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们,都带着一个铁的尖锤子,怀里揣着一把羊毛,她们捻那织毛袜子的毛线,真是好主意,坐着、站都可以捻。人站着,纺锤子直线快碰着地,只是不停地旋转着,旋好的毛线绕在一个大毛线坨坨上。她们也不急,一边做着那些事,一边等着的。
小孩子们,穿得破烂,嘴巴可咧得宽,一个个在跑来跑去的,有的还背一杆红缨枪,真是神气得很。
一个穿灰布军装的男同志,腰上扎了一根皮带,腿子上缠着绑腿,上了台。他拉了拉自己的帽子,开口讲五一国际劳动节的意义,又讲了前方打仗的胜利消息,讲到形势,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吸烟的、捻线的,都停止了动作,竖起脑壳看着他的嘴巴动,叫他讲得心里喜欢,脸上发笑。也跟着讲话的人,一起欢呼起来了。
台上又换了一排合唱队,男女混合。
一个人手拿一根指挥棍,在那里打拍子。
“第一支歌——热河子弟兵。”
指挥的人把头点了几下,眼睛使劲地看着大家,喊了一声:“预备——起!”
大家唱起来,声音很洪亮:
“热河子弟兵!……
来自人民!……
像血和水,永远不能分!……
放下斧头锄头拿起棍!……
坚决勇敢杀敌人!……”
“第二支歌——因为有了共产党”:“因为有了共产党……
人民的生活有保障……
没地的都有土地种……
没穿的谁也有衣裳……
大家都吃得饱……
大家都穿得上……
……”
她想:这歌就是唱的解放区了,解放区的人真幸福啊……接着演“白毛女”。
刚才唱歌的那些人,只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帽子取下来,里面都穿着演戏的衣服。
一个女同志,把帽子取下,一根大辫子甩下来,她就是喜儿。
开始演戏了,她觉得那喜儿家里也太穷了,三十晚上过年,还没得饭吃。
后来,看见地主来逼债,把喜儿抢走了。
她触景生情,觉得自己就是喜儿了,竟哭起来。
她想:这世界上也不知有多少喜儿啊!
车子开到王爷府停下了,大家都住在喇嘛庙里。
那喇嘛庙干干净净,老喇嘛念经,小喇嘛种地、种菜、喂牲口、打扫卫生、煮饭菜。
梅村将军住在喇嘛庙里的一个偏房里,是门对着门的两间房子,他同夫人住一间,孩子们住一间。
早上起来,大家吃完饭,想去看看那位要临产的夫人。
进门看见夫人还没起来,一个人躺在炕上,安然自得似的。
夫人看见大家进去,挪了一下头,露着被子盖好的一个小人。
大家再过细看看。
啊呀呀!生了!
梅村将军从对门房子里走出来说:“生了!”
“什么时候生的?”
“昨天夜里!”
“请医生了吗?”
“没有!”
“哪个接生的?”
“我自己呀!”
“哎呀呀!”
他也哈哈大笑说:“接生还不是注意消毒之类的手脚,过去看过这方面的书,不要什么大学问!”
“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这次如愿了,生了个女孩!”
他夫人躺在炕上,也笑起来。
那个小人儿,躺在妈妈的旁边,包着雪白的包被,戴一顶雪白的小风雪帽,脸色红红的,真是可爱。
“叫什么名字呀?”大家问。
“还没有取名,叫她老七。”
洪先生说:“小张,你去告诉王政委,搞营养来,生了孩子!”小张答应着要去。
“喂!还要些奶粉来!”小张又站着说:“是。”
真是!像鸡婆生一个蛋一样,那么容易,连不晓得就生了。有的妇女生孩子,房子喊得都要震动,吓得一屋人不敢睡觉。
大家正在讲得带劲,老六在对门房子里喊开了:“爸爸!你来呀!我要你了!”
“你自己来吧!来看小妹妹!”
老六从对门房子的炕上溜下来,拖着鞋,哧哧嚓嚓地走进来了。
看着许多人,不好意思了。他便趴在爸爸的腿子上骑着,嘴里唱着:“摇呀摇!……”
梅村将军用腿颠着他,也唱摇呀摇!
他们父子笑得那个真切、甜蜜。
1985年初稿,1987年二稿,2000年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