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劳拉揉揉眼睛向上看去。咦,怎么屋顶每一颗被敲弯的钉子上都蒙了一层毛茸茸的霜冻?再瞧瞧玻璃上挂满了霜花,从上到下,又密又厚。牢固的墙壁挡住了呼啸的暴风雪,也挡住了阳光,屋里的光线十分昏暗。
卡里挨着格瑞斯,睡在靠近火炉烟囱的**。这时她也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焦急地看了看劳拉。到底有多冷呢?卡里试探性地哈了口气,虽然床离烟囱很近,哈出的气却马上凝成了白雾。好在房屋建得结实,一丁点儿雪花也休想从墙缝或屋顶钻进来。
劳拉只觉得浑身僵硬酸痛,卡里也是一样。可是哪有天亮了不起床的道理。刚一滑下温暖的床,冷空气立刻将劳拉包围,冻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把抓起裙子和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梯边上,大喊:“妈妈,我们能下楼穿衣服吗?”幸好法兰绒的睡袍下还穿着暖和的、红色的法兰绒内衣。
“可以,爸爸去了马厩。”妈妈回答道。
炉子里跳跃的火焰将厨房烤得暖洋洋的,灯光更是增添了几分暖意。劳拉把衬裙、衣服、鞋子一一穿好,又把妹妹们的衣服抱下来烘热,接着用被子裹住格瑞斯,把她抱下楼。当爸爸拎着一桶结了一半冰的牛奶回屋时,大家都穿好衣服,洗漱干净了。
等到平息了呼吸,胡子上的冰雪也逐渐融化,爸爸这才开口说道:“寒冷的冬天开始了。”
“为什么,查尔斯,”妈妈说道,“通常你可不会担心冬天的天气呀。”
“我不是担心,”爸爸回答,“不过这个冬天会非常难熬。”
“即便如此,如今我们住在城里,就算下暴风雪,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可以去商店买嘛。”妈妈轻松道。
要等到暴风雪停止,学校才恢复上课。于是干完家务活儿后,劳拉、卡里、玛丽温习功课,又做起针线活儿来,同时听妈妈念书。
念到一半的时候,妈妈抬起头,安静地听了听,说道:“听起来像是一场普通的暴风雪,可能要下三天三夜呢。”
“那么这个周都不能上学了。”劳拉一边说,一边想着玛丽和米妮此时在做什么呢。客厅可暖和了。瞧,窗户上的霜花已经稍稍融化,变成了冰。她朝窗户哈口气,又擦了擦,擦出一小片透明的玻璃,向外望去,只看得见窗外飞舞的雪花,连对街富勒的五金店都是模糊一片。不过她知道,爸爸正在那里,和几个人围坐在火炉边谈天说地。
沿着这条街,经过库斯的五金店、比尔兹利的旅店、贝克尔的杂货店,就到了罗伊·怀尔德的饲料店。店里漆黑一片,寒冷难耐。谁会冒着暴风雪出门买饲料呢?所以罗伊没有生火,不过他和阿曼卓居住的后屋却是温暖又舒服。此时此刻阿曼卓正在做煎饼呢。
罗伊不得不承认,阿曼卓做煎饼的手艺连妈妈也赶不上。不管是小时候住在纽约州(New York State),还是后来搬到明尼苏达州(Minnesota)爸爸的大农场,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自己做饭;那都是女人家干的活儿。可是自从来了西部,拿到放领地之后,摆在兄弟俩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动手做饭,要么等着饿死。阿曼卓心灵手巧,加上哥哥罗伊觉得凡事都是自己说了算,于是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了弟弟头上。
来西部时,阿曼卓只有十九岁。这可是一个秘密,因为法律规定,男子必须年满二十一岁,才有资格得到一块放领地。如果有人知道他才十九岁,就会没收他的放领地。
不过在阿曼卓眼中,自己没有违法,也没有欺骗政府。对于这件事,他是这么看的:政府希望人民开拓荒地,安居乐业。只要这个人有勇气、有能力开垦种地,并且持之以恒,政府都会给他一块土地。可是远在华盛顿(Washington)的政客们对拓荒者一无所知,所以必须制定法律对他们加以管理,其中一条就是自耕农必须年满二十一岁。
然而这些法律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阿曼卓知道,有一些符合法律规定的人申请放领地,再以高价转手卖给富人,从中大捞一笔。全国各地都有人在盗取土地,并且不触犯法律。在阿曼卓看来,在所有关于放领地的法律中,最愚蠢、最荒唐的一条莫过于对拓荒者年龄的限制。
众所周知,天底下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布匹可以用尺寸测量,距离可以用公里丈量,可是如何能够将人召集起来,用任何规则来衡量呢?头脑和性格只取决于本人。有的人六十岁了,见识却赶不上十六岁的孩子。阿曼卓相信,不管在哪个方面,自己和二十一岁的人相比毫不逊色。
阿曼卓的爸爸也是这么想的。在儿子年满二十一岁之前,爸爸有权让其为自己干活。阿曼卓的爸爸很早就让两个儿子干活,让他们接受良好的训练。阿曼卓九岁就开始在农场干大人的活儿;不到十岁学会了存钱;十七岁时,爸爸觉得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让他自己支配时间。于是阿曼卓每天工作,挣50美分。懂得储蓄的他没有乱花钱,而是把钱存起来购买种子和工具,在明尼苏达州西部与人合伙种小麦,获得了大丰收。
瞧瞧自己,哪一条不符合政府对于拓荒者的要求?至于年龄嘛,一点儿也不影响。于是他对土地代理人说:“你可以把我写成二十一岁。”代理人瞅了瞅他,果真照他说的做了。如今阿曼卓有了自己的放领地,并且从明尼苏达州带来了小麦种子,打算明年播种。如果他能在大草原上坚持下来,种上四年的庄稼,就能拥有自己的农场。
此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煎饼,不是因为罗伊发号施令,而是因为他的手艺太差。松脆可口的荞麦煎饼,再抹上厚厚一层糖蜜,这可是阿曼卓的最爱呀。
“哎呀!快听!”罗伊说道。他们还是头一次听到暴风雪的咆哮声。
“那个印第安老人不是胡说八道,”阿曼卓说道,“如果这样的暴风雪下整整七个月……”煎锅里三个煎饼的边缘冒起了小气泡,已经很松脆了。他利落地把煎饼翻面,看着中间被煎成棕色的部分鼓了起来。
煎饼的香味混合着炒腌肉和咖啡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挂在钉子上的那盏锡皮灯罩的灯把温暖的房间照得通亮。粗糙的木板墙上挂着马鞍和几件马具。床摆放在一个墙角,桌子挨着火炉,这样一来,阿曼卓不用走动就能把煎饼放在白色的瓷盘里。
“怎么可能下七个月呢?简直是无稽之谈。”罗伊说道,“肯定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好天气。”
阿曼卓轻松地回答道:“没有什么不可能,通常都是如此。”煎饼做好了,他把刀子滑到煎饼边缘下,轻轻一翻,煎饼就到了罗伊的盘子里。接着他拿起猪皮,在煎锅里涂了一层油。
罗伊一边在煎饼上涂抹糖蜜,一边说道:“有一件事千千万万不能发生,那就是火车停运。要知道,我们可撑不到明年开春呀。”
阿曼卓拿起面糊罐,又往煎锅里倒了三团面糊,斜靠在温暖的烟囱隔板上,等着煎饼鼓起来。
“我们运了那么多干草,”他说道,“马儿的饲料足够了。”
“他们会让火车保持畅通的,”罗伊边吃边说道,“要是火车停运,我们可就有麻烦了。木炭和煤油该怎么办?面粉和糖又该怎么办?要是全城人都涌进商店买饲料,我的库存能撑多久?”
阿曼卓站直身体,激动地大喊:“哼!不管发生什么,谁也不准动我的小麦种子!”
“不会有事的,”罗伊说道,“谁听说过下七个月的暴风雪?他们会让火车再次开行的。”
“最好如此。”说着,阿曼卓翻转煎饼。想起那个印第安老人的话,他不放心地看了看种子。一袋袋小麦种子有的堆在屋角,有的塞在床下。它们全是阿曼卓辛勤劳作的心血。他在明尼苏达州犁地、耙地、播种,等小麦成熟后收割、捆好、打谷、装袋,最后驾着马车运到160.93公里(100英里)之外的小镇。
如果恶劣的暴风雪延误了火车,在播种期之前东部的种子运不来,那么明年他的收成、他的放领地就全指望这些小麦种子了。不,他绝不能卖了种子换钱。有种子才有收成,总不能往地里种银币吧。
“哪怕一粒小麦种子我也不卖。”阿曼卓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的,好的,没人打你小麦的主意,”罗伊附和道,“煎饼怎么样了?”
“算上这些总共二十一个。”阿曼卓一边说着,一边把煎饼放进罗伊的盘里。
“我干杂活儿时你吃了多少个?”罗伊问道。
“我没数,”阿曼卓咧嘴笑了,“天啊,做着做着,我也想吃了。”
“要是咱们们一直吃下去,就用不着洗盘子了。”罗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