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县隆兴寺距成都直线只有六、七十里;座落在一面浅浅的山岗上,面对着川西平原无边无际的田原绿畴。寺庙的红墙大院里,宫观巍峨、竹木葱茏、廊檐回环、殿宇重重。
1949年12月7日,这里成了川军将领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的起义指挥部。
那是一番何等壮观的场景啊!闻风而至,跟随刘、邓、潘起义的川中军政大员有:牛范九、邱翥双、陈离、李铁夫、经鹏翼、黄慕颜、严啸虎等几十人之多。来到这里的还有中共成都“临工委”负责人;解放军二野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派来的联络员;进步的各民主党派负责人。起义指挥部成立了统一的办事机构:综合组,下设秘书、宣传和策反三个小组。每天,这里人员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加紧进行着起义易帜工作。
起义指挥部刚刚成立那天,蒋介石派王缵绪赶到了隆兴寺。邓锡侯得报后,派一个副官去接他上山。
抗战期间曾先后就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和29集团军总司令,时任西南游击第一纵队总司令的王缵绪是秀才出身,他虽身黄呢军服,脚蹬一双擦得发亮的黑皮鞋,举手投脚间还是显出一分儒雅。跟在邓锡侯派去的接他的副官身后,他手中很有派头地拄根拐杖,不,是舞动着拐杖,沿着两边大柏树夹道的石板道缓步而上,左顾右看。
他也是一个老资格的四川军人,曾是刘湘手下大将。善于投机,先是投靠杨森,后是投靠刘湘,最后投靠蒋介石,在四川军政界名声臭。他就像一根善于攀缘而上的藤,纵然是被一阵大风刮倒在地,大树都连根倒下死了、枯了,而他这根靠攀缘而生的藤却不管不顾地又昂起头来,选定新的更坚实的利用物,再攀缘而上。
跟着副官翻过一个浅坡,只见一处浓密的树荫掩映间,露出几片青瓦,一角飞檐。再沿着石板小路走近一看,门外的“隆兴寺”三字赫然在目。矗立在川西平原浅丘地带的“隆兴寺”规模很大。山门外、密林中,随处可见95军荷枪实弹的95军官兵在警戒。
拾阶进入大门,进了大殿。只见殿上站立着的泥塑四大天王栩栩如生,他们或手持赤练蛇,或脚踏小鬼,或捧着青罗伞,或手托尖顶塔,似乎在显示某种超凡的本事。这是三进的大院。进了二门,迎面站着的是披甲挂剑,忠于职守的护法神韦陀。进了第三道门就是正殿了。
正殿上就是起义指挥部。在原先供奉着如来佛的的神龛上,这时横拉着一幅20万分之一的军用大地图,旁边临时搭起的条桌上摆着几部军用电话……两排身穿绿色军装,头戴钢盔,身持冲锋枪的警卫连士兵,沿着高高的台阶,从上至下排成一条火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就在王缵绪竭力镇静着,拾阶而上,进入正殿左顾右盼时,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等人鱼贯而出。王缵绪故作亲热、故作轻松地将拐杖怀中一抱,对主人邓锡侯调侃道:“哟,晋康兄,你这里好热闹哟,简直就是《水浒》里的108将在排座次嘛!”
刘邓潘不理他,脸一背,率先坐了下来,也不请他坐,只是冷眼打量着他。室内光线黯淡处,又有荷枪实弹的警卫,这就对他形成了一副审问架势。弄得王缵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有些尬尴。
“是老蒋派你来当说客?”一阵难堪的沉默后,邓锡侯火气很冲地讥讽王缵绪:“治易兄,你这次可不要又出卖我们啊!”
“这、这、这,从何谈起!”王缵绪不好发作,呆站在那里,手中拄着文明棍,脸唰地一下红齐耳根。
“坐,坐下说嘛。”刘文辉口气缓和些。王缵绪坐在了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就像在受审。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王缵绪干巴巴的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开始了他的外交攻势:“蒋先生派我来,要我代他向三位表白这样的一些意思:过去,他与你们曾经有过的一切不愉快,都是误会。蒋先生诚心诚意请你们回去。他说,有什么事,什么要求,都好商量。蒋先生是专门派我来的。”
“不回去喃?他老蒋要咋个!”潘文华是刘湘忠实的部下,因此,他对卖主求荣的王缵绪特别憎恨。说时,冷笑一声:“哼!哪个不晓得,他老蒋这是玩的先礼而后兵。我们不回去,下一步他就要派胡宗南的部队来打我们是不是?”
“哪里,哪里!”王缵绪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仲三兄说到哪里去了?”为了缓和气氛,他巧妙地转换了概念,语气也很平稳:“蒋先生还说,若是你们不相信他的诚意,怕是回去有什么不测,他可以让蒋经国来当人质。”
“咋个我们三个四川土包子将军这会儿在委员长眼睛中就这么值钱了?这么值得蒋委员长看得起?”邓锡侯不无讥讽地说出这句时,刘文辉、潘文华不禁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似乎要把他们心中以往的怨气、恶气都倾吐出来,倾吐得干干净净。
“明说吧!”邓锡侯不想再同王缵绪磨牙齿,绕弯子了,他同刘文辉、潘文华交换了一下眼色,说:“我们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老蒋要我们回去,迟了!话就说到这里,你可以走了。”
王缵绪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刘、邓、潘三人,见他们一脸决绝神情,情知再劝无望;但还是怀着最后一线侥幸心情,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站起来,走上前去,递给邓锡侯。
“好好好,随在你们!” 王缵绪说:“我算是将委员长的话带到了,这是顾(祝同)长官要我带给你们的信。”
邓锡侯不屑地接过信来,展开,用很夸张的语气念下去:“……刘、邓、潘三兄今不辞而别。我想,多有误会,委员长请你们回来,一切都好商量。委员长对三兄将有借重”云云。
“多宝道人”刘文辉发现王缵绪心怀侥幸,决定来个将计就计。
邓锡侯念完了顾祝同的信,刘文辉对王缵绪说:“治易兄,你不晓得。在委员长看来,我们三个人与中央离心离德,要投共,要造反。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之所以离开成都,躲到一边去,是因为王陵基“王灵官”利用委员长对他的信任整我们,将我们朝死里整!还有一个原因,你我都是川人。我们不同意在成都与共军决战。像太原、天津那样,明晓得打不过人家,却硬要同人家共产党打大仗。结果呢,仗打败了,城市也打烂了,你我咋个向乡人交待?!在成都,委员长天天逼着我们参加啥子‘川西决战指挥部’,胡宗南这人又横。没有办法,我们惹不起,只好躲到一边去。”
邓锡侯、潘文华对“多宝道人”临场发挥的用意一下领会了,心中佩服的同时,纷纷附议。
王缵绪老奸巨滑,对刘文辉的这一套,心知肚明。他却不揭底,来个顺杆爬,连连点头表示理解、赞成。他说:“话不说不明,火不拨不旺。自乾兄这一番话说的是实情,我回去在委员长面前好好说说。话明气散。委员长这个人也不是不明理,委员长可能与三位仁兄接触少了些,构通少,对王陵基偏听偏信,让你们受了委屈。我想,话说清楚了,一切就好办了。怎么样?” 王缵绪望着三人。
潘文华做出一副气鼓气胀的样子:“委员长要我们回去是要有条件的!”
“请讲,我负责带到。”
“三条。一,撤王灵官的职,撤盛文的职。” 潘文华说:“二、撤销盛文公布的‘十杀令’!三、治胡蛮蛮(宗南)的罪,他竟敢派军队来打我们!
“搞的啥名堂嘛?” 潘文华越说越气愤:“现成都满街遍地都是胡宗南的军队,盛文的‘十杀令’简直就是乱杀一气!” 潘文华数着指头一条条背诵起盛文的“十杀令”:
“背叛党国者,杀!窝藏通匪者,杀!造谣惑众者,杀!为匪作伥者,杀……结果杀来杀去,杀的都是我们四川人。盛文的军警宪特横行霸道,看哪个不顺眼就可以随便逮了,不经审讯轻而易举地杀。盛文的一纸告示贴出去,不到三天就杀了三、四十人,成都简直成杀场了!”
王缵绪眨巴着眼。刘文辉看出来,这个见利忘义,官迷心窍的家伙,这个时候竟敢独闯隆兴寺,显然是想在蒋介石面前立大功,于是,他想将这个家伙进一步引进迷魂阵。
“治易兄!”刘文辉说:“你看这个样子对不对?蒋先生若是听从我们的建议,答应我们提出的三条,果真撤了王陵基和盛文的职,那么,四川省政府主席由你来做,我和晋康、仲三兄联合保举你。你来主持川政我们放心,你唱主角,我们三个给你敲边鼓!”
真是官迷心窍吗?王缵绪好像真是信了,陡然来了精神。
“当真?” 王缵绪笑逐颜开地看着面前的三人,“也要得。”他说:“但空说无凭。如果你们现在不回去,而是要蒋先生将你们的意见落实了才肯回成都,那也可以。那你们就给蒋先生写封信,白纸黑字,我也好带回去给蒋先生!”
邓锡侯当即让秘书陈懋鲲以他们三人的名义给蒋介石复了信。信中提出,要他们回去的条件是:撤王陵基四川省政府主席职,遗职由王缵绪接任。还要撤盛文的职……按邓锡侯意思,陈秘书在信的末尾将语气表现得很强硬。强调,若是以上条件不答应,他们就决心率部与之周旋到底!
“治易兄,就等你的消息了。”当王缵绪离开隆兴寺时,刘文辉特意将他送出山门,客客气气的样子,并再三嘱咐。好像他们三人出走,完全是意气用事,和共产党没有一点关系,也并不想造反。
成都北较场中央军校黄埔楼小会议厅。
蒋介石专门召集有关人员,听取王缵绪去隆兴寺后的汇报。这是一个小型会义,出席会议的仅有蒋经国、阎锡山、顾祝同、胡宗南、王陵基和盛文。
王缵绪如实报告后,全场哑然。不用说,刘邓潘三人已经公开“反叛”党国!他们在王缵绪面前的种种言行,不过是一种表演。借一句四川人的话来说,刘邓潘是矮子过河――淹(安)心了!
“我早就说过,刘文辉这些人脑袋瓜上长有反骨,早该把他们抓起来,部队也该解决,可是,有人就是反对!” 胡宗南坐不着了,但碍于“校长”的面子,他并没有把话讲下去讲明,只是气呼呼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王陵基。
脸红筋涨的王陵基正要说什么,侍卫长俞济时急步走了进来,走到委员长身边,附身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后,将一纸急电放在委员长面前,然后轻步退了出去,给他们掩上门。
蒋介石看了侍卫长送来的急电,脸色惨白,手在桌上猛地一拍,大骂:“娘希匹的,反了,都反了!四川的刘邓潘反了;连云南的卢汉也跟着反了!”蒋介石气得浑身哆嗦,但仍然正襟危坐,保持着职业军人的姿态。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瘖哑,话说得一字一顿:“我们,嗯,不是败在共产党手里,嗯!而是败在我们自己手里。像刘文辉、卢汉这样的人,都是党国的高级干部,他们要将我蒋某人捉了,去向共产党献功?那就让他们去捉去献吧!我蒋某人无愧于孙总理,无愧于党国!”
与会的大员们看到委员长如此,情知不好,都不敢吭声。坐在蒋介石身边的蒋经国顺手从父亲身边拿过急电,看完,也不说话,闷着头传给了坐在他身边的阎锡山……急电挨个传了下去。原来,就在王缵绪在这里报告隆兴寺刘邓潘造反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拘留了张群一行。与此同时,保密局电讯处破译了卢汉发给隆兴寺刘邓潘的密电。密电要求刘、邓、潘就近相机活捉蒋介石,说是:“千秋功业在此一举!”
最初的愤怒、期怨发泄过后,蒋介石很快恢复了镇静。但在坐的亲信大员们都看出,委员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形容憔悴,两颊塌陷,两眼无神,这就暴露出了委员长内心的担忧和绝望。
静默了好一会,蒋介石这又期期艾艾地数落道:“四川云南的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卢汉这些人,本来就是些鼠窃狗盗之辈,长期与中央离心离德、阳奉阴违。为挽救他们,政府尽了最大努力。然而,值此党国命运千秋存亡之际,他们的所作所为令我痛心!”说时,他的目光扫视全场,“如何处置这些人,我想听听诸位意见。”
“我早就说过刘、邓、潘不是好人!”王陵基似乎要把胡宗南刚才抢去的风头抢过来:“治易(王缵绪的号)兄到隆兴寺去,见到了陈离、潘大逵等等那么多戴红帽子的人,可见刘自乾这些人,早就同共产党有勾扯,是有预谋的。现在算是真相大白了。我以往说了不知多少次,可是我们中,就有人包庇他们。”他这话,显然是将矛头指向“华阳相国”张群的。可是,张群在云南已经被卢汉逮起来了,生死未卜,再说没有意思。再说,就可能投鼠忌器,因此,王陵基的牢骚没有再发下去。
王陵基吞了口口水,看着蒋介石建议:“我的意见是决不能再养痈为患。趁隆兴寺刘、邓、潘势单力薄,立脚未稳!”说时,咬着牙,握起拳头砸下去:“我们唯有派兵镇压,坚决镇压!”
胡宗南知道,如果镇压,必然动用他的军队,他问王缵绪邓锡侯的95军布防情况。
“过了郫县犀浦,都是邓锡侯的部队95军。”王缵绪毕竟是军人出身,回答得相当专业:“他们在成灌公路上分段设置了路障、沙包和掩体。进入彭县境内,更是大部队密集防守。但是,我看出来,他们统共不过几个团的兵力。”
“那就打,坚决打!”胡宗南这回和王陵基想到一块去了,他说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不要多了,我只出盛文的部队就可以打垮邓锡侯的95军,我看我们得尽快拨掉这颗安家门口的钉子!”说时,目光炯炯地望着蒋介石。
“墨三的意思呢?”蒋介石牙疼似地掉头看了看顾祝同。
“可以打!”顾祝同赞同胡宗南的意见。
与会者都同意打。
蒋介石这就开始点将。
“盛军长!”
“到!”盛文双手紧贴裤缝,应声起立。
“你以两师兵力立即作好进攻隆兴寺准备!”这会儿,蒋介石鹰眼闪光,杀气腾腾,“至于什么时候发起攻击,听我的命令!”
“是。”
于是,蒋介石把手一挥,宣布散会。蒋氏父子回到了黄埔楼上。
在蒋介石那间小巧、雅致,舒服,一应俱全的中式书房里。这会,身心接连遭受重创,极度疲惫沮丧的蒋介石,瘫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沉思有顷对儿子说:“但愿郭汝瑰不要再出什么问题。”说着抬起头,睁开眼睛,幽幽地看着儿子,“经国,你对郭汝瑰这个人印象如何,你觉得他靠得住吗?他镇守的宜宾一线可是成都最后的屏障了!”儿子惊异了。父亲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父亲是向来非常要强,非常自信。像这样的时候,征求他对用人的意见、看法,可是很少有的。
蒋经国想了想,刚要说什么,父亲却又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儿子知趣地轻步退出屋去。临去时,替闭着眼睛在沙发上假寐的父亲拉上窗帘,再给父亲身上盖上一床薄薄的美国毛毯,并轻轻拉上房门。
周围很静。闭着眼睛沉思的蒋介石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熟悉的形象:郭汝瑰。
现年45岁的郭汝瑰是四川人,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轻。个子不高,挺精神。一生不嗜烟、酒,不嫖不赌。脸色白净细腻,一副又黑又浓的眉毛如两把关大刀,衬着一双很亮的眼睛,英气逼人。他是黄埔军校第五期、陆军大学第一期毕业生。抗战初期,身任旅长,率部在淞沪前线英勇作战,身先士卒。因为表现出卓越的才华胆识,引起善于延揽人才的陈诚注意。以后招至麾下,节节高升。他曾出任过国民政府驻外使馆武官。1946年9月,因为战事日紧,陈诚特意将他招回国内,委以重任,担任国防部主管部队编制的第五厅副厅长。同年被大权在握的新任军政部长陈诚拨擢为总参办公厅主任、接着为国防部第五厅厅长。1947年为国防部要害部门作战厅厅长。
郭汝瑰的飞速晋升,引起军队中不少将领的忌恨。1947年,有300多名被陈诚栽减的高级军官,因极度不满他们的待遇,对照郭汝瑰的飞升,集中在南京中山陵哭陵,有这样一段哭陵文字见诸报端,在社会上引起长久的多方面反响:
“爵以赏功,职人授能。有郭汝瑰者,仅因为陈诚亲信,为其十三太保之一,‘干城社干将’,竟致一年三迁,红得发紫。试问当朝诸公,天理何在?”……
其实,郭汝瑰之所以平步轻云,是因为他既是陈诚爱将,也得到蒋介石的赏识。在大局日渐糜烂之时,郭汝瑰主动请缨,他蒋介石作特委任郭汝瑰为22兵团中将总司令兼72军军长,再兼川南叙沪警备司令,负责沪州、宜宾、乐山、自贡、资中,计四个专区一市43县广大地区的防务。
现在,郭汝瑰手中掌握着四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师,形沿长江、沱江设防。东可策应杨森部威胁已被共军占领了的重庆,西则是成都的可靠屏障。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他对郭汝瑰寄予很高期望!
然而,俗话说,将在外,君有命臣所不受!在手下大将分崩离析、纷纷投共的今天,郭汝瑰这枚自己赖以进行川西决战而投下的重要棋子,这朵“黄埔之花”,靠得住吗?
哲言说得好,要知道这个人的今天,就要看看他的昨天。郭汝瑰这个人昨天是可靠的,信得过的,那么,今天他也会是可靠的,信得过的。应该这样,想到这里,蒋介石放了心。是的,只要郭汝瑰不出问题,大局尚有可为……
就在蒋介石凝神静想之时,侍卫长俞济时又在门外一声报告。蒋介石一惊,悚然从沙发上坐起。他预感到,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然,侍卫长断断不会在他休息的时候来打扰他的。最近一段时间,流年不利。真是应了俗话一句,墙倒众人推,什么倒霉事都凑到一块来了。
“进来!”
侍卫长进来了。看着站在面前的俞济时满脸惆怅,委员长一颗心直往下沉。最近一段时间,侍卫长简直就是一尊瘟神,送来的尽是坏消息。
“啥事?”蒋介石绷着脸问。
“泸州急电!” 俞济时送上一份急电。
蒋介石接过急电看完,顿时只觉得天昏地转,倒在了沙发上。
“爹爹,你怎么啦?”闻讯赶来的蒋经国,上前扶起父亲。他从父亲手中接过急电看过,手也发起抖来。
消息是如此令人魂惊魄散!
刚才,就是刚才他们在会上决定讨伐刘、邓、潘时,郭汝瑰在泸州宣布率部起义。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蒋介石焦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他的精神完全垮了,额头发青,双颊潮红。
儿子安慰着他,劝他坐在了沙发上,给他倒了杯开水递上去。
蒋介石接过杯子,喝了点水,镇定了些,他紧张地整理着纷繁的思绪;从而反思、闪回、抉择、应对。
如果说,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卢汉这些人反叛,对他来说,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事。郭汝瑰这个时候的反叛,却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也想不通的。
更为可怕可恨的是,刚才,就是刚才,老是当事后“诸葛亮”的保密局接踵而致送来的报告中称:“……年前,郭汝瑰就将刘伯承派去的共军军事干部赵立钧安插身边,伺机反叛……”
真是人心难测,真是太可怕了!那么,他待之不薄的郭汝瑰,是什么时候起了反心?什么时候同共产党有了联系的呢?郭汝瑰在国防部要害部门工作那么多年,参与了那么多重要的军事机密,他给共产党提供了多少重要机密?而这一切,又给党国造成了多大危害?他不敢深想下去。他感到不寒而栗。
蒋介石当然不知道,就是郭汝瑰这朵被他欣赏的“黄埔之花”,早在1945年抗战胜利后,就暗中倒向了共产党。
抗战胜利后,在陪都重庆,郭汝瑰曾数次私下秘密去红岩村的八路军办事处,找到周恩来、董必武倾述自己反对内战,赞成、拥护共产党各项主张,愿意加入民主阵营,为推翻旧中国,建立新中国作出自己的贡献的愿望,受到中共高层的热烈欢迎。
郭汝瑰由此频频暗中向中共秘密传递重大、绝密军事情报。当国民党军队向山东展开重点进攻前夕,他已将国民党军队参战人数,部队番号,开进路线等等详尽地传递给了中共;使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74师在孟良崮遭到一举全歼……
1948年,淮海大战中,国共两军陈兵百万,在徐州一线进行战略决战。郭汝瑰将每天的战况及国防部制定的近期、远期“作战计划”,找人写成工整的大楷字送给委员长看。郭汝瑰手下人才济济,要颜有颜,要柳有柳,要楷有楷。当郭汝瑰将那份用工整中楷字写成的战况及种种绝密送到蒋介石桌上时,复印件同时也送到了毛泽东和解放军淮海大战总指挥邓小平的办公桌上。结果可想而知。
激战正酣。而处处碰壁,损兵折将的“常胜将军”杜聿明感到某种不对劲,他冒着枪林弹雨乘飞机回到南京,向蒋介石陈述战场严重局势,要求批准他的“紧急撤退方案”。
蒋介石立即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参加这个军事会议的有陈诚、白崇禧、李宗仁、顾祝同等军事大员。郭汝瑰列席。杜聿明已经注意、怀疑到了郭汝瑰,会上,杜聿明请求总裁给他一个单独谈话的机会。
当杜聿明同蒋介石到一边单独谈的时候,郭汝瑰大施离奸计。说是杜聿明眼中只有总裁,根本不把参会的诸公放在眼里。李宗仁、何应钦、顾祝同、白崇禧在历史上与蒋介石就有介蒂。结果,郭汝瑰的离奸计果然奏效,让不明究里的李宗仁、何应钦、顾祝同、白崇禧等对杜聿明的撤退计划群起而攻之。在这些军事大员们的一致反对中,本来已经同意了杜聿明撤退计划的蒋介石被说懵了,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