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时光(1 / 1)

一年一次,春节回家。

蓝蓝的天,对着你笑,无边无际,摊开的大海一般。低头,端椅,后院里坐。阳光暖暖地铺,风儿轻轻地吹。春天穿着浅浅的绿罗衣,又端庄又秀丽。

提个小篮子,装几个粘满土疙瘩的荸荠,阳光里泡。左手捏荸荠,右手握刨子,“滋啦”一声,紫色的皮从刨子的上方蜷曲着跑出来。雪白的荸荠肉,水嫩嫩,饱满。削一个,叠一个,沿着碗沿,排排放。

蜂儿飞,对着那朵茶花,嘤嘤歌唱。眯眼,微笑,对着荸荠,“咯嘣”一声咬。甜美的汁液在口腔里脆生生地撞,甜丝丝的水,抵达肺腑。

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大抵便是这些琐碎的小美好。

二楼的厨房飘来饭菜的香。我的母亲,一个六旬有余的老人,左手捏勺,右手执筷,将红的萝卜、白的豆腐、肥的猪肉,香气四溢地烹饪。凡尘烟火,一菜一蔬俱生动,看不见的香,裹着油,融着盐,拉着酒,蓄着草木体内的味,纷纷叠叠、浩浩****。一波,又一波,绵绵不绝,如雨,似泉,朝着你的头、你的脸、你的身,不由分说地笼下来。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简直无法动弹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将那些香,深深地存储。

这些年,一个人在遥远的城市,想念母亲烧的菜,想念母亲说的话,想念母亲晒的被。世间的**有多少?年岁越长,越往烟火处走。心中所念,不过是家常的欢乐罢了。

年轻时,好鲜衣,好名利,好赞美。年岁渐长,心气儿一点点地往回收。现在的我,只好寻寻常常的静好。

感谢上帝,岁月并没有过多“剥盘”我的母亲。她依然安康,还能将大把的爱捧在手心,供我们兄妹几个取暖。她脸色红润,笑声爽朗,步伐敏捷,把小山一样的案头剁得震天响,把果蔬鱼肉满满当当地排兵点将,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盘又一盘摆满。

每每看着我们吃得稀里哗啦,厨房里的母亲还能高兴地唱歌。还有什么比这更动听的呢?再也没有了,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歌。

而后院里,小叔叔刚从田里归来,一怀的青菜,簌簌抖动。他朝我笑眯眯地走来,那些怀里的绿,几乎就要满溢而下。

“来,将这些青菜挑一挑。中午烧起来吃。”叔叔瘦瘦的脸庞笑得皱纹弯弯。

接过青菜,细细挑拣。自家种的菜,嫩得能掐出水来,一股股清香在手中扑腾。

小婶在后院架起大锅,嘹亮的嗓音跳过阳光,欢快地送来:“水已经开啦!快把菜儿丢到大锅里来。”

抱着青菜,一把扔进去。

红的柴火,绿的青菜。迷蒙的水汽中,一大锅的青菜,软了、小了、瘪了,大勺一压,再一捞,就成了晶莹的青绿色。

哥哥不知啥时从屋角找出一个帐篷,搭在了后院。撑开的红帐篷,轻盈如云,又仿佛一朵丰腴的大蘑菇。太阳升高了,大把、大把的光芒倾泻而来,侄子、侄女在院子里奔来跑去,他们踩碎一地的光,变成金色的小娃娃。热了,脱去厚衣裳,换上薄薄的单衣了,脸上两坨红晕,擦了胭脂一般。

一只鸭子,雪白的毛,金黄的掌,大摇大摆,引得孩子们嬉戏追逐。满院子的欢颜,遍地都是。

隔壁的叔叔、伯伯们听到笑声,一个个牵引而来,挨着矮凳,倚着墙头,排排坐。这样的情景,仿佛多年前。

这些远亲,往日并无联系。也就过年这两天碰面。男人们聊国事,女人们聊家事。满院子的乡音,音乐一般飘满。这家的媳妇儿如何,那家的儿子怎样?美国的总统、中国的主席、加拿大的总理,在话题中一一出场,又一一遁去。说累了,随手拎起脚边一大捆的甘蔗,削皮、切段、大口啃咬。甜滋滋的水,嘴里含着,空气里弥漫着,话语里飞扬着。

“呀,这里又开了一朵茶花。”

姐姐扒开墙角的茶花,一朵大红的花,绽开层层叠叠的瓣,赫然出现。

她的声音,彩虹一般。

如此小院,如此时光,让人欢喜,让人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