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才与我们(1 / 1)

一个人只要过了青春期,就会明白:时尚变幻无常,声望转瞬即逝,名利场上风水轮流转。就文学而言,许多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901年开始颁授)的作家现已惨遭世人遗忘,连母语读者的芳心也无法俘获。谁会大费周章地去阅读苏利·普吕多姆(Sully Prudhomme, 1901)、卡尔·维尔纳·冯·海登斯坦(Carl Verner von Heidenstam, 1915)、格拉齐娅·黛莱达(Grazia Deledda, 1926)、赛珍珠(Pearl Buck, 1938)等诺奖得主的作品?“每个时代推崇备至的大作,几代之后便归于沉寂,”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于2002年出版的《天才:一百颗优异的创造之心》(Genius: A Mosaic of One Hundred Exemplary Creative Minds)中写道,“除了寥寥十余个例外,现在我们新近赞颂的一切,都是潜在的古董,以语言为材料的古董入不了拍卖行和博物馆,只会进垃圾箱。”

古典音乐领域中,门德尔松(1809—1847)诞辰两百年时,他又摇身一变,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正如人们一度认为巴赫已经过时、宗教气息太浓一样,门德尔松也曾被视作轻浮的浪漫主义者。在20世纪的作曲家调查中,门德尔松的排名不上不下。2008年出版的论文集《演奏中的门德尔松》(Mendelssohn in Performance)囊括了11位学者的文章,资深指挥家、音乐学家克里斯托弗·霍格伍德(Christopher Hogwood)在其序言中写道:“的确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才逐渐认识到,门德尔松是一位‘深究问题的作曲家’,而非‘浮于表面’。”近来关于门德尔松的学术出版物将更多信件纳入讨论范围,还包括几份传记研究,以及不同版本作品的批评分析。专家学者辛苦劳作的最终结果会是怎样,目前仍不清楚。在理想状态下,门德尔松的名声将会接近巴赫、莫扎特、贝多芬,成为与他们同一层次的天才,霍格伍德等音乐家相信这是他应得的。

昙花一现的名声在视觉艺术领域尤其明显。提香等早期绘画大师的名气忽涨忽退。在1771年的一次演讲中,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创办人、画家乔舒亚·雷诺兹将提香、委罗内塞(Veronese)、丁托列托(Tintoretto)等意大利画家贬为“沉迷色彩、牺牲形式的粉刷匠”。这种宣传的影响一直延续到19世纪——16世纪威尼斯画派失去了市场,17世纪意大利的大师之作异军突起——雷诺兹的目的达到了,因为他的赞助商借此大赚了一笔。

在一众现代绘画大家中,毕加索的名声极高,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可能也不会千古流芳。连毕加索自己也曾暗示,他的大多数作品仅仅应艺术交易商和公众的要求而作,其价值尚待商榷。毕加索在世时,他的画作中只有偏向现实主义风格的才能卖出高价,二十多岁完成的作品价格最高;这一趋势在1973年毕加索去世后更为明显,前文已有涉及。知名批评家大卫·西尔维斯特(David Sylvester)虽对20世纪艺术抱有深厚的兴趣,仍指出没有一位20世纪顶尖艺术家“能与不朽的早期绘画大师相媲美”,他尤其点名毕加索、马蒂斯、皮特·蒙德里安,还将塞尚视作“进驻艺术万神殿的最后一人”。心理学家科林·马丁戴尔(Colin Martindale)尝试在跨越世纪的创作潮流中找出艺术“法则”,他在著作《上发条的缪斯:艺术变化的可预测性》(The Clockwork Muse: The Predictability of Artistic Change)中写道,如果过去具有任何程度上的借鉴意义,毕加索的画作就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被视作丑陋且毫无价值的东西,没人会稀罕”。马丁戴尔故意挑衅的观点虽不可全信,但极有可能的是,在毕加索逝世后的一百年内,未来的美学趋势会将他拉下神坛。

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25年前的大拍卖行艺术目录上,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现当代艺术家里,目前仍有作品在拍卖的不到一半。1988年,《艺术指南》(Kunstkompass)以大型机构会展、艺术杂志采访等依据为顶尖国际艺术家排名,捷克、德国双国籍画家杰里·乔治·杜科皮尔位(Jiri George Dokoupli)列第30名。现在,听说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有些艺术家的名声可谓一波三折。提香就不必说了,伦勃朗也是如此。当今社会对他的评价极高,此前兴起过三次追捧伦勃朗的狂潮,分别出现在拿破仑战争时期的英国、19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德国和美国,以及20世纪前30年,这一次波及了全世界。生于荷兰的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Lawrence Alma-Tadema)可能是维多利亚时期最成功的画家,他的名声大起大落,十分耐人寻味。阿尔玛-塔德玛的专长是以奢华的笔触描绘古代世界,他坚持绘画应精确无误,将创作基于对考古学和建筑学的详尽研究上。在伦敦定居后,他很快当选为皇家美术学院院士,此后平步青云,不仅被封为爵士,还荣获了功绩勋章(爱德华七世于1902年创设)。尽管评论家约翰·拉斯金嘲讽他为19世纪最烂的画家。1912年,阿尔玛-塔德玛逝世,皇家美术学院为他举办了一次隆重的纪念展览,涵盖了他所有的作品。

1888年,阿尔玛-塔德玛着手完成著名画作《黑利阿迦巴鲁斯的玫瑰》(The Roses of Heliogabalus)。这幅画描绘了罗马皇帝黑利阿迦巴鲁斯穷奢极欲的生活,他命令在宴会大厅的顶棚中装满玫瑰花瓣,再宴请宾客,花海一旦倾泻下来,毫不知情的客人便窒息而死。阿尔玛-塔德玛为了保证画中的每一片花瓣都不差毫厘,便从法国里维耶拉订购了玫瑰,在冬日连续4个月每天送到伦敦的画室里。这幅画的委托金有足足4000英镑(1888年的价格)。另一幅极负盛名的作品是以《圣经》为题材的《摩西的发现》(The Finding of Moses),创作于1904年,委托金更是高达5250英镑。但是,1960年的一次大型艺术拍卖会上,《黑利阿迦巴鲁斯的玫瑰》只卖到了105英镑,《摩西的发现》也不过252英镑。到了20世纪中期,也就是阿尔玛-塔德玛死后半个世纪,他的身影就从恩斯特·贡布里希(Ernst Gombrich)的《艺术的故事》(The Story of Art)等诸多绘画简史中消失了。由詹姆斯·芬顿(James Fenton)执笔、诉说皇家美术学院当代历史的《天才学校》(School of Genius)中,也没有他的名字。

然而,20世纪下半叶,崇拜阿尔玛-塔德玛的热潮又渐渐卷土重来。在1995年的纽约,《摩西的发现》以280万美元的高价打破了拍卖纪录。主要原因似乎在于20世纪好莱坞电影导演与富有的维多利亚人所见略同,他们发现阿尔玛-塔德玛对古代场景的再创作虽然有点单调,但它是那么细致入微、华美绮丽。阿尔玛-塔德玛的画作以布景的形式出现在塞西尔·B. 戴米尔(Cecil B. DeMille)1956年执导的电影《十诫》(The Ten Commandments)中,还为2000年上映、获奥斯卡奖的罗马史诗电影《角斗士》(Gladiator)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灵感。尽管许多人会像拉斯金最初那样嘲笑阿尔玛-塔德玛,因为他的画作往往多愁善感,有时还带有些许情色成分,画里尽是古代希腊罗马穿着的维多利亚人,但是我们不能完全忽略这些作品的价值。这位描绘古典场景的19世纪著名画家在20世纪早期确实受到了某种媚俗的追捧,即使没有一位严肃的艺术评论家会认为他是个天才。

对其他一些不太知名的艺术家而言,他们只有一幅作品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力,而其他的则被淡忘。盖伦森将这种现象——也出现在文学和音乐领域中——称为“没有大师的杰作”。视觉艺术领域的例子如下:1936年,梅雷特·奥本海姆(Meret Oppenheim)用瞪羚毛皮包裹了茶杯、茶碟和茶匙,完成了具有性意味的超现实主义作品《皮毛餐具》(Le D敧jeuner en fourrure);1956年,波普艺术家理查德·汉密尔顿(Richard Hamilton)为讽刺即将到来的消费社会,创作拼贴画《究竟是什么使今日家庭如此不同、如此吸引人呢?》(Just What Is It That Makes Today?s Homes So Different, So Appealing?);1982年,林璎(Maya Lin)以呈V字的黑色花岗岩墙体为建筑方案,设计了位于华盛顿特区的越战纪念碑。同样,没有一位评论家会将奥本海姆、汉密尔顿、林璎称为天才,但是频繁地复制成就了上述三项作品的偶像地位,与公认大师的最佳作品不相上下。

可见,艺术家的名声受时尚影响尤其厉害,专家意见、名流动向和社会运动都能让艺术界改天换地,而科学界也无法完全遗世独立。19世纪早期,化学家汉弗里·戴维是英国仍在世的科学家中最著名的一位。他发现了一氧化二氮(笑气)和钠、钾等许多化学元素,发明了矿工用的安全灯,也是广受欢迎的、热情洋溢的演讲家,又与权贵交好,1820年到1827年担任皇家学会会长。他在皇家研究院招聘了一名助手,正是年纪轻轻、资历尚浅的迈克尔·法拉第。大约两百年后,无人不知法拉第的贡献,戴维却被埋没了。他的科学成就在当时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但也逃脱不了沉寂的命运,如今只出现在科学史学家的研究中。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辈牛顿、后辈达尔文,还有同在皇家研究院和皇家学会却远没有他名气大的同代人托马斯·杨。当今世界,像居里夫人、达尔文、爱因斯坦一样家喻户晓的科学家,在世的大概只有斯蒂芬·霍金[1]一人,他因战胜疾病、写出畅销书《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发表震撼人心的宇宙本质观点而闻名。

尽管霍金是一名数学教授,但他有资格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然而至今也未能拿到。诺贝尔奖是对时尚、声望和名利的修正吗?——创始人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对追名逐利深恶痛绝,在遗嘱中期望该奖真实地记录下19世纪、20世纪出生的天才。当然,诺贝尔奖不奖励名人,也不授予名人:没有几个人能将前些年的诺贝尔奖得主一一报上名来,连“接地气”的文学奖、和平奖得主也默默无闻,更别说其他了。极有可能的是,诺贝尔奖为了巩固天才的概念,搭建起一个看似充满魔力的赢家圈子,将领域内的大多数人排除在外,无论他们有多优秀。也许诺贝尔科学奖实现了这一目标,而文学奖、和平奖和经济奖却并非如此。伯顿·费尔德曼(Burton Feldman)在《诺贝尔奖:天才、争议与荣耀的历史》(The Nobel Prize: A History of Genius, Controversy, and Prestige)中指明:

长期以来,与文学奖评审委员相比,科学奖评审委员选择的获奖者更令人印象深刻。普朗克、卢瑟福、爱因斯坦、玻尔、海森堡、狄拉克、鲍林、克里克和沃森、费曼——个个都不愧为科学伟人。如果没有这些名字,诺贝尔奖还会一如既往地魅力四射吗?五十多年来,文学奖忽略了列夫·托尔斯泰、贝尔托·布莱希特、詹姆斯·乔伊斯、弗吉尼亚·伍尔夫等人,永远也赶不上科学奖名单的威信。文学奖、和平奖与经济学奖就像微弱的火焰,在爱因斯坦及其同伴的光芒照耀下变得更加明亮。

事实上,经济学奖于1968年才由瑞典中央银行创立,因此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诺贝尔奖,包括往年获奖者在内的许多人呼吁取消该奖项。

文学奖也面对不少难题,受到负面影响。诺贝尔在1896年的遗嘱中,要求文学奖应授予“具有理想主义倾向的优秀作品”的创作者。针对这一措辞,瑞典文学院的评审委员的最初理解不同于今日,因此亨利克·易卜生、托尔斯泰、爱弥尔·左拉等许多伟大作家被排除在外,后来他们改变了对“理想主义”的解读,致使“二战”后的文学奖得主与20世纪上半叶相比更令人印象深刻。此外,评审委员的多语能力有限,所以最终结果部分取决于评审对译本而非原文的阅读(首位亚裔诺贝尔奖得主泰戈尔主要用孟加拉语写作,但评审以其英语译本为准)。随着文学奖考虑范围的逐步扩大,作品从欧洲主要语种扩展到亚非地区多语种,语言障碍变得几乎无法逾越。最重要的是,作家要博得立足之地,须经得起光阴的历练,有时长达几十年,要名扬四海更是任重道远。如果评审团想省时省力,只需等作家慢慢变老,早过了写出最佳作品的年纪,再把奖颁给他。但无法避免的是,死亡有时来早了一步,马塞尔·普鲁斯特、赖内·马利亚·里尔克、D. H. 劳伦斯就没能获奖。

科学奖却不为上述难题所困。大部分原创科学理论和关键实验在一二十年内就会得到学界认可。另外,科学奖得主常常是两个人,最多可以有三个人,但麻烦的是要判断谁能拿、谁不能,有时还会引起争议。不过,从一个科学成就诞生到获得诺贝尔奖,也会需要很长时间。诺贝尔物理学奖委员会十多年来始终拒绝给爱因斯坦颁奖,他在1921年最终拿到了该奖,但凭借的不是1905年提出的相对论,而是截然不同的量子理论建构。因为前者争议太大,而后者已经被其他科学家的实验证实了。1983年,天文物理学家苏布拉马尼扬·钱德拉塞卡(Subrahmanyan Chandrasekhar)因1934年的成就获奖,足足等了半个世纪。

15.赫布洛克漫画《爱因斯坦曾在这里生活》,在爱因斯坦逝世后首次发表于美国报纸,1955年。(版权归赫伯·布洛克基金会所有)

诺贝尔奖无疑忽略了许多其他智力活动领域,如音乐、绘画、雕塑、表演艺术、电影、生物、数学、哲学、心理学、社会科学、政治学、历史,都没有一席之地。这显然由阿尔弗雷德·诺贝尔遗嘱中的个人选择所导致,同时也反映出“天才”评定在其中一些领域里并非易事。不少领军人物对知识进步卓有贡献,即使他们的思想并不全对。达尔文生物学的某些方面、弗洛伊德的大多数精神分析理论,都是不正确的。然而,精神科医生安东尼·斯托尔以弗洛伊德为对象,表达了这样的看法:“即使弗洛伊德提出的所有观点都被证明是错的,我们仍旧亏欠他很多……他确实引起了思想方式的革命。”如果柏林和斯托尔是对的,那么关于“弗洛伊德应当被视作天才,达尔文也一样”的说法,我们至少可以说它并非毫无根据,但也有待证实。

21世纪早期,有才华的人似乎越来越多,而天才越来越少。以创造力输出为生的科学家、作家、作曲家、艺术家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20世纪,从音乐、歌唱艺术到棋类、体育竞技,所有领域的表现标准和最高纪录持续提高。然而,当今社会的达尔文、爱因斯坦、莫扎特、贝多芬、契诃夫、萧伯纳、塞尚、毕加索、卡蒂埃-布列松在哪里?电影是最年轻的艺术,可业界仍有一种愈加强烈的感觉:查理·卓别林、黑泽明、萨蒂亚吉特·雷伊、让·雷诺阿、奥逊·威尔斯等天才巨擘已离大荧幕而去,剩下的不过是有些才华的导演。甚至在流行乐领域,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甲壳虫乐队、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似乎亦成为明日黄花。当然,也许当下的天才还没有受到公认——我们知道,要等他们去世几十年后才能实现——但可悲的是,这不太可能,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别人一定会反对),下面我简单解释一下原因。

我知道,我这么说容易陷入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指出的思维定式。博学多才的洪堡在19世纪踏上了探索南美洲之路,近日被一位传记作家称为“当时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到了19世纪中叶,洪堡在《宇宙》(Cosmos)第二卷中写道:“那些心灵软弱的人,会扬扬得意地相信,人类在他们那个时代已经达到了智力的巅峰,但他们忘记了一点:由于所有自然现象之间都存在内部联系,当我们逐步向前,我们相应地需要额外的、更宽广的知识,才能跨越未知领域。在前进的求知者面前,那尽头就像地平线一样不断后退。”洪堡说得没错。但是,他口中探险家的意象确实同样暗示着,当知识日益进步,相比上一代,下一代会有时间去研究知识视野中更细小的部分,因为未知领域还会不断扩大。但是“天才”似乎需要知识的广度,从囊括一切的视角看问题。如果是这样,那么知识越是进步,做到博学多才就越难,做出新突破也就越难。

教育领域的职业化和专门化持续增强,科学界尤甚,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与19世纪相比,一个人如今要获得广博经验,继而成为天才,不说绝对不可能,也是难于登天。如果达尔文被要求修读生物学博士,仅以藤壶为研究对象,接着聘入一所大学的生命科学院,那么拥有形形色色的经历、接触多种多样的学科就变得难以想象,而那才是他发现自然选择的基础。如果青年凡·高直接进了巴黎一所艺术院校,而没有花费多年为艺术交易商工作,没有试着成为一名牧师,也没有寄居在荷兰贫农家中自学绘画,我们还能欣赏到凡·高全盛时期的伟大作品吗?甚嚣尘上的艺术商业化是天才式微的第二个原因,体现为名流崇拜。只有经过岁月洗礼——至少十年——才能成就真正的原创作品,而作品要找到知音和市场则须静待更久。凡·高和达尔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享受着经济支持,可没有几个初露头角的艺术家、科学家会如此幸运。像阿尔玛-塔德玛、沃霍尔那样,以出产依样画葫芦、哗众取宠、故步自封的作品为业,不仅难度低,报酬还很丰厚。爱因斯坦也讽刺一些职业科学家,说他们“拿来一块木板,找到最薄的地方,因着钻孔简单,就在那里钻好多孔”。比起前两点,第三点并不显而易见,自19世纪浪漫主义运动以来,我们的辨别能力增强了,期望中的现代天才变得更加复杂,其中部分原因来自20世纪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的进步。弗吉尼亚·伍尔夫反讽的描写——“长发飘飘,头戴黑帽,身披斗篷”——告诉我们,虽然维多利亚时期的真英雄的确如此,但这一形象掩盖了天才其他的复杂心理,早已过时。我们还需考虑反精英主义的时代思潮。天才这一概念往往会引来科学怀疑论者和文化平均主义者的攻击。1986年,罗伯特·韦斯伯格出版了一本简短易读的书,名为《创造力:破解天才神话:你和莫扎特、爱因斯坦、毕加索之间的共性》(Creativity: Beyond the Myth of Genius: What You, Mozart, Einstein, and Picasso Have in Common)。也许选择第二个副标题的是野心勃勃的出版商,而不是作者本人。不管怎么说,此书简述了一种广泛传播的欲望:在吹嘘天才的同时,将天才贬为庸人。一幅戏讽该悖论的连环画发表在《科学美国人》(Scientific American)杂志上。那时正值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百年纪念,其中赫然画着一本名叫《爱因斯坦的食谱》(The Einstein Diet)的书,配文:“这个超级天才吃点啥?来读这本书,解锁阿尔伯特的饮食秘密。”省钱价:只要84.99美元。天才不是神话,是值得我们努力的方向。但是正如十年定律表明的那样,一个人要成为天才,必须付出代价,大多数人要么负担不起,要么不愿负担。成为天才没有捷径。天才实现突破,不靠魔法,也不靠奇迹。那是人类毅力的硕果,不是神明恩典的产物。这就是天才的真相,只要我们诚挚地渴求,就一定能够从中获得生活与工作的决心和动力。

[1] 斯蒂芬·霍金于2018年3月14日逝世,本书英文版于2011年出版。——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