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金币落到了强盗手里(1 / 1)

第二天中午,两个孩子找到了那株枯树,他们是来拿工具的。汤姆急着要去那座闹鬼的房子,哈克也有相同的想法,可是他突然说:

“听着,汤姆,你知道今儿是星期几?”

汤姆暗自算了算:今天倒是星期几呢?然后抬起眼睛,惊讶地说:

“啊哟,我压根就没想过今儿是星期几,哈克!”

“可不是,我也没有想过,我猛地想到今儿是星期五[16]。”

“该死,看来凡事得多小心,哈克。星期五干这种事,很可能会惹大麻烦的。”

“很可能?不如说准会惹大麻烦的!好日子有的是,星期五可不行。”

“傻瓜也知道这道理,也不是你第一个发现,哈克。”

“得了,我没说我第一个发现,是不是?还不单单是星期五这个日子呢。昨晚我还做了个可怕的噩梦——梦见耗子了。”

“该死!这可是坏兆头!耗子打架了?”

“没有。”

“那就好,哈克。知道吗?耗子没打架,那只是表示会有麻烦。我们只要处处留神,别惹上就好了。今儿不干了,改日再说吧。你知道罗宾汉的故事吗,哈克?”

“不知道。罗宾汉是哪个?”

“他嘛,他是早年英国的一名好汉,最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名强盗。”

“老天爷,我多想做名强盗。他都打劫了谁?”

“只打劫郡长、主教、富人、国王这些人。他从不打劫穷人。他喜欢穷人。他老把抢来的东西与他们平分。”

“好嘛,他肯定是名好汉。”

“告诉你吧,他肯定是,哈克。哦,从来没见过他那样高尚的人。实说吧,现在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就是绑上他的一只手,哪个英格兰人都斗不过他。他使起紫杉长弓来,就是一英里半开外的一枚银角子,他也百发百中。”

“紫杉长弓是啥玩意儿?”

“不知道。反正是种弓呗。要是只射中银角子的边,他准坐下来哭个半天——骂自己是孬种哩。咱们这就来演罗宾汉吧,可好玩哩。我教你。”

“行!”

两个孩子演了足足一个下午的罗宾汉,时不时热切地瞅一眼下面那闹鬼的房子,交谈几句有关第二天会有什么收获、有什么运气之类的话。太阳渐渐下山了,他们穿过长长的树影,踏上回家的路,他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卡迪夫山的林子中。

星期六,刚过了中午,两个孩子又来到那棵枯树下,在树荫下抽了会儿烟,聊了一会儿天,在挖过的坑里又挖了一会儿。他们这么做倒不抱有多大的希望,只是因为汤姆说,多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有人在挖到离财宝只有不到六英尺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不挖了,后来别的人来了,只动了几锹就把财宝挖走了。可是这次他们还是以失败告终。两个人扛着工具,走了。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是只来碰好运,寻宝该做的事他们反正全都做了,已尽心尽力了。

两个人一到那闹鬼的房子,只感到在热辣辣的阳光下,这里却是一片死寂,弥漫着一种阴森恐怖的怪异气氛,这个原本偏僻而孤独的地方显得分外压抑,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进去。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战战兢兢地朝里张望。但见一个房间里杂草丛生,没了地板,墙上石灰脱落,有一个古旧的壁炉,窗户空****的,楼梯破败不堪,四处都是残缺破烂的蜘蛛网。两个人悄悄地走了进去,提心吊胆,压低声音说话,耳朵警觉地捕捉着哪怕是最细微的声响,浑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逃走。

过了一会儿,他们对情况慢慢地熟悉了,也不再那么害怕了,便兴趣盎然地仔细查看起来,并为自己的大胆沾沾自喜,同时也感到惊奇。接着他们想到楼上去看看。一到楼上可就断了逃跑的后路了。但俩人互相激励一番,唯一的结果便是——把工具扔到角落里,上楼去。楼上同样是一派破败荒凉的景象。一个角落里有只壁柜,里面可能存有秘密。但他们的希望落空,里面空空如也。好在他们已勇气大增,信心百倍。就在他们准备下楼,大干一番的时候,只听得汤姆嘘了一声。

“怎么回事?”哈克吓得脸色发白,低声问道。

“嘘!听!听见没有?”

“听见了!老天爷,快跑!”

“别声张!别乱动!他们正向门口过来。”

两个孩子直直地趴在地板上,眼睛对着木板上的木节孔,看着,等着,胆战心惊。

“停下来不走了——不,过来了——就在那边。别吱声,哈克。老天,我们要是没进来就好了。”

进来两个人。这两个孩子心里都在想:

“一个便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西班牙老头,最近在镇子里露过一两次面,另一个以前没见过。”

那“另一个”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脸面让人看了就难受。那西班牙老头身上裹着一块彩色毛毯,满脸浓密的白胡须,墨西哥宽檐帽下垂着长长的白头发,还戴着一副绿眼镜。进门的时候,那“另一个”人正低声说着话。他们在地上坐了下来,脸朝门,背向墙壁,刚才说话的人还在说着。看来他没那么紧张了,说的话也更清晰些。

“不行,”他说,“我仔细想过了,我不想干,太危险了。”

“危险!”那“又聋又哑的西班牙老头”嘟哝道,这让两个孩子大吃一惊,“胆小鬼!”

这一声“胆小鬼”吓得两个孩子倒抽了口冷气,身子一阵哆嗦。原来他是印第安人乔!好一会儿沉默后,乔开了口:

“还有什么比在上游干的那一票更危险的?结果还不是好好的吗?”

“不一样。在上游那么远的地方,周围没人家,虽然我们干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成功,但到底没被人发现。”

“得了,大白天上这儿来那才叫危险呢。只要被人看见,他们就会起疑心。”

“我知道。不过比起上次干过那件傻事的地方,这儿算是挺近的了。我要离开这破房子了。昨天就想走了,只是碍着有两个破孩子一直在山上玩,怕被他们看见,才不敢动弹。”

那两个“破孩子”一听这话,明白了怎么回事,又是一阵哆嗦,心想,幸亏昨天想起是星期五,决定再等一天。要是这样,即使等上一年,他们也心甘情愿。那两个家伙取出食物,吃了起来。很久没人说话,那两个人都在想着什么。后来印第安人乔说:

“听我说,兄弟,你回属于你的上游去,等着我的信。我要找机会溜到镇上去摸摸情况。等到我摸清了情况,认为条件好,咱们就来干那‘危险’的活儿。干完了去德克萨斯!咱俩一块走着去。”

对于这样的安排双方都满意。于是俩人都打起了呵欠。印第安人乔说:

“我瞌睡死了。这一回得由你来放风。”

他把身子缩成了一团,躺在草丛中,很快就打起了呼噜。他的同伙推了他一两次,呼噜不打了。很快那望风者也打起了盹,头越垂越低,两个人一起打起呼噜来了。

两个孩子好不高兴,深深地吸了口气。汤姆悄声说:

“机会来了——走!”

哈克说:“我不行——他们一醒来,我就死定了。”

汤姆催着他,哈克就是不敢。最后汤姆慢慢地悄悄站起来,打算一个人走掉。可他刚跨出第一步,就踩得摇摇晃晃的楼板发出刺耳的叽嘎声。他吓破了胆,连忙趴了下去,再也不敢迈第二步了。两个孩子趴在那儿苦等苦熬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觉得时间停滞了,永恒都已成了白头。最后,值得庆幸的是,他俩发现,太阳终于开始下山了。

这时候有个人停止了打呼噜。印第安人乔爬了起来,打量一番四周,再朝同伙冷冷一笑——只见他脑袋低低地垂在膝盖上。乔又踢了他一脚,踢醒了他,说:

“听着!你不是在放风吗,是不是?还好,没出什么事。”

“哟!我没睡着吧?”

“哦,差不多,算是差不多吧。咱们该动身了,伙计。剩下的那一小包货该怎么处理呢?”

“说不好——还是和过去一样,就留在这儿吧。去南方前带着也没用。带着六百五十枚银币到底不便。”

“得——就这么办,再回来取也不碍事。”

“行——我得说,还是像过去一样,晚上来——更好。”

“好。听我说,得等一段时间才找得到动手的机会。意外的事随时都会发生。这儿可不是好地方,干脆把它埋起来——埋得深深的。”

“好主意。”那个同伙说,他走过房间,跪了下去,拿起炉子后面的一块石头,拎出一个布袋,顿时响起叮叮当当声,听来十分诱人。他从袋子里掏出二三十块钱留给自己,又递给印第安人乔数目相同的钱,同时把袋子也给了他。这时印第安人乔正单膝跪在一个角落里,用博伊刀[17]挖着。

两个孩子看得入了迷,早已把自己的恐惧和不幸丢到脑后去了。他俩目光炯炯,注视着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多幸运——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样的好运。六百块钱——足可让五六个孩子发大财!这可真是吉星高照,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藏宝的地方。他俩不禁时不时捅起了胳膊肘来——干吗捅胳膊肘呢?明摆着,还用说吗?“哦,咱俩上这儿来,这下你不高兴吗?”

乔的刀碰到了什么东西。

“喂!”他说。

“怎么回事?”他的同伙问。

“一块半烂的木板——不,我想是只箱子。过来,帮我一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没问题,我已戳了个洞。”

他伸手进去,又抽了出来。

“伙计,是钱!”

两个人仔细地看起了一大把硬币,全是金币。楼上的两个孩子也跟他们一样非常兴奋,高兴得不行。

乔的伙伴说:

“咱们得麻利点,角落里的草丛中有把生了锈的旧铁镐,就在壁炉那一头—— 一分钟前我刚见过。”

他跑过去把孩子的镐和锹拿了过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径自嘟哝几句,拿起家伙干了起来。

箱子很快出了土。箱子不大,外面包着铁皮,原本很结实,年深日久,已锈蚀不堪了。俩人一言不发,喜滋滋地打量着这财宝。

“伙计,有好几千呢。”印第安人乔说。

“早有人说啦,穆雷尔那帮人整整一个夏天都在这里转悠。”那陌生人说。

“我知道,”印第安人乔说,“我敢说,像那么回事。”

“现在用不着再干那事了。”

这混血儿皱起了眉头。

“你不了解我。至少你不了解那件事。我不是为了谋财——是报仇!”他说着,眼露凶光,“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成功后,就去德克萨斯。你回你的南茜和孩子身边,等我的信。”

“好,就按你说的办。可该拿这个怎么办?再埋回去?”

“对。(楼上的人听了别提有多高兴了。)不,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行!(这下楼上人的心冷透了。)我差点忘了说了,这镐上有新鲜的泥土!(两个孩子一时间吓得不行。)这里放着镐和锹干吗?哪个拿来的?他们上哪里去了?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看到什么人没有?怎么,把东西埋回去,好让人家看出土被动过了?不成——不成。还是拿到我的住处去。”

“可不是,当然得拿走。早想到这一点就好了。你是指一号?”

“不,是二号——十字架下的那个。另一个不好——太一般了。”

“行。天快黑了,要不就来不及了。”

印第安人乔站起身,朝一个个窗口走过去,朝外面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说:

“哪个把这些工具带到这儿来的?你看,他们是不是有可能待在楼上?”

两个孩子吓掉了魂。印第安人乔拿着刀,迟疑了片刻,犹豫了一阵,然后转过身向楼梯走去。两个孩子想躲进壁柜,可浑身没半点力气。双脚踏在楼梯上发出嘎吱嘎吱声——情况非常危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孩子们突然有了决心——他们就要向壁柜奔过去。就在这时候,响起了那腐朽的楼梯啪啪断裂声,紧跟着印第安人乔翻身掉了下去,倒在垮下去的朽木堆中。他嘴里骂骂咧咧,挣扎着站起来。他的同伙见了说道:

“何苦呢?就算有人,他们也是在楼上,让他们在那儿待着——碍着谁了?要是他们想跳下来找麻烦,谁拦着?十五分钟内,天就黑了——他们想跟着咱们,让他们跟着得了。我喜欢着哩。依我看,哪个把这些玩意儿丢在这儿,见了咱们,准把咱们当成鬼怪什么的,我敢说,他们准要溜之大吉的。”

乔嘟哝了几声,同意同伙的说法。离天黑不远了,应当抓紧时间,做好准备,该动身了。不久,他们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下,带着那只装财宝的箱子,偷偷地溜出门向河边走去。

汤姆和哈克站起了身,浑身无力,却如释重负。他们透过木板缝,凝视着那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跟踪他们?办不到——能跳下楼不摔断脖子,翻过山,回到镇上去,就万幸了。他俩很少说话,只恨自己碰上了霉运,悔不该把工具扔在那儿,要不印第安人乔就不会起疑心,就会把金币藏在这里,等到“复了仇”再回来拿。到时候发现钱币没了踪影就有他好受的了。多倒霉,多倒霉,偏把工具扔在那儿!两个人下定决心,要是那个西班牙人到镇里找机会复仇,他俩就紧紧盯着他,不管这“二号”在哪里,都要跟踪他到“二号”。接着汤姆脑中闪现了一个想法,吓坏了他:

“复仇?要是指的是向咱们复仇呢,哈克?”

“哦。别说了。”听得哈克差点没昏过去。

一路上他俩把这事细细地分析了一番,到了镇上,两个人都一致相信,那人很可能指的是向别的什么人复仇,顶多只有汤姆有这可能,因为只有汤姆出庭做过证。

你看,只有汤姆孤孤单单一人会身陷险境,他心里舒坦得了吗?他心想,要是能有个伴就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