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荷马2(1 / 1)

当涉及道德和价值观之时,普遍认为应当是一以贯之并且是简单的。“英雄编码”由如下规则组成:你必须奋勇争先,必须杀死并羞辱你的敌人,必须维护自己的荣誉,这是可以用物质来衡量的。但是《伊利亚特》的大部分内容在于争吵和论辩这些规则以及其他许多东西。史诗中有如此多的直接演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相当多的演说在争辩价值观时苍白无力。如果“英雄编码”能够超越争论得到认同,那就不会有真正的冲突了。实际上,赞同与不认同的标准需要就事而论,而《伊利亚特》就缺乏这种所谓道德的简单性和一致性。

学者们甚至进一步给荷马史诗加上了一种宗教的“真实性”(在这方面,《旧约》的比较也许最具特殊的影响力)。从神灵的各种显现形式出发,学者们谨慎地提出了神学上的一致性和体系性,即在真实的历史时刻存在的真实的宗教。在笔者看来,他们提出的这个神学问题并不是探究一个文学作品的适当问题。比如,他们问,是哪一种命运(Moira)之神?她比宙斯更强大吗?当雅典娜出现在《伊利亚特》第1卷第193行及以次所涉内容时,她是否只是阿喀琉斯拥有更好判断的一个诗性化身?那些非奥林匹斯神的力量诸如海洋、太阳或斯卡曼德河,又有什么样的职能和力量呢?

一个例证就足以说明为什么荷马史诗中的神灵没有一个独立于特定诗歌文本的神学存在。在《伊利亚特》第22卷中,阿喀琉斯绕着特洛伊城追赶赫克托尔:

当他们一追一逃第四次来到泉边,

天父取出他的那杆黄金天秤,

把两个悲惨的死亡判决放进秤盘,

一个属阿喀琉斯,一个属驯马的赫克托尔,

他提起秤杆中央,赫克托尔一侧下倾,

滑向冥府之地,福玻斯·阿波罗立即把他抛弃。(22. 208—13)

笔者认为,如果因为是命运来决定秤盘的倾斜,就说命运要比宙斯更强大,无疑太过简单了。很明显,文本中的秤盘并没有决定谁会赢,而是在这个时候阿喀琉斯就要赢了。战争的结果其实已经由人和神等诸多因素决定了,诗歌中的秤盘只是一个戏剧性的临界点而已。正是在这个临界点,阿波罗抛弃了赫克托尔,雅典娜也为阿喀琉斯得胜而欣喜。但是如果就此认为战争仅仅是神灵的傀儡而没有任何人类功绩的位置,那也是一种神学上的过度单纯化。神灵并不改变战争的结果。他们并没有使胜利或失败减少,相反,他们的兴趣和参与还使之得以增加。伟大的英雄业绩得到神灵更多的关注。因此,黄金天秤既不是一种真实的神学信仰,也不仅仅是一件独特的装饰品,而是一个临界点的提升。

如果认为荷马的世界在各个层面上从头到尾都是一种诗性的融合,这样的结论并不符合实际,与荷马史诗被创作出来以后的1000多年里对希腊人的真实生活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不符。众所周知,荷马史诗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可信的、广为人知的知识,灌输了一种关于英雄主义、高贵、有益的生活、神灵等内容的模式。它深刻地影响了历史。但荷马的写作并不是对历史的真实再现,他的世界图景却长久以来契合了如此多人的想象。这种影响远比真实再现历史更有意义、更具普世性。

然而,仍然有一个历史上的时间和地点是荷马告诉我们的,尽管不是直接的告知——必然有一个创作《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历史时期。史诗开始存在的事实告诉我们许多关于荷马自己的听众所关心和令他们敏感的事情。不言自明的是,如此伟大的艺术作品不可能在从来没有一个听众的情况下开始存在。必然有人愿意去关注这些史诗,当他们用心去聆听的时候,他们也会为荷马之忧而忧,也可能去资助他的生计。他们必然也懂得欣赏荷马,要不然他就不会去创作这些史诗。如果《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就是我在这一章讨论的这样一种作品,那么,去了解公元前700年前后爱奥尼地区的某些希腊人,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进一步阅读

译本

荷马的英译,自查普曼(Chapman)的第一部起,概括了国民的品位和文学的发展。(马修·阿诺德使之成为文学批评的经典主题之一并非偶然。)最好的译作当然是蒲柏的,然而长期以来都处于理查德·本特利(Richard Bentley)空洞的责难中:“其诗甚佳,蒲柏先生,然已非荷马史诗!”威廉·考伯(William Cowper)的弥尔顿无韵诗体译文,被不公平地忽视了。有两部优秀的现代韵文译作,都由美国人完成,本章引用的大部分引文资料取自这两部:Robert Fitzgerald(New York,1961,1974;Oxford,1984)的艰涩短行译文和Richmond Lattimore(Chicago,1951,1965)更具文学性、紧凑慢速的六重音韵律诗译文。还有高度散文化的Odyssey by Walter Shewring(Oxford,1980),以及Iliad by Martin Hammond(Harmondsworth and New York,1987)。

导论

有诸多关于荷马的导论可以推荐。A. Lesky,History of Greek Literature(translated by J. Willis and C. de Heer,London,1966)第3章作了极好的多角度介绍。Adam Parry对其父作品的长篇介绍The Making of Homeric Verse:The Collected Papers of Milman Parry(Oxford,1970)是一部评价口头传统方法之优点与不足的重要作品。“往昔大师”丛书中J. Griffin,Homer(Oxford,1980)致力于说明荷马思想和想象的特质。Landmarks of World Literature系列中Michael Silk,The Iliad(Cambridge,1987)在风格和语调方面颇有独特之处。对C.W. Macleod文本的介绍和对《伊利亚特》第24卷的注释(Cambridge,1982),远超对该类型的一般预期,它是一出悲剧,然而充满悲悯。对《伊利亚特》直观概览式的介绍由Simone Weil完成(L’lliade ou le poème de la force,trans. M. McCarthy,New York,1940),在细节措辞和宏观结构方面都有所探究。

《伊利亚特》

在关于《伊利亚特》的更专门作品中,B. Fenik,Typical Battle Scenes in the Iliad(Wiesbaden,1968)论述了口头传统如何在整体场景的维度中产生影响。C. Segal,The Theme of the Mutilation of the Corpse in the Iliad(Leiden,1971),回溯了一个重要主题的层累次序。J. M. Redfield,Nature and Culture in the Iliad(Chicago,1975),在“人类学”流行之时,对诗歌中的人性材料做了诸多敏锐的观察。J. Griffin的Homer on Life and Death(Oxford,1980)在展示诗歌的基本“主题”是人类对死亡的诠释的同时,对荷马史诗中的神灵有更深理解。S. Schein,The Mortal Hero(Berkeley,1984)是对荷马史诗诗歌特质再评价的精华之作,集中了1970年以来的各种要素。

《奥德赛》

《奥德赛》没有像《伊利亚特》一样激发新一轮的阐释浪潮。然而,B. Fenik的Studies in the Odyssey(Wiesbaden,1974)在展现典型场景对诗歌整体风格的影响方面,比他关于《伊利亚特》的作品走得更远。N. Austin的论文集Archery at the Dark of the Moon(Berkeley,1975),尽管有几处凭空想象,仍不失为一部试图理解《奥德赛》那难以捉摸的吸引力的严肃之作。W.B. Stanford,The Ulysses Theme(2nd edn.,Oxford,1958)是对《奥德赛》以及后世文学中奥德修斯原型特征的经典研究。

背景与历史

在Milman Parry的发明之后30年及更长时间里,大部分英文作品关注荷马史诗的背景甚于史诗本身。这类研究集中于口头传统及荷马史诗与迈锡尼时代的关联方面,在两部研究范围广阔的作品中达到顶峰:A Companion to Homer(London,1962),A.J.B. Wace and F.H. Stubbings编撰,各章节由众多学者撰写;Kirk的The Songs of Homer(Cambridge,1962,也有一个简缩版,Homer and the Epic,Cambridge,1965)。

关于荷马与历史的当代经典是M.I. Finley,The World of Odysseus(2nd edn.,London,1977),不过这是一部试图通过荷马来阐释历史的作品,而非通过历史来阐释荷马的作品。荷马作为一个创造性的艺术家,其完整性在如下作品中得到充分尊重:O. Murray,Early Greece(London,1980),chs. 3-4,和A.M. Snodgrass,Archaic Greece(London,1980),ch. 2. 在L. Foxhall和J. K. Davies(eds.)The Trojan War(Bristol,1984)中,收录了关于荷马与现实世界关系的优秀论文。

[1] “Oceanus”一词在古希腊神话中既指众海神与河神之父,又指环绕大地的一道水流,后来演化成印欧语的海洋(ocean)一词。——译注

[2] 出自萨摩色雷斯的阿里斯塔库斯(Aristarchus of Samothrace,公元前220?—公元前143?)。——译注

[3] 中文译文参阅了《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罗念生、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下同。——译注

[4] 指第15卷第719行,下同。——译注

[5] 应为238ff,原书此处笔误。——译注

[6] 埃阿斯是传说中特洛伊围攻战中的希腊英雄,萨拉米斯的特勒蒙之子,高大而骁勇的勇士,膂力仅次于阿喀琉斯,在夺回阿喀琉斯尸体之战中立了功。但当阿喀琉斯的盔甲被给予奥德修斯时,他怒而自刺身亡。——译注

[7] 译文参阅了《荷马史诗·奥德赛》,罗念生、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下同。——译注

[8] 两段引文出处应为20. 19—121。——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