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八年。
从成书到出版,已八年整的时间;而今,从初版到再版,也恰巧是八年。两个八年,我也从而立到知天命了。回想写此书时,仍在武汉大学攻读,少年气盛,抱住这么一个大的命题便一口啃了下来,似乎不知天高地厚,好在有吴于魔这样一批泰斗、大师的指导,加上当时武大宽松的学习环境,我可以任意听任何一位教授的课,不仅仅是文、史、哲,还有法学、心理学、社会学,乃至理工农医。我如同掉进一个知识的大海,贪婪地汲取各方面的营养,却始终不知满足。时至今日,还时刻感到自己的不足,重新披阅旧著,总不时瑕颜。不过,却未曾“悔其少作”,因为当日思考的一切,到今天仍未完结,当日企望其“速朽”,却未能实现,以为是几声棒喝、却得拉成绵长的呼唤,喜乎?忧乎?当日被“三突出”了的农民起义领袖占领的文坛,如今又为旋转乾坤的帝王将相所占领,似乎在变,却又万变不离其宗,中国人的历史观就这么冥顽不灵么?
这么一想,旧著要改,又踌躇了。本来,这八年,当有更新更深的思考,之所以叔颜,是多少觉得内中有少年意气的幼稚成分,可改得太多,太冷静,失去当年的稚气,却又有违再版的初衷。于是,只好来个折中,改自然要改,却不可过,更不可伤筋动骨,于是披阅下来,便是现在这个样子。正文中只增删了很少部分的内容,另加上这一再版序言及篇后的若干资料。
我想,保持当年的理论**,在今天仍是殊为珍贵的。曾几何时,我们的理论文章都变成老八股一样刻板、冷漠,被“格式化”过一样,引不起读者的共鸣,却还自我标榜为客观、严谨与冷静。莫非商品化也同样使理论失血了么?回顾一下历史,那些彪形炳赫、洪钟大吕式的理论文章,哪一篇不是充满了**的?没有**,哪来的灵感,哪来的创见——一个新的时代,包括理论的时代,都是靠澎湃的**推出来的。一旦标榜为老成、稳当,那便要失去活力、衰落,乃至腐朽了。八股的历史也就是如此。摆空架子、动辄ABCD,板起一副教训人的面孔。其实什么也没有。
其实,一部专著的理论**,每每反映出作家对这一理论研究的深度。**绝非浅薄,一个缺乏理论深度的人,只会玩弄术语、搬弄教条,“拉大旗,作虎皮”。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呼唤出理论的**呢?只有对理论有深切的理解,才会去热爱它、拥抱它,才会在心灵与笔端间倾泻出**来。我们呼唤理论的**,正是要去掉理论研究中的伪饰、浮华、浅尝辄止等坏习气,得动“真格的”!让理论的**,去照彻我们的研究领域。
**本身也是一个推动,正是在文化史观这一独特的领域中,在这又一个八年里,我被推动着进一步延伸已走出了新路的研究——这包括几个分支。
其一,是文化史,《客家圣典——一个大迁徙民系的文化史》一书中,关于客家民系的形成与三四世纪世界民族大迁徙的关系的研究,已被普遍应用到有关客家的典籍之中,该书每年再版一次足已证明其受欢迎的程度,它与《客家魂》三部曲,一同获取了世界客属大会颁发的“20世纪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客家名著奖”,与罗香林等名师的著作并列,实在愧不敢当。而后,又有《客家文化审美导论》等问世,均是在这一方向上的拓展。近日,亦有广府文化的系列专著推出,即(广府海韵)、(千年国门)等。
其二,是文学作品的史观研究。《土地与农民的史诗——周立波周健明父子创作论》、《儿童文学:走向开放的审美空间》等专著,以及近日已完成的课题《呼唤史识——当代长篇创作的史观研究》,很清楚地显示了这一历史观研究延伸的轨迹,这就不多言了。
其三,则是对历史人物的研究。已出版的有《邓演达》、《潘汉年》、《潘氏三兄弟》、《马应彪》、《世界著名思想家的命运》等,无疑是与《中国文化史观》一脉相承,对若干历史人物及思想的进程予以新的观照, 目前,仍在对若干过去贬损有加的历史人物作重新评价。
可以说,正是以《中国文化史观》为起点,我以上述一部部专著,在一步一个脚印拓展自己的研究领域,我大致数了一下,这八年,竟出书40余种,论文近百篇,连自己也吃了一惊,也许,正是有“少作”奠定了基础,才这么一发不可收。
我想,这也正是这部著作再版的意义所在——画上一个“循环圈”,把这八年的理论历程总结一下,哪些往前推进了,哪些还在原地踏步,哪些甚至有所倒退?
重新读过这一修订版之后,再回顾这十六年,我想,上述三个问题,读者自会作出明确的结论。
我仍然希望这么一部论著的“速朽”——至少是在它针贬现实层面这一部分速朽。当然,它的内核仍是可以发展、提升的,使之博大与精深起来,我也在作这样的努力,但这一努力能否实现,惟有未来才能证明。而今,我已在一所国家重点大学主持一个哲学的学科点,有相当有利的条件把这一研究继续延伸与深人下去,毕竟,文化史观对于今日中国人的精神层面而言,已日益显示出其重要性来。在物质生活日臻丰富之际,精神上的需求也就更为紧迫。中华民族,更多是一个“形而上”的民族,重精神生活甚于物质生活,文化史观的理论,当可渗透到各个方面,不仅仅是文学艺术、新闻传媒,还包括生态环境——天人合一的山水景观、审美空间、城市意象等等,可以说是大有可为的。
抚今追昔,人生的历程已有半个世纪,可一切却似乎还仅仅是个开始。感慨之余,不觉想起了王夫之的自题堂联,就当做这一再版序言的收束吧——
六经责我开生面,
七尺从天乞活埋。
所呈献的这部草创之作,未免浅陋稚拙,愿乞方家不吝指正。
2002年1月12日于华南理工大学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