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河边上,有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 01(1 / 1)

成都少城公园是座历史悠久的名园。里面假山重叠,花卉盛开,清新幽静,是成都人爱去游玩的好去处。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园中有座“辛亥秋保路同志死事纪念碑”,像把利剑直指云天。先总理孙中山曾经指出,辛亥革命成功,四川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四川的保路运动,革命党人在武汉的大规模暴动,清廷的被推翻,民国的建立,最少得延迟一年半载;甚至很难保证成功。这碑四面的题辞,俱出自当代著名书法家、川人赵熙、吴之英等人之手。

公园与大街以一条碧波粼粼的金河为界。祠堂街临河公园边有座古色古香的饭馆“晋园”。

这是一家最早由山西人开办的饭馆,时间百年以上,是家有名的饭馆。晋园博采众家之长,推出了一些很受欢迎的大众菜,尽量给劳动人民以实惠。这家名饭馆的主人姓原,名纪成,早年在川军当过团长,后来接受了马列主义,并秘密加入了共产党。解甲以后,他将这家餐厅办成了中共成都地下组织的一个秘密联系点。重庆解放前夕,原纪成的活动被国民党特务侦破,过后被逮捕暗杀。现在这家餐厅由他的贤妻继续经营着。原纪成夫妇有两个女儿,大的原英大学毕业已经工作,小的原芳还在四川大学读预科。

这天早晨10时,难得的冬阳冉冉升起。

晋园是前厅后院。居家的小院里,红梅怒放,散发着幽香。这时,一间临院的闺房里,一位明目皓齿,身材匀称的姑娘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看着一本摊在桌上的英文版的大仲马的《茶花女》。她是原芳,已经秘密参加了共产党。这时,她明是在看书,其实是在等她的心上人,川康军事小组组长董重。不知为什么,她心下有些忐忑不安。

圆、董两家是世交。

20世纪30年代,追求革命的原纪成从川军团长职上挂冠而去,参加了共产党,成了职业革命家。为躲避国民党特务的追捕,他由成都辗转经朝鲜去了日本。在那里,他结识了在日本陆军大学兵科学习的董子参,二人很谈得来。

董子参毕业回到四川,在川军中虽然当上了旅长,心里却一天也没有轻松过。面对军阀混战、哀鸿遍野的神州大地,他常常唏嘘自叹。对比起共产党及共产党的所言所行,他切感国民党自愧弗如;及至在后来的八年抗战中,八路军、新四军浴血奋战、表现卓越,使他对共产党由同情转为了敬佩。因此,当他的长子董重后来投向共产主义营垒,并逐渐成长为坚定的革命战士,积极从事地下斗争时,已经在国民党军队中升了官的他,对长子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芳突然从书上抬起头来,心跳如鼓。她听见董重来了,在前边屋子里同母亲、姐姐说话。

董重从小聪颖过人。本来,他父亲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一条通往锦衣玉食、封妻荫子的坦途。可他刚刚在郭沫若、何其芳、李劼人等一大批名人就读过的成都著名的石室中学初中毕业,就违逆父意,进了时称“陕北公学”的成都协进中学上高中。

西安事变后,国共合作。董重在学校里从事革命工作锋芒毕露,且展露了才华。当时他的同学原英也是学校革命骨干,都加入了共产党并主持学校党总支工作,时有往来。因为这个原因,董重得以与原芳认识,以后因志同道合,彼此爱慕,燃起了炽热的爱情火焰。

静坐闺房中的原芳忍着心跳。她清晰地听见了董重熟悉的脚步声和年轻爽朗的笑声。这年轻有力的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在她听来,犹如是一首别具韵味的青春进行曲。透过窗棂往外望去。不大的天井中,那一株腊梅开得正艳,她的脸颊上不禁飞起朝霞般的红晕。她多想立即跨出门去看董重。可是这会儿她得呆在闺房里等子重过来细细说说知心话。

恍然间,她记起了当年董重奔赴延安时的一幕。晃眼间,这一幕已经过去10年了。但是,她至今能清晰地记起董重当时在这儿给他父亲写“诀别”信的情景。

那时17的董重已长成一个英俊少年。高挑的个子,气宇轩昂,满怀抱负。

“爹爹同意我要走,不同意我也要走!”因为父亲不同意他去延安,董重窝了一肚子火。

原芳理解董伯父不同意儿子去延安的原因,她劝董重好好给父亲写封信,说明自己之所以要坚决奔赴延安的原因。

董重被她说服了,伏在她闺房中临窗桌前给父亲写信。那是一个朝霞满天的早晨,他下笔疾书道:

“父亲大人:

为了走的问题,那天清晨大早,就使你老人家大大的生气……这里我要向你老人家说明我走的原因。记得我最初很信服胡适博士。他曾在一本书上说过,中国人还不如美国的一只狗一只猫。这让我很不理解,也很气愤,认为胡博士言过其失。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知识面的扩大,我才知道,这是真的。这是因为中国太穷。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矛盾,这样不合理:一方面是大量的普通老百姓的贫穷疾苦,一方面是达官贵人的骄奢**怡……在极端的痛苦烦闷中,我看了瞿秋白先生的《饿乡纪行》等书。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存在着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原因;为什么中国人还不如美国的一只狗一只猫;明白了为什么在号称温柔富贵之乡的我的家乡天府之国的首善之区成都,存在着这么多的矛盾和不合理。这完全是因为一种制度的不合理!

“这时,我的眼前亮起了一盏明灯。这就是共产党在西北、延安开辟建立起来的红色政权。生活在这个红色政权中的人民,同占世界上六分之一面积的苏联是没有区别的。

“那是我的圣地,理想的灯塔,它们在召唤我。我要投身去到那里。为最终消灭人剥削人,人欺侮人的制度,我愿献出自己的一切。父亲,你不是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有良知的人吗?我记得父亲也曾经说过,西北,那个毛泽东领导的赤色政权,是中国的楷模。我想,既然如此,父亲就不会阻挡孩儿去那里为理想而奋斗,甚至献身!”

董子参是从邮局接到儿子写给他的信的。他知道,这是儿子的“陈情表”。读了儿子的信,他深受感动。但是,董将军知道,儿子这一走,就意味着流血、牺牲。这一走,也就意味着他有可能就此失去儿子,他也清楚爱情的力量。于是,他赶紧叫来了原芳。在韩家宽敞典雅的中式客厅里,体态魁梧匀称、年届不惑的国民党将军董子参,手里拿着儿子的信,要原芳劝劝儿子不要走。那么一个将军,这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竟是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小芳!”面对着亭亭玉立的少女原芳,国民党将军董子参晓之以情。他说:“你知道吗,董重现在奔赴延安意味着什么?”停了停,看原芳不吭声,他加重了语气:“现在奔赴延安,就意味着流血牺牲,意味着有可能与我们永别!”看着原芳,韩将军面露乞求神情:“凭你们的关系,请你劝劝董重好吗?我的话他不听,你的话我想他会听的。”

“董伯伯,董重是为追求光明去延安,延安那是一块净土!”15岁的少女说这些话时,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情的憧憬:“别的什么事,董伯伯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但这事我不能劝他,这事我办不成!”

一切都明白了,眼前的原芳与儿子是“同谋”。董将军颓然坐在太师椅上,喟然一声长叹:“人各有志,那就由着他去吧!”

董重于1939年冲破国民党军队的重重封锁,去到了延安,在战火中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军事干部,在成都解放前夕,他接受组织派遣,辗转潜回成都,住在家里;不仅借助时任四川省军管区中将副司令的父亲的掩护,而且说服了父亲,将自己带回来的同志,共产党员曾云飞、徐鸣铮、王万坚等人安插在了父亲的部队里。

前段时间,身为中共川康军事小组组长的董重,到大邑县游击纵队去作了军事布置,日前刚回来,今天一早就过来看她们了。

说好了的,董重今天过来吃午饭,原伯母要为未过门的女婿接风。

“小芳!”这时,上房传来母亲的声音:“董重来了,你快过来吧!”

还是大姐明白妹妹的心事。“妈!”只听姐姐笑嘻嘻地打趣道:“快让人家董重过去吧。人家两个心里都毛焦火辣的,人家两个要说悄悄话。”

“啊,你看我,老糊涂了!”母亲大笑起来,看不见母亲的动作,肯定母亲推着满脸通红的董重,“快去、快去,快去谈你们两个人的悄悄话。”

一阵久待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来。董重兴冲冲地过了天井,一脚跨进原芳的闺房。她满脸通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迎接久违了的爱人。

一时,他们都没有说话,互相默默打量起对方。董重虽然还是那副样子,但明显成熟了。他穿身合体的黑呢学生服,1.78的个子,身材匀称昂藏挺拨,隆准黑发亮眼,英气逼人。恍然一看,象个英俊的大学生,但只有她才能从他身上能找到非同往日的、只有经过训练的军人特有的气质。

原芳今天身着一件翠绿色贴身棉旗袍,外罩一件大红毛衣,剪着齐耳短发,颈上围一根鹅黄色手织毛线围巾。围巾的一端伏在背上,一端拄到微微隆起的胸乳上;配上亮亮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眉似远山含情,那么的苗条清新丰满合度;那么的青春勃勃光彩照人。整个看去,她如新月如春笋,如山间一泓汨汨流淌的泉水。

“坐。”原芳看着董重,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她用葱指指了对面的凳子。董重坐下后,她又赶紧给他上了热茶和早就准备好的点心。

“特别忙吧?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一些时日?”原芳一边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一边问。她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是非常时期。作为中共地下党领导的一支地下武装力量负责人的董重,为破坏蒋介石的川西决战,迎接解放最近特别的忙碌。

“是的,我最近特别忙。”董重小声而兴奋地说:“我最近正在策划并准备组织实施一个惊天动地的军事行动,组织上已经同意了!”

“啊!”作为从小在一起长大,在革命事业中结为恋人、同志,并经受了时间考验的原芳,不用董重说明,已经大体估计到了他说的“惊天动地的军事行动”是什么意思。她仔细地打量着英姿勃勃的心上人,一双明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支持、鼓励和不无担心。

“最近敌人可猖狂了。”按照党的按定,原芳当然没有多问,她感到掁奋,同时也感到担心。她含蓄地提醒董重:“昨夜十二桥又在杀人,蒋介石可是杀红了眼的!”

听了爱人的话,董重略为沉思着说:“是的,我们要提高警惕。看来,这段时间你这里我也得少来了。”

原芳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董重在敌人那里是挂了“号”的。

原芳的提醒,让董重瞬间想起即将炮打蒋介石的事情。昨天,在约定时间,炮打蒋介石三人小组组长谢云昌如约而来,将情况向他作了汇报,并谈了他的看法。老谢认为,黄埔楼上出现的反常现象,说明我们很可能在什么地方不小心引起了里面的怀疑;建议炮打蒋介石暂时中止。董重考虑了一下。认为情况不至于,因为他刚从内线得到情报,蒋介石最近确实住在黄埔楼。如果老蒋发现了问题,决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肯定早就动手了。至于黄埔楼的灯,为什么要亮一起亮,要熄一起熄?很可能是蒋介石故意布下的疑阵。如此而已!让他担心的倒是老马,他觉得这个从旧军队反正过来的神炮手,有些吊二郎当的。他让老谢在如约去同小王、老马见面后传达他的命令:继续观察黄埔楼上的动静,作好炮打蒋介石的准备。并让老谢通知老马今天午后按时到春熙路的悦来茶馆同他见面,他要摸摸老马的思想,关键时刻,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时间已经计划好了,在原芳家吃了饭,在去春熙路悦来茶馆前,他还要见一个同志:钱敏军。

这时,大姐隔着花木扶苏的小天井,脆生生地喊:“小芳,你们的悄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妈喊你们过来吃饭。”二人这才恍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已到中午。

“走吧!”原芳率先站起身来。

他们相跟着过了天井,进到堂屋。

堂屋宽敞明亮。难得的冬阳透过窗前那丛肥大翠绿的蕉叶,从雕花玻璃的窗棂上探进屋来,堂屋里显得格外明亮。屋里,一色的楠木家具古色古香,壁上挂的一架中式自鸣钟的钟摆走得嘀嘀哒哒轻响,气氛温馨宁静安祥。

一张漆黑锃亮的八仙桌,安在了堂屋正中。董伯母是长辈,自然坐了上方,董重与伯母对坐;原英、原芳姐妹打横对坐作陪。

他们刚刚坐定,堂倌开始上菜。

这是一次高质量的家宴,富有晋园的特色。首先上的是下酒的四个冷盘,里面分别装的是椒麻牛肉、卤肝、樟茶鸭子、缠丝兔等。

“小芳,”车伯母笑嗬嗬地吩咐自己的小女儿:“给董重斟酒。”原芳这就站起身来,笑微微地掂起一瓶沪州大曲,左手放在右手上,先给母亲,后给董重,再给姐姐面前的小白瓷酒杯里挨次斟上酒,最后给自己的酒杯里斟。却又并不斟满,只有八分,所谓“茶七酒八”。

原伯母这就举起酒杯,满脸漾笑:“都来,为董重的归来,请酒!”

“谢谢伯母!”董重赶紧举杯站起,同伯母,原英、原芳姐妹碰杯;“咣!”地一声,溅起四朵酒花,然后四人一饮而尽,并都亮了杯底,是为报。

接着,董重又挨次给伯母、原芳姐妹一一敬酒,四人再饮,是为酬。

如是两杯后,原芳酒力不支,满脸腓红,丰满的胸脯起伏。

“妈,上热菜了吧?”她说时明眸含波,看着董重,意思是要他不要喝得太多。

“哟,就管起来了?”善解人意的姐姐打趣地看着董重:“董重,你再喝两杯吧!”

董重本是有酒量的。

“好,再喝两杯就吃饭。”他高兴地看着对自己关怀有加的原芳。只见饮了两小杯酒的她,不胜酒力,桃花上脸,越发动人。

“也好。”董伯母这就喊堂倌上热菜。她注意打量了一下未来女婿,关切地嘱咐道:“我也不知道你的酒量,反正这儿就是你的家,不要拘礼。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吃饭,随便些。”

董重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又看了看原芳说:“我陪伯母喝完这杯酒就吃饭。”

“要得。”伯母同子重“咣”地一声碰了最后一杯。

堂倌依次送来热菜。先上的是豆瓣鱼,再上清蒸全鸡……菜一道道上来,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子。训练有素的堂倌上菜时很有讲究,出手不能高过享用者肩头,更不能高过人头。盘中盛着的全鸡、全鸭的尾巴都一律向着下方。最后上的是一海碗豌豆尖鸡蛋汤,汤一上,表示菜已经上完了。

原伯母和董重都放下了酒杯。

端上饭碗,原伯母拈起牙骨筷子对董重点了点,“请菜”。说时把一条肥墩墩的鸡腿挟到了董重碗里。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董重吃得津津有味。

“人说吃遍天下,川菜最好。” 原伯母说:“董重,你见多知广,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夸张?”

“不夸张,千真万确。”博学多才的董重引今据古,“唐代大诗人杜甫流寓四川时,就曾为川的魅力所吸引,有诗描绘赞叹道,‘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

“董重的记忆还是这样好!”原伯母发出真诚的赞叹。董重只顾说,只顾吃。当他抬起头来,见众人都放下了筷子,自嘲地笑道:“我背桌子了。”

原伯母赶紧打园场,说:“哪里,还有我哩。”

这顿家宴让董重吃得很舒服。他放下碗,掏出手帕揩了揩头上的汗,一看手表,惊讶一声:“哎呀,我该走了。”

原伯母也不留他,说:“那你忙去吧。”

董重站起来时,原芳脉脉含情地看了看他,轻言一句:“你跟我来一趟。”

他们相跟着过了小天井,进了闺房。只见原芳变魔术似地从衣屉里拿出来一件刚织好的咖啡色男式毛衣。毛衣织得很精巧,一针一线勾出了一幅象征胜利的V形图案。

“给你织的,喜欢吗?”原芳抖开毛衣,在董重身上比了比,正合身。

“你是什么时候织的?”董重接过毛衣,爱不释手。

“穿上吧。”原芳避而不答,含情脉脉地看着恋人脱下衣服,穿上了V型毛衣,显得更精神更英俊。

“我穿上了。”董重万分珍爱地摸挲着身上的毛衣。他不是怕冷,他要把饱含爱人绵绵深情的信物永远带在身上,揣在心里。

原芳把子重送到门口。怕引人注意,没有再送,只是倚着门轻声嘱咐道:“办完事快回家。”

“放心。”董重点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望着上了街,汇入了人群的董重,不知为什么,原芳忽然觉得若有所失,一种莫名的惆怅顿时涌上心头。

一间黑暗、阴森的地下刑讯室里,个子高大的马不然被吊成了“鸭儿浮水”。刽子手们很恶毒,将马不然两手两脚反绑成“四马攒蹄”,粗绳一拉,将他高悬在半空。

前天晚上,他们“三人炮打蒋介石战斗小组”在黄埔楼下王石头的小窝棚里聚会后,他和老谢离去不久,特务摸来逮捕了小王,并找到了窖在地下的迫击炮。

特务刁钻。他们在带走小王的同时,不声不响设下埋伏。昨晚,按照预先的约定,他和老谢先后去到那间窝棚时,遭到特务围捕。结果他被捕,机警的老谢侥幸带伤逃脱了。

被绑成“四马攒蹄”,悬吊在半空的马不然很痛苦,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刽子手们在折磨他的同时折磨小王。阴深的黑暗中,靠边一张宽大的审讯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在台灯洒出的一缕寒霜似的灯光照耀中,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还是一片空白。特务头子、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亲临现场,躲在审讯桌稍后的一团阴影里,指挥着这场重大的带有突破性质的审讯。

案发后,蒋介石闻讯惊吓得出了身冷汗,深为自己的机警敏锐暗暗得意。他拍着剃得光光的头,暗自庆幸,若不是自己动手快,后果难以想象。他当即给四川省警察局局长何龙庆和毛人凤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要敲开俘虏的嘴;他期望顺藤摸瓜,就此将中共成都地下组织一举摧毁。

前台坐镇指挥的是何龙庆。他不高不矮的个子,军帽揭来放在桌上,紫酱色脸上横肉饱绽,一副眉毛又黑又短又粗,象是爬满了的黑蚂蚁,一双鼓棱有力的眼睛充血,透出对共产党人一种天然的仇恨。这是一个有“铁血杀手”恶名的家伙。喝过些酒的何龙庆,袖子挽起多高,被酒精烧红的眼睛里流露出嗜血的快慰。

“小伙子,你还年轻,犯不着拿命给共产党垫背!”坐在桌后的何龙庆,看着被捆绑在老虎凳上受刑的小王,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威胁利诱,“说!谁是你们的主谋,交待你们的组织和上级。”说时身子向前探了探,似乎想把痛苦中的小王的情状看得更清楚一些。其时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的小王,身子和头都仰靠在柱子上,似乎想借以减轻一些痛苦。他周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特别是,一双被多粗的棕绳子象缠麻花一样缠紧的脚杆,被码得多高的火砖顶得戛戛响,就要折断了。

然而,回答铁血杀手何龙庆的是王石头不屑一顾的沉默。

“好,你不说。”何龙庆将腮帮咬紧:“那就再加一块砖!”何龙庆说时将身子更加往前探了探。刽子手们,这就将一块块砖往王石头那绷得就要断了的脚杆下顶上去、顶上去!

虽是寒冬腊月天,刽子手们已是热气腾腾。七、八个彪形大汉揭了军帽,敞衣露怀。他们欺负小王是个“嫩水水娃娃”,决定杀鸡给猴看,无论如何要先撬开他的嘴。可是,小王却是想像不到的坚强,半夜过了,他就是咬紧牙关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就在何龙庆喝叫“再加一块”、“再加一块砖”时,被砖顶得脚高得快要齐下巴的小王的一只腿“咔嚓!”一声断了,他将身子用劲往后一仰,痛得昏死了过去。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毛人凤终于按捺不住,霍地站起,指着痛得昏死了过去的王石头,吩咐手下:“把他给我弄醒再问!”

“唰、唰、唰!” 刽子手们拎起三桶冰冷的水,从王石头头上直淋下去,痛得昏死过去的小王清醒了过来。一直坚不开口、闭着眼睛、周身血迹斑斑的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呀,那双眼睛是那么锋利,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如锥如剑般剌向刽子手们。

“说,你说不说!” 刽子手们在小王的怒视下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后退一步,同时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们要我说什么?” 王石头脸上露出明显的嘲讽意味。

“说出你们的行动计划,说出谁是你的上级……”

王石头的嘴中迸出“不知道”三个字。

何龙庆站起来喝道:“说,是谁支使你谋杀蒋委员长?”

“是老子们自己。”

“好,你不说,你虾子嘴硬!”站在近前的络腮胡打手气极:“看老子咋个收拾你!”说着瞪起一双牛眼睛,将袖子再往上挽,举起了手中的钢丝鞭。

“慢!”毛人凤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在王石头面前,用很温和的口吻进行诱导:“小伙子,你还很年轻,你说出来,要啥子有啥子。想做官,可以。想钱,要多少给多少。”

刚才还是一副凶神恶煞样子的何龙庆,这就换了一副脸面,赶紧走上前来,不无诌媚地用大拇指比了比毛人凤,给小王介绍:“这是我们的毛局长,是位将军。毛局长说话算话。只要你照实说,他保证你要啥有啥。”说时,一身戎装,佩少将军衔,武装带上系中正剑、个子矮矮笃笃的毛人凤不由将身板一挺,显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说话当真?” 王石头做出一副很天真,就要坦白的样子。

“当然,当然。”毛人凤以为有希望了,大喜,连连点头保证:“只要你照实说了。你要钱,给钱。要当官,也可以。”

不意王石头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我要你们抵命!”若不是他的手脚被牢牢捆脚绑在老虎凳上,他会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扑向毛人凤、何龙庆。

“你要干什么?”毛人凤一惊,吓得往后一退。

“我老实告诉你们,我爹妈都是死在你们手中的共产党人。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们。哼!想从老子口中挖出秘密,做梦……”在王石头一顿臭骂中,两个特务头子这才明白,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个“嫩水水娃娃”,其实是个与国民党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坚强的共产党人。

毛人凤失望了,他对何龙庆说:“何局长,你看着办吧!”说着转身回到那团阴影里,很像一团幽灵。何龙庆则暴跳如雷,指着王石头,吩咐打手们“给他娃娃吃‘红烧肉’!”

敞衣露怀的络腮胡和一个黑塔似的凶神,这就用火钳从火炉里挟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伸过来,嗖嗖生风地在王石头眼前晃了晃。

“说不说?”络腮胡鼓起眼睛,声嘶力竭。

王石头将头一调,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嗤!”“嗤!”刽子手下毒手了。烧红的烙铁一下一下地烙到王石头胸上、背上……发出阵阵令人恶心的焦臭味。

“呀!”坚强的王石头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随即破口大骂:“蒋(介石)光头,你个狗东西!我王石头这辈子报不到仇,二辈子也不会放过你们……”

酷刑在升级。

被五花大绑在老虎凳上的王石头,双腿被折断了。通红的烙铁一次又一次地烙到他皮开肉绽的身上。一直喊着骂着的王石头渐渐声音低微,高昂着的头渐渐垂了下来……

“他死了!”络腮胡走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王石头的鼻子,向阴影中的主子报告。

“把这家伙的尸首拉下去,将吊起的家伙放下来整!”何龙庆象个输红了眼,急于翻本的赌徒,样子格外凶狠。

浑身直打哆嗦的马不然被放下地来时,一下瘫了,结结巴巴地说:“我说,我说。”

“好!”坐在阴影中的毛人凤立刻来了精神,吩咐道:“做好记录。”

没有费什么神,毛人凤们得到了马不然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