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长达30多万字的长篇纪实小说终于写完了,我如释重负。在文体上,我无法准确地给它划定界别。如果叫它是小说不妥,因为全书内容绝大部分是真实的。尹昌衡这个人物亦文亦武,本身就是文学画廊上不可多得的人物,写起来无须过多的虚构。但如果说是纯纪实,也不妥,因为书中不乏文学的渲染。因此,说是长篇纪实小说比较合适。
这部书,我最初写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过后由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20多万字,书名《八千里路云追月》。原书,无论在封面、印刷、装帧上质量都差,尤其是错别字之多,多到不能容忍的地步。但尽管如此,也许这部书在相当的范围、程度上展现了一个真实的尹昌衡,发行后影响之大之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和预期,让我惊喜。这,用中国辞书出版社于1995年出版的《成都大辞典》上一句话概括最为精当:“《八千里路云追月》,田闻一著。这部书用文学的笔法展现了一个真实的尹昌衡。”而且,这样一本权威的《成都大辞典》能收进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个肯定。
《八千里路云追月》出版问世后,先后被重庆的《西南经济日报》和《成都商报》的前身《成都科技报》作了数月连载。《四川日报》上发表了著名作家、矛盾文学奖得主王火热情洋溢的评介推荐文章。《青海日报》上发表了著名作家王立道的评论。青海人民出版社一批年轻编辑,拟将它改编成电影推上银幕。我还收到好些作家写给我的信,打给我的电话,有些电话还是香港打来的;他们对这本书的喜爱,让我感到欣慰。
我之所以写尹昌衡,著名评论家,原《当代文坛》副主编陈朝红,在一篇对我的整体性评论中,其实已经说明。他说:“当今文坛,空前活跃,异彩纷呈;眼花缭乱的旗号和主张,各不相同的追求和探索,多种多样的写法和格调。面对潮涌潮落、喧嚣变幻的创作流向,作家应当清醒地认识和把握自己,在多元变化的文学格局中找准自己的艺术定位,不左顾右盼,不盲目跟风,从自己的生活体验、文化功底和艺术修养的实际出发,注意扬长避短,走自己的路,经过刻苦的艺术探索和创造,方能开拓一方属于自己的艺术领地,创造出具有自己的个性特色和独特艺术风采的作品。
“擅长历史题材文学创作的田闻一,就正是这样一位具有艺术的自觉和执著追求精神的作家。田闻一长期坚持业余创作,十分刻苦勤奋,曾写了不少文学评论、散文、特写、报告文学。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他逐渐将主要精力转向纪实文学、长篇小说创作,特别着重在近现代史题材领域深入开掘。田闻一创作重心的转移,应当说是一种扬长避短的清醒的艺术选择。田闻一的生活经历比较特殊,他的家族成员中,有些人同旧社会政界上层人物有着广泛的联系,这使他有机会了解到某些重大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背后的鲜为人知的材料;田闻一长期从事报刊编辑工作,由于工作关系,他经常同各界知名人士打交道,也便于查询和掌握丰富的文史资料。这与众不同的生活经历和日积月累的历史文化积淀,就成为田闻一可供发掘的丰富的生活矿藏和独特的艺术优势。一旦认清了这一优势,田闻一的创作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坚实的基础,从而进入了一个蓬勃发展的时期。”
“尹昌衡”是我写作出版的第三部长篇。最初,我在读到零零星星的有关史料中,职业和写作的敏锐提醒我,尹昌衡是一个人物!他不仅是个政治人物,军事人物,而且是个极有光彩的文学人物。但是,一旦具体到人物的写作时,我还是颇为踌蹰。因为:如果对这个人物进行大幅度的虚构,那么,写出来这个人物很可能会离真实的尹昌衡太远。如果进行写真,又嫌不够。我很有幸,这时我在无意中认识了朱之彦先生,进而认识了尹宣晟先生。
我尚健在的父亲,早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他始终不改文人习气,直至现在,朋友众多,而且这些朋友大都是文化人,朱之彦就是其中一个。一次偶然谈话中,朱之彦将尹宣晟介绍了我。尹宣晟是尹昌衡的幺儿,尹宣晟先生很愿意给我提供其父尹昌衡活的史料。
尹宣晟命运多舛。首先,他是尹昌衡被袁世凯诱骗到北京,继而下狱后生的孩子;是尹昌衡三个儿子中的老幺。其次,他受其父影响很深。那时,年幼的他,为了不到学校学习英文,在家自学,结果连小学文凭都没有一张。虽然最终他通过自学,满腹经纶,但因为没有文凭,吃了大亏。他“仇英”的种子也在自觉不自觉中形成的。当时,年仅27岁的四川都督尹昌衡,之所以请缨率军西征,平息西藏叛乱,根子在当时的英帝国主义,是英帝国主义煽动盅惑十三世达赖叛乱;尹昌衡之所以后来被袁世凯诱骗至京师下狱,也与英帝国主义不无干系:窃取了民国大总统的袁世凯想皇袍加身,这就要乞求包括英帝国主义等西方列强和日本等国的支持。一心维护祖国领士完整,坚决平叛的尹昌衡势必成了袁世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牺牲品。
到了言必称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时期,作为尹昌衡儿子的尹宣晟,他的日子可想而知。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50多岁。高高的个子,五官端正,人品正直,知识渊博,声音洪亮。这一切,简直就是尹昌衡再世,而且他酒量惊人,这点,也酷似其父。让我感到高兴,欣慰的是,这时他已经结婚,有了一个不错的家庭。那家人对他很好,很尊敬。
在简陋的农家,尹宣晟有个单独的书房。
正是盛夏时季,我下了班就去到他那里,他口述我笔记。尹宣晟记忆力惊人,这之中,不乏浸透了他对父亲深厚的感情。其间,有两句闲聊似的话,让我至今记得:“我不想活久了!”正襟危坐的他笑着说:“我只想活到我父亲那样的年纪!”我万万没有想到,这话果真一句成籖,他去逝时年仅68岁,与他父亲尹昌衡一样。还有一句:“我今生最大、最后的愿望,就是在我父亲的陵园修好后,回彭县老家为我父亲守灵。”我知道,当时,他的侄儿侄女:俊熙、俊龙、俊文、俊骅、俊萼等正在作方方面的努力,已经取得初步成功,正在彭县老家修建“尹昌衡纪念馆”。他们,都是尹宣晟已经去世的二哥的儿女。
尹宣晟书柜里书很多,这些书,大都是他父亲的著作,有些还没有出版。在那个盛夏时节,我在完成了我的采访,在整理费时多日的采访成果时,我惊喜地发现,我原先的判断没有错:尹昌衡这个人和他的一生,是一本非常精彩的大书。而且,若干曲折的故事和极精彩的细节,是坐在书斋中编故事的作家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编不出的。
接下来,就是艰苦的写作了。写长篇,本身就是艰苦的脑力劳动,也是艰苦的体力劳动。而且,我这种写法,简直就是戴着镣铐跳舞:既不能抛开事实本身,天马行空似的去写;也不能完全囿于事实本身。既要戴上镣铐,又要把舞跳好,这不容易,很不容易。
当时,我还是业余写作。我利用一年中难得的休假,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写。就在我写完初稿的同时,肚子突然长拉不止。就此埋下了肠功能紊乱的祸根。写完后,我给尹宣晟先生看,他看得极细,在好几本自制的本子上写了意见。包括故事情节,彼时彼地的对话,风俗民情等等。
但是,正如我以上所说,书出后,尽管取得了不错的反响,但“硬伤”很多。这,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最大的遗憾。
这种遗憾,我相信,在我这本书重新出版之时,不仅可以得到完全的弥补纠正,而且在整体水平上肯定可以得到一个相当的提升。因为,就书的内容,人物的提练,文本的叙述水平上,都有了相当的提高。加上尹俊熙、俊龙,俊骅、俊萼等八姐妹兄弟的实力、还有他们的劳作、运筹和努力等等,都给这本书提供了保证。
俊熙、俊龙,俊骅等兄弟姐妹八人卓有成就。他们中,有成功的企业家、有资深建筑学家、有编辑记者和历史学家……
另外,还值得一提的是,年前,我应邀去彭县尹昌衡故居参观了尹昌衡纪念馆,加深了我写这本书的实感。尹昌衡纪念馆规模不大,却备极堂奥幽深,显得精致。三进的小院。跨进门槛照壁之后,有假山、鱼池。回廊怀抱,红漆的柱子,大红的灯笼,灯笼下金色的流苏在春风中摇曳。
我在后院那尊尹昌衡铜象前久久观瞻徘徊。这尊铜像,生动地展现了尹昌衡的风采:他长身玉立,戎装笔挺,双目烔烔有神;脚蹬马靴,双腿微微张开,双手拄一把长长的指挥刀,威风凛凛。循着他那双很有穿透力的眼睛望去。我觉得,当年叱咤风云的尹都督,似乎在对我们这些后来者述说着什么。
不用说,尹都督故乡的人民,彭州市政府,对尹昌衡是崇敬的,怀念的。尹昌衡的故乡,已经改名为昌衡乡。而且更可喜的是,在当地政府的积极支持下,相对原先“微小”的“尹昌衡纪念馆”,要扩大到30多亩,当地老百姓的搬迁已经快结束。毕业于浙江大学,过后在北京一家设计院当过院长,从事多年专业设计的尹俊熙,将她设计的图纸给我看。我虽然看不太懂,但完全能领略到那气势。他们兄弟姐妹八人都有分工。现在,他们中,有的在抓“尹昌衡纪念馆”的扩大施工;有的在抓小说创作,有的在抓电视连续剧。工作齐头并进,扎扎实实。他们干的是一项工程,了不起的工程!在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到来的时候,他们不仅将全面地、浓墨重彩地展现一个活生生的尹昌衡。而且,我相信,他们的成绩,他们的努力,对整个辛亥革命百周年纪念也是一个贡献和推动。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一个伟大人物的出现,与他的出生地不无关系。我相信地缘学。而且,我还作过许多实地探访。比如,毛泽东主席出生地韶山,那就是一个钟灵毓秀地。同样,邓小平的故乡广安也是。一代文豪郭沫若也是,他家座落在二峨山下,大渡河之畔。二峨山绵延清葱,奔腾而来的大渡河水,给郭沫若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墨、文气的涵养和滋润。还有,在唐宋八大家中就占了三席的眉山苏氏一门三父子:苏洵、苏轼、苏辙的故地也同样如是。有这样一说:山东是一山(沂蒙山)一水(沂河水)一圣人(孔子);我们天府之国四川,是多山多水多才子。此说很对。
而出乎我意外的是尹昌衡的故居。这里没有我想象中青葱耸立的山峦,没有玉带般飘过的河流。有的是成都平原司空见惯的景致:烟村人家,小桥流水;棋盘似的田野上,绿色为主,五彩斑斓。而这样的地方就出了尹昌衡这样的人物!我想,之所以如此,一定是这家人多年的造化,多年的积累。更主要的是尹昌衡本人的努力和固有的资质!
尹昌衡的墓莹修在纪念馆之侧。中间隔一座小小的农家小院。这家富裕起来的农家,在小院中修了一幢一楼一底的西式洋房。而尹昌衡墓莹却师法自然。在它四周簇拥着苍松、翠柏和油绿的冬青。墓地像平地矗立的一座小山,遍披青翠。在当前成都平原上寸土寸金,最讲究土葬的农人去世后都是火葬的情况下,当地能给去世多年的尹昌衡修建这样一个墓地,我想,在尹家后人努力的同时,也足见当地人对尹昌衡尹大都督的怀念和厚爱。墓地之前,左右两边立有一道红砂石的墓碑,这是尹昌衡的二女儿和幺儿尹宣晟的墓碑。他们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于今已是阴阳两隔,让我平生伤感。这两个小小的墓碑,与他们的父亲贴得很近,我觉得,就像他们小时,在父亲身边绕膝承欢。
就在我陆陆续续写作这部书时,为投石问路,对这部书稿进行最初的检验,我相继给很有影响的《名人传记》,还有《团结报》和《龙门阵》等报刊上投寄了一些书稿,都刊用了。而且在《团结报》上发表的“尹昌衡慧眼识拔李宗仁”一文,过后还被多家文摘报转载。这就让我对这本书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今天是昨天的延续。不知道昨天,就不知道今天,不知道昨天和今天,就不知道明天。历史是一代接一代谱写、传承的,而类中重要人物则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链条。尹昌衡就是这样的人物。他是四川历史上,也是民国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毫无疑问,尹昌衡这个人物是彭州的、也是成都的,四川的,更是全中国的。就在我马上就要在书稿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清晰地听见了越走越近的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宏大的脚步声。我同时看见了,尹昌衡正从历史的深处向我们走来,越走越近。我愿和我的这本书,化作春天原野上一缕绿色的春风,升起来,托着尹昌衡翩翩而至。
2009年4月5日深夜于成都蜀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