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也纳城,曾经有一位公爵,脾气非常温和,臣民即使犯了法,也不受惩罚。尤其有一条法令,几乎被人们遗忘,在公爵在位期间,从没有实施过。这条法律规定:凡是和妻子之外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的,都要被处死。由于公爵的仁慈,这条法律被彻底忽视,神圣的婚姻被忽视,维也纳年轻姑娘的父母天天都向公爵抱怨,说自己的女儿受到勾引,离开了自己的保护,和单身汉生活在一起。
善良的公爵遗憾地发现他的臣民中,这种恶行越来越严重,不过他心想如果一下子由纵容变成严格限制这种违法,会让(一只热爱他的)人民认为他是个暴君,因此他决定离开公国一段时间,另选一个代理人来行使权力,这样限制这些不体面的恋爱者的法律就可以执行起来,但是却不会因为自己异乎寻常的严厉而让人民觉得受到了冒犯。
安哲鲁是维也纳一位有着生活严谨名声的圣人,他被公爵选中,作为承担这项任务的合适人选。当公爵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首席顾问爱斯卡勒斯爵士时,爱斯卡勒斯说道:
“假如说维也纳有谁能够担当如此荣耀的话,那就是安哲鲁爵士。”
于是公爵离开了维也纳,假装到波兰去旅行,在他不在国内时,由安哲鲁代为统治国家。不过公爵并非真的离开了国家,而是悄悄地回到了维也纳,像个修士一样隐居起来,想偷偷观察圣人一般的安哲鲁的行为举止。
话说就在安哲鲁被赋予了新的职位不久,有一位先生名叫克劳狄奥,刚刚把一位年轻姑娘从她父母身边拐走。根据新的摄政大臣的命令,克劳狄奥因为此罪而被捕,投进了大牢。依据那条长期被忽视的法律,安哲鲁判处克劳狄奥将被斩首。人们为了赦免年轻的克劳狄奥而大动干戈,最后善良的老爱斯卡勒斯爵士亲自出马,为克劳狄奥说项。
“啊呀!”他说道,“我要救的这位先生有个令人尊敬的父亲,看在他的份上,我请您赦免这个年轻人的过错。”
然而安哲鲁却回答说:“我们必须杀一儆百,震慑那些胆敢越轨之人,直到习惯于遵纪守法,发现法律无害,而不是畏惧法律。所以,大人,他必须死。”
克劳狄奥的朋友路西奥到狱中去探监,克劳狄奥对他说:“路西奥,我请你帮个忙。去找我的妹妹伊莎贝拉,她今天本打算进入圣克莱阿女子修道院。把我的危险情况告诉她,请她和严厉的摄政大臣交朋友,让她本人去找安哲鲁。我对此充满希望,她娴于辞令,很会说服人。此外,悲伤的女孩子的无言对话很能打动人心。”
克劳狄奥的妹妹伊莎贝拉就像她哥哥说的那样,那一天准备进入修道院。在通过见习之后,她打算去当修女。她正向一名修女询问修道院的有关规定,就在这时,她们听到了路西奥的声音。路西奥在走进这座宗教建筑之后,说道:“愿此处安宁!”
“是谁在说话?”伊莎贝拉问。
“是个男人的声音,”修女回答说。“伊莎贝拉小姐,去吧,看看他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我不行。你一旦成了修女,除非当着副院长的面,否则不允许和男人说话。你要是说话,就不能露脸;你要是露脸,就不能说话。”
“你们修女还有其它什么权利?”伊莎贝拉问。
“这些权利还不够么?”修女回答。
“够了,的确,”伊莎贝拉回答说。“我不是说想要更多的权利,而是希望修女们,我是说圣克莱阿的信徒们,拥有更严格的戒律。”
她们又一次听到了路西奥的声音,修女说道:“他又喊了。我请你去招呼他。”
于是伊莎贝拉去见路西奥,在回礼时,说道:“愿大地和平而昌盛!是谁在说话?”
然后路西奥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说道:“嘿,贞女,您脸上的红晕说明您绝对是个贞女!您能够让我见见伊莎贝拉吗?她在这里见习,是不幸的克劳狄奥的漂亮的妹妹。”
“为什么说她哥哥很不幸?”伊莎贝拉问道。“请告诉我,我就是那个伊莎贝拉,他的妹妹。”
“漂亮温柔的小姐,”他回答说,“您哥哥让我代他向您问候;他如今正在坐牢。”
“哦,天啦!为什么?”伊莎贝拉问。
然后路西奥告诉她克劳狄奥因为勾引一位姑娘而被关进大牢。“啊,”她叫道,“我恐怕那姑娘是我的表姐朱丽叶。”
朱丽叶和伊莎贝拉并不是亲戚,不过为了纪念同学情谊,她们彼此互称对方为表姐妹。伊莎贝拉晓得朱丽叶爱恋克劳狄奥,担心朱丽叶因为对克劳狄奥的爱恋而越轨。
“没错,”路西奥回答。
“怎么啦?那就让我哥哥娶朱丽叶呗,”伊莎贝拉说。
路西奥说克劳狄奥很乐意娶朱丽叶,不过摄政大臣却因此而判处他死刑。“除非,”他说,“您能够发发慈悲,用您的祈祷打动安哲鲁。这也是您哥哥要我来的目的。”
“啊呀!”伊莎贝拉说,“我有什么能力来帮助他?我怀疑自己没有那个能耐,打动不了安哲鲁。”
“怀疑是我们的背叛者,”路西奥说,“它让我们害怕尝试,从而失去我们常常赢得的东西。去找爵士。当姑娘们哭着跪下来哀求安哲鲁时,男人会像神一样慷慨大度。”
“我会看看我能做些什么的,”伊莎贝拉说道。“我要先把这件事告诉副院长,然后再去找安哲鲁。代我向哥哥问候。到了晚上,我会把成功与否的消息告诉他。”
伊莎贝拉匆匆赶到宫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安哲鲁面前,说道:“大人,我是个伤心之人,有下情禀告。”
“说吧,你有什么事?”安哲鲁问。
她于是用最动人的辞令为哥哥求命。
可是安哲鲁却说:“姑娘,木已成舟了;你哥哥已经被判了死刑,必须死。”
“哦,公正而严酷的法律啊!”伊莎贝拉说。“那么我已经失去哥哥了。愿上苍保佑您!”于是她打算离开。
不过陪他来的路西奥却说:“不要这么就放弃了,再回去求求他,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裳。您太冷淡;您就是想要根别针,用那样冷淡的语言也不成。”
于是伊莎贝拉又跪下来请求怜悯。
“他已经被判了刑,”安哲鲁说。“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伊莎贝拉说。“哦,不!我说出一个词来,就能把它追回。请相信,大人,世上伟人的章饰,无论是国王的皇冠,还是摄政的利剑,或者是将军的权杖,法官的法袍,其衬托出来的庄严高贵都不及仁慈的一半。”
“请你走吧,”安哲鲁说道。
伊莎贝拉仍然哀求不已,说道:“倘若我哥哥像您,您像我哥哥一样,您也许会和他犯同样的错误,不过他就像您一样,不会那么严厉。我向上苍祈祷,希望我拥有您的权利,您成了伊莎贝拉。事情然后还会像这样吗?不,我会告诉您做法官是什么样的,做囚犯又是什么样的。”
“够啦,漂亮的姑娘!”安哲鲁说道。“处罚你哥哥的是法律,不是我。他要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兄弟或者我的儿子,结果也会如此。他明天必须被处死。”
“明天?”伊莎贝拉说。“哦,那太突然了!饶了他,饶了他吧。他对死亡还没做好准备。甚至我们在厨房里杀鸡杀鸭,也要应时而为。难道说我们对待上苍尚不及对待龌龊的自己那么敬重?大人,我的好大人,您想想看,尽管很多人都和我哥哥犯有同样的过错,但是却并没有死人。因此,您将是第一个判人死刑的人,而我哥哥则是第一个被处死的人。大人,请您扪心自问,问问您的内心对我哥哥的错误究竟怎么看。假如它天性要犯我哥哥那样的错,那就请不要想着要了我哥哥的性命。”
她的最后几个字胜过前面所有话语,打动了安哲鲁。伊莎贝拉的美丽在安哲鲁心中激起了罪恶的**,他开始有了不龌龊的念头,就像克劳狄奥的罪行那般。心中的冲突迫使他转过身去,不敢看伊莎贝拉,但是她却把他叫回头,说道:“仁慈的大人,请转过身来。请听我如何贿赂您。好心的大人,请转过身来。”
“什么!贿赂我?”安哲鲁问道,对伊莎贝拉竟然会想到要贿赂他,大吃一惊。
“哎,”伊莎贝拉答道,“不是用金银,也不是用那些耀眼的宝石,那些价格完全依据臆想、或高或低的宝石,而是用上苍将要与您分享的礼物,用日落前直达上苍的真正的祈祷——来自被挽救者心底或者一生奉献给永恒事业的修女的祈祷。”
“好吧,明天来找我,”安哲鲁说道。
为哥哥争取到这短暂的缓刑,并且得到允许再次听她申诉之后,伊莎贝拉愉快地离开了安哲鲁,心中对最终战胜他那严厉的本性充满希望。她一边离开,一边说:“愿上天保佑您平安!”安哲鲁听到后,内心说:“阿门,我将被你和你的德超拯救。”这些龌龊的念头让他惊恐,他自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爱她吗?我希望再次听到她说话、看看她的眼睛吗?我究竟梦见了什么?人类为了抓住圣人而使用的奸计,圣人们免不了要上钩的奸计。任何下流女子都不曾让我心动过,然而这个好女子却深深打动了我。从前,男人们恋爱时,我嘲笑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由于思想中那种充满罪恶感的冲突,安哲鲁那一夜比被他严惩的囚犯还要难过。慈心公爵乔装成修士,到狱中拜访了克劳狄奥,交给他升入天堂的方法,劝他悔过,祝他得到安宁。另一方面,安哲鲁却饱受犹豫不决的痛苦,时而希望引诱伊莎贝拉远离无暇荣耀之路,时而又为心中的恶念而悔恨惧怕。最后,他的邪念占了上风;不久前他还因为向他贿赂而大吃一惊,如今他下定决心,要用高价的贿赂去**她,甚至用她哥哥宝贵的生命去**她,让她无法拒绝。
伊莎贝拉翌日早晨来了之后,安哲鲁希望和她单独相处,然后对她说假如她牺牲其处女荣耀,像朱丽叶对待克劳狄奥一样,他就留下她哥哥的性命。
“因为我爱你,伊莎贝拉,”他说。
“我哥哥深爱着朱丽叶,”伊莎贝拉说,“你却告诉我他必须被处死。”
“不过假如你同意夜里偷偷来和我幽会,”安哲鲁说,“就像朱丽叶离开家去和克劳狄奥幽会一般,克劳狄奥就不会死。”
伊莎贝拉对他的话感到惊奇,没想到他竟会引诱自己犯罪,而他却因为同样的罪行而判处自己哥哥死刑,于是说道:“我宁愿和我哥哥一样,也就是说,即使我被判处死刑,即使我被打得鞭痕累累,我会将鞭痕视同珠宝,视死如归,也不会做出这样丢人的事。”她然后告诉他,他这些话仅仅是用来考验她。
然而他却说:“请相信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伊莎贝拉听他用名誉这个词来表达这样丢人的企图,非常生气:“哈!你有什么名誉值得相信,有的只是最邪恶的企图。我说安哲鲁,为了你的名誉,赶快给我哥哥签署赦免令,要不然我会告诉世人你这个人是啥玩艺儿!”
“谁会相信你,伊莎贝拉”安哲鲁说。“我的名声无暇,我的生活严谨,我的话比你的更让人相信,这一切都使得你的指控无效。要想救你哥哥,那就顺从我,要不然他明天就得死。至于你,随便你怎么说,我的假话将胜过你的真实故事。明天给我答复。”
“我该向谁抱怨?我要是说出这件事,谁会相信?”伊莎贝拉走向关押着哥哥的牢房时,自言自语。等她到达牢房时,哥哥正恭恭敬敬地和公爵交谈。公爵按照修士的习惯,也已经拜访了朱丽叶,让两个犯错的情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朱丽叶泪流满面,深深后悔,坦承这件事更怪她,她对克劳狄奥的引诱是半推半就。
伊莎贝拉走进克劳狄奥的牢房,说道:“愿此处充满和平、优雅和好伙伴!”
“是谁?”乔装的公爵问。“请进;这样的祝愿值得欢迎。”
“我是来和克劳狄奥说一两句话的,”伊莎贝拉回答说。
于是公爵让他们呆在了一起,却让看管犯人的狱卒给他找个地方,让他能够听得见他们的谈话。
“喂,妹妹,事情怎样了?”克劳狄奥问。
伊莎贝拉告诉他做好明天被处死的准备。
“没救了吗?”克劳狄奥问。
“是的,哥哥,”伊莎贝拉回答说。“不过还有一条路,要是同意了,你就会感到好像被剥夺了荣誉,变得**裸的。”
“说给我听听,”克劳狄奥说。
“噢,我害怕,克劳狄奥!”妹妹回答说。“我全身发抖,担心你为了活命,担心你为了多活个六七个冬天,你会置永恒的荣誉于不顾。你怕死吗?死亡之感让绝大多数人担心,我们踩在脚下的甲虫和巨人死亡时感受的痛苦一样巨大。”
“你为什么这么羞辱我?”克劳狄奥问。“你以为我陷入温柔乡中而不能自拔吗?假如我不得不死,我会迎接新娘一样迎接黑暗,把它拥抱入怀。”
“这才像我哥哥说的话,”伊莎贝拉说。“这才像是从父亲坟墓中发出的声音!是的,你必须被处死。不过克劳狄奥,你想过吗,假如我把处女的荣誉交给这位道貌岸然的摄政官,他会留下你的性命吗?哦,要是用我命年换你命,我为了救你,会像抛弃一根发针一样抛弃我的性命!”
“多谢,亲爱的伊莎贝拉,”克劳狄奥说。
“准备好明天被处死吧,”伊莎贝拉说。
“死亡是件可怕的事,”克劳狄奥说。
“丢人的生活则可恨,”她妹妹回答。
一想到死亡,克劳狄奥变得心绪不宁起来。死囚行刑前的恐惧袭上心头,于是他叫喊起来:“好妹妹,救救我!你为挽救哥哥而犯下的罪孽,老天会让你的行为变成美德的。”
“哦,毫无信用的胆小鬼!不诚实的可怜虫!”伊莎贝拉骂道。“你为了活命而不惜让你妹妹背上骂名吗?哦,呸、呸、呸!哥哥,我本以为你是个高尚之人,假如你有二十颗人头,你宁愿二十颗人头落地,也不愿你妹妹蒙受此辱。”
“不,听我说,伊莎贝拉!”克劳狄奥赶紧说。
然而他对自己的软弱——为了活命而希望妹妹蒙羞——的辩解,被走来的公爵打断了。公爵说:
“克劳狄奥,我听到了你和妹妹之间的谈话。安哲鲁并不是想引诱她,他那些话只是用来考验她的德超的。她谨守荣誉,已经优雅地拒绝了他,这个拒绝是他不愿意接受的。不能指望他会宽恕你了,因此在剩下的时间里,赶紧祈祷吧,做好被处死的准备。”
克劳狄奥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悔恨,说道:“我请求妹妹宽恕!我对生命已经没有什么留念的,我祈求结束生命。”说完,克劳狄奥离开了,满脸愧色,为自己的错误而感到悔恨。
公爵如今和伊莎贝拉单独在一起,对她的德超和决心大加赞赏,说道:
“让你长得如此美丽的那双手,也同时让你操行高尚。”
“哦,”伊莎贝拉感叹道,“仁慈的公爵上了安哲鲁多大的当啊!要是他回来了,而我又有机会和他说话,我会揭发他手下的恶行的。”伊莎贝拉压根就不晓得自己正在揭发,做她威胁要做的事。
公爵回答:“这倒是没说错,不过就事论事,安哲鲁会反驳你的指控的,因此请仔细听我的建议。我想你也许可以让一位受到侮辱的姑娘得到适当补偿,从严厉的法律下救回你哥哥,但是却又不会玷辱你的人格,而且假如公爵回来看注意到了这件事,还可以让出外的公爵非常开心。”
伊莎贝拉说只要不做坏事,他想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肯做。
“美德是勇敢的,从不惧怕,”公爵说。然后他问伊莎贝拉是否听说过玛利安娜,他是被大海淹死的勇士弗莱德里克的妹妹。
“我听说过这位女士,”伊莎贝拉说,“她名声很好。”
“这位女士是安哲鲁的妻子,”公爵说,“她的嫁妆和她哥哥一起从船上消失了。你瞧多大的不幸降临到这位小姐的身上!除了高贵而闻名遐迩的哥哥,那个对她非常体贴、非常善良的哥哥,她在事故中还失去了丈夫的爱。伪善的安哲鲁假装说发现这位令人尊敬的小姐不忠(而实际原因却是失去了嫁妆),让她泪如雨下,丝毫不给她任何安慰。他的狠毒心肠本该浇灭了她对他的爱情之火,但是却像激流中的礁石,使得它更加狂暴,玛利安娜一如既往的爱着她残忍的丈夫。”
公爵然后更清楚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伊莎贝拉去找安哲鲁,假装顺从他,像他希望的那样,半夜去和他幽会。这样,她就会得到允诺的赦免,而玛利安娜却带她去约会,在黑暗中让安哲鲁以为是伊莎贝拉。
“好姑娘,”假修士说道,“别害怕。安哲鲁是她丈夫,让他们这样在一起没有错。”
伊莎贝拉对这个计划很满意,按照他吩咐的去做了;他则去把他俩的意图告诉玛利安娜。此前,他曾乔装拜访过这位不幸的女子,给了她些宗教上的指导和朋友般的安慰。在此期间,他听到她亲口说出了自己的不幸故事,如今她把他看作是个修士,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吩咐她在这项计划中的任务。
伊莎贝拉见了安哲鲁之后,来到了玛利安娜的家,公爵曾和她约好了在此见面。公爵说:“真准时。这位摄政大人有什么消息?”
伊莎贝拉把幽会的方式叙述了一番。“安哲鲁有个花园,花园四周围有砖墙。花园的西侧有个葡萄园,有座门通往葡萄园。”然后她让公爵和玛利安娜看了下安哲鲁给她的两把钥匙,说道:“大的钥匙是开葡萄园门的,小的是葡萄园和花园之间小门的钥匙。我答应午夜去找他,得到他的承诺,要留下我哥哥的性命。我小心地瞧了瞧那个地方,他低声地非常殷勤地给我指了两次路。”
“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暗号吗?玛利安娜必须流行的那种?”公爵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伊莎贝拉说。“只是天黑后再去。我告诉他我的时间很短,让他相信有个佣人和我一起去,让佣人以为我是来找哥哥的。”
公爵对她的谨慎安排大加赞赏,她则转过身对玛利安娜说:“你临走时,对安哲鲁什么不要多说,只是低声地轻轻说——别忘记我哥哥!”
那天夜里,伊莎贝拉把玛利安娜领到约定的地点。她非常高兴,就像她想的那样,这样做不仅保全了她哥哥的性命,而且保住了自己的荣誉。不过对她哥哥能保住性命,公爵却并不放心,于是半夜里又去了牢房。对克劳狄奥来说,幸亏公爵这样做,要不然那一晚他就会被杀头。就在公爵进入大牢不久,残忍的摄政大臣就下达一道命令,要将克劳狄奥砍头,早晨五点前把头颅送给他。公爵劝说狱卒暂缓对克劳狄奥行刑,用那天早晨牢里刚死的囚犯的头来蒙骗安哲鲁。为了让狱卒同意这样做,公爵给他看了一份公爵写的一封信,信上盖着公爵的印章。狱卒并没有怀疑乔装的公爵不是修士,但是在看了公爵的信件后,认为这个修士肯定从外出的公爵那里得到某种密令,因此同意留下克劳狄奥性命。他看下死人的头,送给了安哲鲁。
然后公爵以自己的名义给安哲鲁写了封信,说某些突发事件中止了他的旅行,翌日早晨他将到达维也纳,让安哲鲁到城门口迎接他,把权力还给他。公爵还命令:其臣民凡是要伸冤的,要在他刚刚进城时,在街上呈现其请愿书。
伊莎贝拉一大早就来到牢房,公爵正等着她的到来。出于某些秘密原因,公爵认为最好是告诉他克劳狄奥已经被砍头了。因此当伊莎贝拉问到安哲鲁是否给她哥哥送来了赦免令时,他说道:
“安哲鲁已经让克劳狄奥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头已经被砍下,送给了摄政大臣。”
伤心欲绝的妹妹号啕大哭:“哦,可怜的克劳狄奥,可怜的伊莎贝拉,这个伤人的世界,最最邪恶的安哲鲁!”
乔装的修士安慰她,在她稍稍平息之后,告诉公爵就快回来了,并且告诉她如何控诉安哲鲁。他告诉她,假如案件暂时看上去对她不利,请她不要害怕。在把该教的都教给伊莎贝拉后,他离开伊莎贝拉去找玛利安娜,告诉她该怎么做。
然后公爵脱下了修士的伪装,穿起自己的王袍,在一群前来迎接的臣民的呼唤声中,进入了维也纳城。他受到了安哲鲁的迎接,后者把权力交还给他。然后伊莎贝拉来了,像伸冤者那样,说道:
“冤枉啊,公爵大人!我是一个名叫克劳狄奥的人的妹妹,他因为引诱一位姑娘而被杀了头。我请求安哲鲁大人饶了我哥哥的性命。我用不着告诉大人您我是如何哀求下跪的,他又如何拒绝我,而我又是如何回答的。这话说起来就太长了。我如今满腔悲愤、痛苦不堪地说出来的是罪恶的结果。安哲鲁要我和他有了私情,才肯放了我哥哥。我内心经过几番挣扎,最后做妹妹的同情心战胜了自身的德超,我顺从了他。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安哲鲁却背弃了承诺,下令要我可怜的哥哥的头颅!”
公爵假装不相信她的故事,安哲鲁说她哥哥的死是罪有应得,她因为伤心而神志不清。
另一个鸣冤者走上前来。不是别人,正是玛利安娜。玛利安娜说道:“尊敬的大王,就像阳光来自上天、真理出自呼吸,就像真理中有意义、美德中有真理一样,我是这个人的妻子。我的大老爷,伊莎贝拉在撒谎,就在她说和安哲鲁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我正和夫君在花园里共度良宵。我说的要是实话,就能够站起来,要不然就成为这里的一座大理石纪念碑。”
于是伊莎贝拉请求让洛度维克修士来证明自己说的不假,而洛度维克正是公爵乔装时的名字。伊莎贝拉和玛利安娜所说的话都是按照公爵的吩咐,因为公爵想让伊莎贝拉的纯洁在整个维也纳城前公开得到证实。安哲鲁压根就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导致了她们故事的不同,他希望从她们矛盾的证据中能够摆脱伊莎贝拉的指控,于是他假装无辜地说:“我一直在微笑,不过大人,我的耐心有限。我发现这些可怜的疯女人只是某个操纵她们之人的工具。大人,请让我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哎,好啊,”公爵说道。“你想怎么惩罚她们,就怎么惩罚她们。爱斯卡勒斯爵士,你和安哲鲁爵士一起审问,费点心查清案情。去把教唆她们的修士叫来,等他来了之后,要对他严加训斥。我要离开你们一会儿,不过安哲鲁爵士,你在问清这件诽谤案件之前,请不要妄动。”于是公爵走开了,留下安哲鲁担当代理法官,审判自己的案件,让他非常高兴。公爵离开后不久,便把王袍脱掉,换上修士服,乔装来到安哲鲁和爱斯卡勒斯面前。好心的老爱斯卡勒斯以为安哲鲁被诬告,便对乔装的修士说:“过来,先生,是你让这些女人诬告安哲鲁大人的吗?”
他回答说:“公爵在哪儿?我要跟他说。”
爱斯卡勒斯说:“公爵就在我们中间,我们要听你叙说。不许瞎说。”
“最起码要大胆地说,”修士反唇相讥。他然后指责公爵把伊莎贝拉的案件交给她指控的人审问,大讲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在维也纳所见到的大量的不公。爱斯卡勒斯威胁说污蔑国家,指责公爵的行为,必须受到惩罚,并下令把他关进大牢。然后让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一惊、让安哲鲁惊慌失措的是,乔装的修士脱下伪装,他们发现他不是别人,正是公爵本人。
公爵首先招呼伊莎贝拉,对她说:“到这里来,伊莎贝拉。修士如今成了你的大王。不过我的衣服虽然换了,但是我的心却没变。我仍然一心向着你。”
“哦,请您原谅,”伊莎贝拉说,“作为您的臣民,我却在无意中利用您的权力,给您带来麻烦。”
他却回答说他更需要她原谅,没能够阻止她的哥哥被处死。他还不想告诉她其哥哥还活着,目的是想进一步考验一下她的善良。
安哲鲁如今晓得公爵一直秘密注视着他的恶行,便说道:“哦,可畏的大王,当我发现您就像天神一样,注视着我的行为时,我却以为不会被察觉,真是罪上加罪。仁慈的大王,我不想进一步丢人现眼,就让我的审判变成我的悔罪吧。请您立即判处我死刑。”
公爵说:“安哲鲁,你的罪行如日昭昭。我们让你和克劳狄奥上同一个断头台,同样迅速的砍下你的脑袋。至于你的财产,玛利安娜,我们都交给你,让你买一个更好的丈夫。”
“哦,亲爱的大王,”玛利安娜说,“我不想要别的男人,也不想要更好的男人!”然后她跪下来,就像伊莎贝拉为克劳狄奥求命一样,这位薄幸丈夫的多情妻子为安哲鲁求命,说道:“仁慈的君主,哦,我善良的大王!亲爱的伊莎贝拉,帮我求求情!帮我求一求,我这后半生都交给您,为您服务。”
公爵说:“你求她是没道理的。伊莎贝拉要是跪下求情的话,她哥哥的鬼魂会从坟墓里爬起来,抓住她。”
不过玛利安娜仍然哀求道:“伊莎贝拉,亲爱的伊莎贝拉,请在我身边跪下来,举起手,什么也不要说!一切都有我来说。他们好人都是从缺点中造就出来的,因为一小部分缺点而使得大部分看上去更好。我丈夫也许也是如此。哦,伊莎贝拉!你难道不能跪一跪?”
公爵然后说:“他要为克劳狄奥抵命。”不过当伊莎贝拉向他面前跪下时,仁慈的公爵非常高兴,因为他期待着她采取仁慈而高尚的行动。伊莎贝拉说道:
“最慷慨的大王,请您看一看这个被惩罚的人,就像我哥哥活着时那样。我有几分相信,他在看到我之前,其行为还是诚实的。既然如此,就别处死他!我哥哥的死也是罪有应得。”
公爵派人到大牢中把对自己命运仍然狐疑不定的克劳狄奥带来,作为对为敌人求命的高尚的伸冤者的最好回答。他告诉伊莎贝拉她的哥哥还活着,对她说:“嫁给我吧,伊莎贝拉。我为你而赦免克劳狄奥。说你是我的,他也就是我的兄弟了。”
此时,安哲鲁爵士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公爵发现他的眼睛稍稍亮了些,说道:
“好吧,安哲鲁,你一定要爱恋的妻子;她的美德使你得到赦免。祝你快乐,玛利安娜!爱他,安哲鲁!我曾听她忏悔过,晓得她的美德。”
安哲鲁记得自己在拥有短暂的权力时,心肠是多么地硬,如今又感觉仁慈是多么甜蜜。
公爵下令让克劳狄奥娶朱丽叶,自己也再次向伊莎贝拉求婚,因为她的高尚的行为和德超已经赢得了他的心。伊莎贝拉还没有成为修女,可以自由结婚。高贵的公爵乔装成谦卑的修士为她所做的一切让她愉快地接受了求婚。当她成为维也纳公爵夫人之后,伊莎贝拉言传身教,使得维也纳城的姑娘们的行为举止为之一变。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犯下回头浪子克劳狄奥悔恨不已的妻子朱丽叶那样的错误。仁慈的公爵和他心爱的伊莎贝拉共同统治着维也纳,成为最幸福的丈夫和王子。
(张璘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