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盛文先是闻讯大喜,继则大怒。他在电话上将陈岗陵大骂一通,责令陈岗陵立即成立一个以他盛文为首的“清查委员会”,并且立即赶到了现场;亲自指挥部队对刘公馆再次进行挖地三尺的搜查,竟又得保险柜七个。打开来发现,内有黄金400条,玉器古玩多件;皮箱20口,里面装满了高等呢、 皮、毛料衣服及上等进口衣料。此外,还有各种疋头上千件,外国听装香烟一卡车;大小汽车三辆外加新轮胎一卡车……

收获颇丰的盛文也不敢自专,他在有保留地向他的顶头上司胡宗南在电话上作了报告,并亲自送去所统缴财物清单。看过盛文送上的清单后,胡宗南提笔批道:“金银财宝上交国库,酌量奖励官兵。鸦片就地派人监督焚毁……”并责令盛文督促办理后情况上报。

盛文办理的结果是,在一批金银财宝上交国库之余,士兵每人得银元三元……从帐面上看,盛文得黄金70条。这份上报帐单,胡宗南明知不实多有隐瞒,但也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的桌上已堆满了盛文孝敬的东西:金牛、金马、金狗、翡翠等等,数不胜数。这些东西,既是价值连城,又可以作单独的艺术品欣赏。

盛部在现场焚烧鸦片,更是象征性的。大多鸦片已被官兵们私自瓜分了。大兵们唯一瞧不起的是文物。好些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都被有眼无珠的官兵们焚毁。有据可查的计有:文徵明的山水一幅,唐伯虎的仕女画一幅,王原祈的山水画两幅,董其昌的行书横幅一件,郑板桥的竹子画屏一堂,刘石庵的单条、对联各一副。特别可惜的是,有一件四米多长的大横条,属于珍品,上有松林中白鹤999只,它们或飞或翔或栖,形象各异,栩栩如生。此外,还有张船山、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等现代著名书画家的珍品多件,尽皆葬身火海。

天亮了。午后时分,从刘公馆里俘获的人,被押到了成都防卫司令部,由一个肥胖如猪的军法处长审讯。

这天有太阳。午后,那轮虽不温暖却令人看着舒服的冬阳散发出的光照,丝丝缕缕地透过窗棂,拽进屋来。一副猪相,心中瞭亮的军法处长,故作威严地看了看蜷缩在面前长凳上的俘虏们,坐在当中一张权作审判桌的油漆锃亮的办公桌后的他,开始对俘虏们一一点名问询。这是些什么俘虏啊?这些人中,不是刘公馆的厨子,就是奶妈、车夫、女佣什么的。

“把这些人抓来干什么?真是!监牢里的人关都关不下了,还把这些人抓进来,怕他没有饭吃,还是凑数?”肥胖如猪的军法处长皱着眉头,恼怒万分地一叠连声吩咐下级:“把这些人没有用的人都放了,放了!”最后只留下两人。一个是刘文辉的食客,穿长袍马褂戴金丝眼镜,温文儒雅的参议范仲甫,一是刘公馆里负责接客通报的门房徐金山。

肥胖如猪的军法处长,这就饶有兴味地先审问起徐金山。

他在桌上猛拍一掌,恨着范仲甫问徐金山:“这个人是哪个?”

“他是参议员范仲甫老先生。”

“没有错吧?”

“没有错。”

“这个人同刘文辉是啥关系?”

“这,这,我就说不清了。”门房徐金山看着范仲甫结结巴巴地说:“这位先生是刘(文辉)军长的客人,我们这样人,同他连边都挨不上……”门房徐金山说的是实话,他对军长这个清客,参议员范仲甫先生确实不知情。

“你要老实点,不然我要请你吃笋子熬肉!” 军法处长开始恫吓、威胁。门房徐金山听这一说,吓得三魂掉了两魄。他知道,军法处长口中的“笋子熬肉”,就是动刑。

“我老实,我晓得的肯定说。”门房一吓这话更是抖不圆泛了。

“说!”军法处长越发怒气冲冲,“刘文辉在起事前,有哪些人去过你们公馆,这些人现在哪里?”

“我晓得的是,”徐金山捏起指头报:“邓晋康,潘仲三……”

“他们去后说了些什么?”

“长官,这些我就不晓得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晓得。”徐金山一副百口莫辩的可怜相,“我一个跑腿的下人,根本就靠不拢这些人的边。”

“好,你在我面前踩假水是不是?”军法处长又开始威胁:“刘文辉起事前,中共哪些人去过?再不说实话,我立刻枪毙了你!”孤陋寡闻,从未出过远门的一个小小门房,根本听不懂军法处长那一口江浙味很浓的官话。他把军法处长说的“中共”听成了“总共”,便非驴非马地据实回答,“不算汤(国华)大爷带来的兄弟伙,公馆头,警卫排加上我们这些人,总共四十多个人……”徐门房的答非所问,令人啼笑皆非。肥猪处长觉得,从这个土包子身上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白费了这么多口水,自认霉气,命人将徐金山先押下去。

接着审问范仲甫也没有审出个名堂。

连续审了几天,肥猪处长绞尽脑汁,从在押的范仲甫、徐金山身上实在是榨不出油水,只好把徐金山释放,把范仲甫丢监而收场。

盛文下令,让所部在成都市内细细搜捕杨蕴光。他们知道杨蕴光就躲在成都,但具体在什么地方不清楚。他们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特务网络,在九里三分的成都市内进行拉网似的搜查。还在大街小巷遍贴告示,又登报、悬赏缉拿;派遣特务到刘文辉大邑县安仁镇老家明查暗访,却如大海捞针,终无所获。

其实,杨蕴光并没有走远,她就躲在盛文的鼻子底下。她藏在顺城街王扑臣医生家里。王太医一家与杨蕴光向来友好,危难之时,王太医一家伸出救援之手,将她藏在家里,并对她关怀备致,让她躲过了盛文的追捕。

蒋介石恨透了刘文辉,然而,盛文对刘公馆的查抄,突袭让他并不解恨解气。于是,他指使毛人凤派特务到玉沙街刘公馆,秘密地在每间屋内都埋下灵敏度很高、爆炸力和杀伤力都很强的炸药。并要盛文派兵在刘公馆大门外站岗,不准任何人进去;对公馆里被打死的六个人的尸体也不掩埋,就这样摆起。

蒋介石狠毒。他想,届时,他一旦从刘公馆撤兵,或他离开了成都,刘文辉和他的家人,必然会立刻回公馆去。那时,轰隆一声巨响,就会炸死刘文辉或他的家人,这就泄了他心头之恨于万一。

就在盛文派兵查抄了刘公馆这天一早,成都爆发了一场大的游行示威。由四川大学、华西大学、成华大学和华西协合中学等33所大中学校上万名师生组成的浩浩****游行队伍,举着“反饥饿、争温饱”,“反迫害、争民主”等旗帜,喊着口号;从盐市口、春熙路、老南门一路游行而来,最后汇聚在督院街的四川省政府大门前,这是中共成都市“临工委”为了迎接解放,组织的一次大游行。

王陵基闻讯如临大敌,在省政府门外布下防线。头戴钢盔的盛文部,伏在省政府大门前用沙袋临时搭起的掩体内,架着机枪,虎视眈眈地对着对面黑压压一片而来的游行师生。

师生们来在省政府门外,毫无畏惧,与敌人对峙。他们秩序井然,手挽着手,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响入云霄。他们唱起《团结就是力量》、《跌倒算什么》……唱了一首又一首。后来,他们唱起了即兴编的战斗性很强的歌曲:

父兄们,姐妹们

告诉呀,你们

我们老师、同学们呀嗨

天天都在饿肚皮……

我们天天来请愿

结果是欺骗

结果是拖延

我们大家团结一致

今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上万师生愤怒的口号,悲壮的歌声,震撼了省政府,吸引了沿街市民。市民们纷纷给师生们送来草席,有的还将自家的门板拆下来,让师生们坐下休息。中午又送来锅魁、茶水,让师生们吃,极尽支援。

僵持到下午,王陵基仍然拒不接见学生们派出的请愿代表,反而往门前加派了军队警戒。气氛越发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围观的市民纷纷议论:

“狗急了跳墙,王灵官这龟儿子东西该不会下毒手哇?”

“他敢,老蒋的天下都垮慌了,未必他王灵官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难说!未必你哥子记不得王灵官演出的‘四·九惨案’?”

成都人民对过去了的“四·九惨案”,记忆犹新。紧跟蒋介石的王陵基历史上镇压学生运动从不手软,手段歹毒。

1947年底,国民党财政濒临崩溃。纵然是在天府之国四川省,在素有温柔富贵之乡的成都市,1937年能买两头牛的钱,到这年就只能买三分之一盒火柴……物价直线上升六万倍。不要说一般市民,就是一般公教人员也根本无法维持最低生活。小学教师每小时授课费4000元,而一碗茶钱就高达8000元。民不聊生,民怨沸腾。而这时,王陵基被蒋介石调回任四川任省政府主席,王陵基为了将四川打造成“反共戡乱基地”,很是卖力。

为了打击王陵基的反动气焰,中共成都“临工委”组织了一场以大学师生为主的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这一天,是1948年4月9日。上任伊始的反共老手王陵基,毫不手软,他派军队对游行师生大打出手,血腥镇压……

像演猴戏一样,两个身穿黑警服,被成都人嘲讽为“黑乌鸦”的警察,抬着一张方桌从省政府里走了出来,在大门外将桌子一搭。省政府秘书长孟广澎站了上去讲话。他是一个50来岁,身着长袍,服饰整洁,戴副眼镜,神情精明的瘦高个子。

孟广澎对在省府大门口对军警紧张对峙的师生们说,王主席的意思是请大家各自回到学校去。有什么事,你们派代表来,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好好谈。现在是戡乱时期,希望大家遵照戡乱法令,不能集体请愿,不能上街游行;更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个人或组织利用!

游行的上万名师生商量一阵后,选出五名代表进去谈判。

可是,五名学生代表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他们满脸激愤,其中,一名谈判代表是川大学生,他身穿麻灰学生制服,胸前别着校徽,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激愤。他站到桌上,义愤填膺地向大家报告谈判过程。说是王陵基完全没有诚意,在玩花招,根本不考虑我们提出的“反饥饿,要民主”的要求;而是指责我们上了共产党的当,背后有共产党在煽动……王灵官并威胁我们,再这样胡闹下去,他就要开除我们的学籍,将我们中有的人逮来关起……

“王灵官不讲理!”队伍中有人振臂高呼。

接着是更多人的呼应,“冲进去找王灵官讲理!”于是,上万人的游行队伍像决堤的洪水,向省政府席卷而去。

“哒哒哒!”敌人的机枪响了。冲在前头的学生倒下了几个,顿时队伍大乱。与此同时,早有预谋,埋伏在周围的军警一涌而上。他们如狼似虎,见学生模样的人就打,打倒在地就绳捆索绑。一时,皮鞭、枪托、剌刀、藤棍一齐上。游行队伍被冲散了。

躲在省府大院四楼上的王陵基见状,那张青水脸上笑了一下。他抓起电话向北较场内一直关心着这里进展情况的蒋介石报告:“总裁,游行队伍被我镇压下去了。”

“嗯,好!”电话中传来蒋介石那一口宁波味很浓的官话:“可不要小看他们。要逮捕他们中的首要煽动闹事份子。注意,那里面有共产党人,嗯!还有”蒋介石说着语气越发严厉:“煽风点火的报纸也一并查封……”

“是是是。”虽然蒋介石没有在面前,王陵基还是站得毕恭毕敬,一叠连声应承。

放下电话,王陵基找来了何龙庆,他要大打出手,全面开花了。

夜幕又笼罩了九里三分的成都城。

大街上人迹寥寥。相隔很远才有一根的电灯杆上的路灯因压不足,红恹恹的,像是人哭红的眼睛。寒风阵阵,这就越发显出一种悲凉意味。

“呜――鸣!”大街小巷内,不时窜出一辆黑寡妇似的警车,疯了似地从空旷的大街上刮过去,让人悚然心惊。遵照王陵基的命令,向来有铁血打手之称的四川省警察局长何龙庆派出大批警车、警察分别包围、查抄了《新民报》、《新新新闻》、《华西日报》等报社。

一群群黑乌鸦似的警察涌进报社,涌进印刷车间、排字房,挥起枪托胡乱砸去,“哗――哗!”将那些整整齐齐排列在木架上的字钉打翻在地。

《新民报》经理赵纯继站了出来,对这些暴徒大喝一声:“你们不得胡作非为!”

“你是谁?”赵经理正碰上鼓筋暴绽的何龙庆。

“我是赵继纯。”赵经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何龙庆手一挥,一声冷笑:“拿的就是你。”

两个警察上前给赵经理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接着,何龙庆又亲自率警察上办公楼,照黑名单一一逮捕了主笔周交章、总编辑张光时、副经理侯辅陶;骨干编辑白君仪和记者朱正之。

其实,《新民报》不过是一张中间偏左的报纸而已。

王陵基派出政工处长雷清光等率领军警查抄其它报纸的理由无一例外是:“迭次违反戒严法,着即查封整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入夜以后的川大校园更不平静。

宽大的操场上,5000多名师生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活捉王灵官”。只见升旗台上,灯烛辉煌,灵幡招展。师生们在“王灵官” 的灵碑前点燃香烛,摆上瓜果、酒肉后,由一位法律系的四年级学生登台朗读祭文:

“时维1949年12月8日之夜。四川大学全体同学,谨以瓜、果、酒、肉不典之礼,陈祭王公灵官之灵位前,而悼以文曰:呜夫,灵官杀人如麻。‘四·九’惨案罪恶昭彰,镇压学生,血染锦江。大刽子手,名存实亡。王朝末日,风雨飘摇。亦步亦趋,没好下场。东北解放,华北拚光。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川西决战,泡影一场。长缨在手,苍龙难逃……呜夫哀哉,伏雄尚飨。”

突然,警笛长鸣,学校纠察队发出了紧急信号。当何龙庆率领军警气急败坏地赶到川大时,偌大的学校操场上已空无一人。气急败坏的何龙庆派人找来报信的学校中的三青团反共骨干份子,让他们带领军警去按册抓人。他们逐屋搜查,闹得鸡飞狗跳。可是,哪里还有他们要抓的人?唯见操场中,升旗台上,鬼火绰绰中那“活捉王灵官”牌位,幽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