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快到了,清明也就快到了。这个时节,乡下的棉菜正长得绿。
棉菜是一种草。叶椭圆,对生,白绒绒的细毛,顶部开黄花。花儿不见瓣,像旧时的盘扣,紧紧地抿着,拥成团。它有很多的学名,有叫鼠曲草,或清明草。比起这个名,我更愿意叫它棉菜。因为,在老家温州的乡下,村民们都亲切地喊它“棉菜”,这个称呼有着家乡的味道。
阳光灿烂的日子,母亲递过来一个菜篮子,说:“去,挑一些棉菜来,清明的时候捣年糕。”“哎!”这边刚脆生生地答应,那边已经疯了似的跑向田野。彼时,麦子已经很高了。菜籽在田里铺开紫色的小花儿。泥土蓬松新鲜,裂开的缝隙里塞满野花野草的芽。麦田深处,寻找棉菜,是最大的乐趣。这儿有一棵极大,那儿有一片极密,窜起的惊叫声掀起一道道碧绿的麦浪。
母亲把挑来的棉菜洗净,铺开。阳光下,晾一晾,晒成软软的一团,小心地存着,等着清明将近和着糯米捣年糕。
捣年糕?怎么少得了二叔呢?清明前几日,二叔便开始准备了。榕树下的“捣臼”被二叔刷得干干净净。拌了棉菜的米粉从笼屉里热气腾腾地拿出来,“啪”的一声,砸在“捣臼”里。二叔抡起浸过水的大锤,一锤一锤地反复下去。那团香香的米粉,在锤子的淬炼中,柔韧细腻,直至棉菜完全融入米粉里,成了一个个墨绿色的小斑点。不久,米粉捶成大大的一团,润滑通透,泛着青碧的颜色。
这便是棉菜年糕了。
捣好的年糕被爷爷放在桌子的扁箕里,切一小块,揉揉搓搓,搓搓揉揉,变魔术似的,各种形状的年糕从手中生出来,有的似圆锥,有的如小猪,还有的放在模具里印成长长方方的条状。最多的是被爷爷用粗糙的大手压呀,压呀,压成圆圆的大饼。我们都叫它清明饼。“来,来,每个娃娃一个饼。”爷爷说。我们便把热乎乎地清明饼抱在怀里,欢天喜地地捧回去。
奶奶呢,自然不能闲着。她忙碌地捏着清明果。只见她取出一小块捣好的棉菜年糕,揉成一团,转出坑斗,放上馅儿,搓圆压扁,再在底部垫一片洗净的柚子叶,放在蒸笼里。等到雾气袅袅的时候,香喷喷的清明果便新鲜出炉了。色泽碧绿通透,咬一口,清香四溢,怎一个美字了得?
清明果、清明饼,清明节也就到了。一串响亮的鞭炮在坟头炸响,果子,年糕恭恭敬敬地立在坟头。母亲把祭过祖的棉菜年糕拿回去,锅里,用油炸一炸,浇上一勺自酿的红酒。只听“刺啦”一声,香气“轰”的一下漾开,口水便被勾引出来了。
“来,吃吧。”母亲笑眯眯地说,“供过祖先的,吃了保佑你会读书!”接过清明的年糕,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松脆脆,软乎乎,热黏黏,每咬一下便有棉菜的清香次第传来,唇齿生香,美味极了。
我知道,吃了这个,清明,才算是真正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