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希腊化时期的文化和文学2(1 / 1)

对罗马诗人们来说,没有哪个名字比卡里马库斯的更有分量了。维吉尔在一首谈论诗歌窘境的诗中,绝妙地利用了卡里马库斯的前言。有关“新”诗的谈论,击中了追随庞德和艾略特读者的要害。卡里马库斯的学识渊博,但这又能带来什么呢?

不幸的是,他的原作仅留下一些残篇,新的部分还在发现过程中,1977年则公布了出自纸草文献的主要部分。他的抑扬格诗扩大了韵律诗主题的范围,但残篇却很难解,是以闪烁其词的、极其博学的风格写成的。后人对他的四卷本《论起源》(On Origins)十分敬仰,而这是一部奇怪的选集。在头两卷中,卡里马库斯提出了一些令人困惑的问题,通常是关于缪斯的;有一个是关于某个陌生人的,他在一个粗俗酒会中与此人相遇并成为朋友。卡里马库斯用一种间接而生动的方式对此进行了描述。这是一首“新”诗,一条“无人走过的路”,询问为什么帕罗斯人在献祭时不使用长笛,或为什么伊西安与特萨利相毗邻。他以凯奥斯(Ceos)一个贵族家庭的起源为由头,以诙谐而隐晦的方式讲述了一个虚构的求爱故事[阿孔提俄斯(Acontius)与库狄普(Cydippe)的故事,片断67—75]。在这段讲述中,他探究了地方崇拜的起源,发现与阿尔戈英雄相关;又梳理了他和阿波罗尼乌斯都能读到的散文资料,但在使用时他比后者更加简洁、精妙。然而他诗作的优点在翻译时无法显现。卡里马库斯在博学的散文作品中找到大量材料,并急切地将它们串联起来,测试自己的读者。他用词颇为讲究。在后两卷书中,他似乎已完全沉浸在对柏伦尼斯王后(Queen Berenice)诙谐的夸赞之中。王后在希腊战车比赛中取得胜利,她的一缕头发变成了后发星座(Coma Berenices),被置于群星中间。

同其他希腊化时代的诗人相比,卡里马库斯漫游于各种不同的风格之间,其最具吸引力的作品在形式上与同代人的作品相似。与他们一样,他试图写作“微型史诗”《赫克勒》(Hecale)。其内容是关于青年忒修斯的英雄功绩的。但极具特色的是,诗歌详述了相关的各个场景:细致述说了在受到严酷考验的前夜,忒修斯被贫穷却好客的老妇人赫克勒接待,包括她朴素的款待、她的回忆,甚至还有一对鸟之间的对话。

在完整留存下来的六首颂歌中,最好的三首以科斯、阿哥斯和昔兰尼城邦为背景。它们把观众对节日中显灵的神的生动感觉与一篇关于神人相遇传说的玩笑般的补录混杂在一处。这些是卡里马库斯自己虔诚信仰的证据吗?恰恰相反,诗人通过那些未受过教育者的简单信仰,来娱乐他自己和我们,其风格颇为老于世故。

卡里马库斯出生在昔兰尼,在进入亚历山大里亚宫廷之前,是一名教师。同很多抒情诗人和大多数历史学家一样,他也遭遇了流放。在幸存下来的爱情诗里,他机智地描述了自己对男孩子的爱情,却从未写过对女人的爱。然而,这种品位在其同代人中非常普遍。他的流放经历和同性恋取向,因形成了他的独特的视域而被格外强调;但他对其所处时代的最显著的功绩,还是他以教师身份留下的。他呈现了他所处时代文学教育的优势和缺陷:荷马式的测试、古文物研究的问答教法、性迷恋和对罕见词汇的关注。与许多教师一样,葬礼隽语和古典颂歌中的卡里马库斯,被描绘成最传统的时期里最成功的诗人。

有一点卡里马库斯是正确的。他的《论起源》和《抑扬格诗》声称是给极少数有教养的人写的。新发现的《论起源》第三卷,在诗人逝世之后一代人的时间里被非常精美地抄写在纸草上,字里行间透出的意义已经需要逐字逐句解释了。在罗马时代,卡里马库斯的“新道路”已经成为伟大的奥古斯都时代的诗人们公认的楷模。但他们具体能读到多少还不是很清楚。一直保留到古代末期的卡里马库斯的诗歌,是学者们和“不得志的博学家”(érudits manqués)的愉悦之源。我们知道,在公元2世纪70年代的埃及,有位收税官使用卡里马库斯的罕见词汇“捕鼠夹”来翻译他登记在册的埃及人的名字,以此来娱乐自己。

同阿波罗尼乌斯一样,卡里马库斯得到了国王们的直接赞助,并有权利使用王室巨大的图书馆。同样,他也具有希腊人幽默的天赋,这始终体现在他的讽刺短诗和颂歌中,但在诗歌表面却装饰着博学而罕见的语言。我们感到,图书馆有时是他最糟糕的敌人。在公元前300年和前240年之间,对诗歌最有效的推动力在别处——即对古风时期抒情诗的使用。在赞助人的促进下,诗歌成了伟大都城里娱乐的源泉和安然生活的背景。于是在这种程度上,文学与君主的政治命运之间就存在了某种联系。稳定的王国意味着稳定的城市,确保了诗人的成长和实践;也意味着稳定的宫廷社会,允许诗人不断尝试并自由出入。在亚历山大之前,最早的希腊化诗人就已经在城市当中成长起来并进入国王的视野,而此时他们的朝廷还相当年轻。到了公元前3世纪70年代,新的君主政体似乎已经稳定,反映在诗作中的便是:那些年亚历山大里亚朝廷的“平静气氛”。那种平静却从此再没有出现过。在海外的失败、内部的争斗,新的蛮族人——罗马人和帕提亚人的崛起,以及在亚历山大里亚被粗暴排斥和剥削的埃及臣民的野蛮状态——此种无政府状态,使得希腊化时期的诗人失掉了创造艺术的天分。然而在公元前3世纪40年代,他们创造出了最好的艺术。此后,亚历山大里亚新的创作势头逐渐消退,诗人们只剩下了对前人创造的模仿。学术研究成为一种特殊的艺术,而诗歌到公元前2世纪却衰落成为乡下的甜美诗。公元前145年,托勒密三世将学者和知识分子逐出亚历山大里亚,致使他们如同点点火花一般分散在爱琴海周围。虽然能写出优美希腊诗歌的创作者们在公元前1世纪获得了罗马人的赞助,但卡图鲁斯(Catullus)、贺拉斯以及维吉尔回顾过去并以此种品位拣选他们的创作范本的做法是正确的。

伟大的诗歌与政治完全分离了。它是睿智而讽刺性的、温文尔雅而敏感善解的,展现了生活中的不幸。它时常展示情感场景,而这些情感都是可以在神话的离奇故事里,在孩子和老人身上,在女英雄身上,也在家庭主妇身上找到的。就像17世纪欧洲大多数诗歌一样,它只是从新学科以及旅行的偶然经历中抽取了一两个画面。洛可可式的智慧和颜色,以及古老的希腊城邦世界,也是诗歌喜欢表现的内容。我们也许渴望把卡里马库斯拉到东方,去寻找琐罗亚斯德教教徒(Zoroastrians)或者聆听东方伊朗贵族的吟游诗人的吟诵。但卡里马库斯和他的同时代人有着优秀“老男孩”的精致,这是在东方人无法比拟的学校和城市文化中培养出来的。一大群无名教师为诗歌最后时代所贡献的,远远超过任何一个热衷此道的国王。

在我们和他们欢快的都市风情之间,存在着一种浪漫品位的屏障。这种反差在最早的希腊思想中产生了最好的效果。在完美的《达顿河十四行诗》(Sonnets on the River Dudden)中,华兹华斯使用了一种也许会让卡里马库斯拍手叫好的艺术。这是一首十分简短、关于一条河及其源头的诗歌。全诗在音调和主题上变化极大,其中包含着各种知识和地方传说。当河流汇入大海时,这首诗转变成了希腊化时期的田园诗:

我们,勇敢、强大和智慧,

我们人类,在我们青春的黎明时刻,藐视

那些必定消逝的成分:就该如此!

这些诗行以对彼翁的哀悼诗为基础,但是他总结道:

够了……如果,正如我们都要走向缄默不语的坟墓一样,

经历爱情,经历希望,以及信仰的超卓天赋,

我们感到我们比我们所知的更为强大。

在亚里士多德的影响之下,希腊化时代最优秀的心灵似乎无法有这种感觉。从埃及到印度,希腊文化为人类生活赋予了意义;世间的伟业造就了杰出作品,但作品的要素受自然发展的主宰;而公元前3世纪有品位的人,通过他们当时的学校教育和哲学学习,其智力和理性程度,即使与前人相比,也不相上下。

进一步阅读

关于希腊化时期的文化,在C. Préaux,Le Monde Hellénistique(Paris,1978),和C. Schneider,Kulturgeschichte des Hellenismus(Munich 1967)这两本书中的参考书目十分全面,包括了各国的内容。同时,P.M. Fraser,Ptolemaic Alexandria(Oxford,1972)是一本基础性资料的搜集和讨论。H. I. Marrou,History of Education in Antiquity(London,1956)是一部经典研究的著作,尽管英文翻译中出现了一些错误。A. Momigliano,Alien Wisdom(Cambridge,1975),R. Pfeiffer,A History of Classical Scholarship,vol. I(Oxford,1968),W.S. Ferguson,Hellenistic Athens(London,1911),以及M. Hengel,Hellenism and Judaism(London,1978)也是非常重要的。M.I. Rostovtzeff,Social and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Hellenistic World(Oxford,1941)的研究范围目前还没有被超越。在地理学家方面,M. Cary and E. H. Warmington,The Ancient Explorers(London,1963)为我们带来了生动的介绍。P.M. Fraser,‘Eratosthenes of Cyrene’,Proceedings of the British Academy,Ivi(1970),175—209,也有栩栩如生的描述。Robin Lane Fox,Alexander the Great(London,1973)以及The Search for Alexander(Boston,Mass.,1980)描述和说明了最早的征服活动及其影响。希腊化时期的文学在A. Lesky,A History of Greek Literature(London,1966),pp. 642—806中有概括性的说明。P. M. Fraser,Ptolemaic Alexandria(Oxford,1972)讨论了亚历山大里亚的文学成就——具体说来,是对卡里马库斯的看法。The Greek Anthology,ed. Peter Jay(London,1973)选编和翻译了一些警句;赫罗达斯的作品是由他的编辑W. Headlam(Cambridge,1922)翻译的。阿波罗尼乌斯的作品收录在企鹅经典系列中,由E.V. Rieu(Harmondsworth,1958)翻译。

[1] 即阿姆河,Oxus是希腊人对阿姆河的称呼。——译注

[2] 即七十士译本。——译注

[3] 拉弥亚(Lamia),“吸血鬼”,希腊神话中人首蛇身的女怪。——译注

[4] W. H. 奥登(1907—1973),是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译注

[5] 彼翁,生活在公元前100年前后的古希腊田园诗人。——译注

[6] 蒙太古夫人(1689—1762),英国女诗人、书信作家。——译注

[7] 华托(1684—1721), 18世纪法国著名的画家。——译注

[8] 塞巴斯蒂亚诺·里奇(1659—1734), 18世纪威尼斯著名画家。——译注

[9] 提也波洛(1696-1770), 18世纪意大利的著名画家。——译注

[10] 时间在18世纪。乔治一世全名为乔治·奥古斯图斯,故有此说。——译注

[11] 马洛(1564-1593), 16世纪英国诗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