的。“惊叹号”便起誓说绝没有变心,还说,你把我看成什么档次了?我怎么会去看上一个“巴子”的?她长什么样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吗?虹虹突然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电击一般呆住了。教室里的灯突然灭了,虹虹转身跑回寝室,躺进帐子,咬着枕巾,眼泪决堤般流。
虹虹心理平衡打破了,她愈来愈觉得自己土,像个乡下人。经过商店,橱窗里千姿百态的新款衣服,令虹虹神往。她极想买一件像“话梅”那样带花边的名牌胸衣。
学校里举办艺术节,女同学要排一个集体舞,要穿白色的绸长裙和白色的缕空皮鞋。虹虹没有钱买,她不敢写信给妈妈,怕妈妈知道她没有准备重考高中的事。她决定回家向奶奶开口,可隔墙听见婶婶在跟奶奶抱怨,嫂嫂每个月只寄来这点钱怎么够虹虹开销的?我每个月都贴几十块呢。奶奶就把自己的私房钱拿给婶婶。虹虹不能再向奶奶要钱,她不知不觉就走到弄堂里小爷叔家门口。
小爷叔知道情由后很爽气地塞给虹虹三百块钱。
艺术节结束后,大家都说虹虹舞跳得最好。“话梅”就说,这种集舞算什么舞,你们去过真正的舞厅吗?你们会跳探戈、伦巴、华尔兹吗?“话梅”大谈高档舞厅门票的昂贵,一杯饮料就要几十元钱。一群女同学都对她崇拜得不得了。
“话梅”洗完澡大声嚷嚷自己的名牌胸衣不见了,明明挂在夹子上的嘛!“话梅”冲进寝室,就去翻虹虹的床,咬定是虹虹拿了她的胸衣。两人打了起来。后来有人在洗手间水沟里找到“话梅”的胸衣。
星期天虹虹回家,听见婶婶和小姑在吵架,她看见堂妹趁大人不注意,从小姑皮包中抽了几张钞票。她的心抨坪跳起来,终于按捺不住也悄悄抽了一张。
虹虹拿这钱买了跟“话梅”一样的名牌胸衣。洗澡时就穿着它走来走去。
“话梅”在寝室里宣布,今天她过生日,请客大家到舞厅跳舞,跳一个通宵。就是不请虹虹。
虹虹把饭菜票退了,凑足了舞票钱。虹虹回奶奶家已过了吃晚饭时间,便胡乱吃了点剩泡饭。她把自己的衣服都翻出来,拣了稍像样的穿上。她看见小姑枕旁放着根金项链,她不假思索便拿了放在衣兜里。
舞厅很远,虹虹没有乘车的钱了,就步行去。在僻静处带了金项链,到光亮处就着橱窗照照,她被自己惊呆了。在舞场口,随意地摸出钞票买舞票时,她感到一种满足。
虹虹看见“话梅”和“惊叹号”在舞厅里旋转,其他同学都在旋转,她却坐着,她把脸埋到阴影里去。
有人来请虹虹跳舞了,原来是弄堂里的小爷叔。
小爷叔教虹虹跳各种舞步,小爷叔买了饮料给虹虹,虹虹看“话梅”盯着自己看,心里很解气。
小爷叔夸虹虹长相好,身材好,说得虹虹心里软绵绵的。
小姑回家理东西要搬走了,大叫少了许多钱,要去报案。婶婶说报什么案,谁偷的还不清楚?说了便看着虹虹。虹虹想说堂妹妹偷钱的事,可想到自己也拿过的,说不清楚。
虹虹受不住叔叔婶婶的盘问,甚至奶奶也不相信她,她委屈极了,从家里跑了出来。
从此虹虹不再回奶奶家,星期天就跟小爷叔下舞场。小爷叔介绍她跟各种各样的男人跳舞,事后总给她一些钱。虹虹用这些钱为自己添置了许多衣服和首饰。虹虹变得时髦起来,连“话梅”也对她另眼相待了。
有一个晚上跳了一会舞,小爷叔就带她到一个宾馆去了。在那天晚上,小爷叔占有了虹虹。虹虹有时恨小爷叔恨得要命,有时却又感激小爷叔,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小爷叔待她还是最有情义的了。
小姑到少管所来探监,虹虹发现小姑憔悴多了。也没有涂脂粉,显得很清瘦。虹虹把偷金项链和拿了一张一百元的事说了,小姑叹口气说,我老早晓得了,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呢?虹虹看见小姑带着黑纱,吃了一惊。小姑告诉虹虹奶奶因为她的事心肌梗塞死了,虹虹放声大哭。
虹虹得了急性肺炎住进医院,队长日日夜夜陪着她,像亲姐姐一样。虹虹这才注意到队长其实是长得很清秀的。
虹虹开始写自传了,一点一滴都写,就是没写小爷叔,她想,她出去后,能依靠的恐怕也只有小爷叔了,可是小爷叔真是靠得住的人吗?虹虹觉得很渺茫。
小爷叔得到虹虹以后,面孔就变了,怨虹虹花钱多赚钱少,**虹虹去勾引别的男人。虹虹不愿意,小爷叔就说,你为什么不去叫你那个同学“话梅”来呢?她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坯子。
虹虹决定去**“话梅”,一方面是报复她,一方面也是还小爷叔的情。她请“话梅”到希尔顿大厅里用自助餐,说要给“话梅”介绍个大款当男朋友。“话梅”马上答应了,虹虹问她,你不要“惊叹号”啦?“话梅”说,“惊叹号”只是解解闷气的,嫁给那种穷瘪三倒霉死了。
虹虹把“话梅”的话告诉小爷叔,小爷叔就安排虹虹在贵都茶室让“话梅”跟那个大款见面。
“话梅”事发,供出了虹虹。
虹虹病体康复后,队长说你的17岁生日快到了,生日那天,中队为你开庆祝会,送给你一个天下最好的礼物。
等到那一天,全中队的人聚在一起,表演自编自演的节目,祝贺虹虹生日。门开了,虹虹惊呆了,原来队长陪着她妈妈走了进来。虹虹都不敢扑上去喊一声妈妈,妈妈显得苍老多了。队长向大家介绍虹虹妈妈是如何为边疆教育事业奉献青春的事迹,队长说请她跟我们谈谈对生活的想法。
虹虹妈妈说,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到这个地方来看我的女儿,没有一个母亲是愿意到这里来看自己的孩子的。我当了一辈子教师,我的学生都成了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可我的女儿呢?我惭愧,我没教育好孩子,我枉为一个人民教师。
虹虹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哭了,这一刻她看到了自己的丑恶。
虹虹重新写自传,她一点不漏地将自己犯罪的过程写下来。她终于揭发了小爷叔诱骗女学生卖**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