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救房琯(1 / 1)

杜甫被俘后,虽不像王维那般难熬,但想逃出长安,仍有些困难。

他在长安住了半年,至德元年(756)十月,唐肃宗派房琯率兵收复两京时,才写下了《悲陈陶》这首诗。他将满心希望寄托在房琯身上,其结果却是“四万义军同日死”。

杜甫知道,房琯尽力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叛军,习惯了养尊处优的义军又岂会是对手?杜甫期待官兵至,可也知道这样的期望只会造成更多人死亡。

但是,除了反抗、抗争外,还有什么办法?

在长安那段时间,杜甫的心是“少陵野老吞声哭”,看见的是“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对人生的感慨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人间事,无终极,永远会这样斗争下去。

秋天,是伤感的季节。见惯了生死的杜甫突然变得儿女情长起来。月夜之下,他想念家中妻儿,不知他们如何了。生逢乱世,注定人生有涯。回忆半生,他对妻儿亏欠太多。此前,无法弥补,此后更是无以为报。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杜甫想念家中妻儿,怕是远在鄜州的妻子,也在望着这轮圆月思念着他吧。杜甫深陷贼众,安危难卜,家寄异县,生死难知,此心念的全是家人。

她也一样!一想到自己的丈夫生死未知,便满脸挂上了泪痕。“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月,见证了太多生生死死、离愁别绪,也被人们寄托了太多情感。可惜这轮圆月只会将人们的思绪吞噬掉,从不会像太阳般释放自己的光芒。

杜甫的思念,妻子的担心,月不能帮他们传递,只会让这愁绪隐没在暗夜里。

至德二年(757)正月,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想要谋反篡位,便与严庄、李猪儿合谋杀害了安禄山。此时,叛军内部矛盾重重,而唐军、百姓却在见证了叛军的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后,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反抗之心。

在兵部尚书兼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的带领下,安史之乱渐渐平定,唐肃宗李亨迁都到了凤翔。

战乱虽已暂时平定,但战后的长安仍是满目疮痍。杜甫望着处处哀鸣的长安,写下了《春望》。这场战争打了太久,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胜利的小火苗。他依旧热爱着这破碎掉的家国,也热爱着一个个活着的生命。

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国虽破,但只要山河还在,杜甫便要重新上路,去实现他报国之志。确定了唐肃宗所在的位置后,他决定去凤翔投奔唐肃宗。

杜甫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两军交战之地,爬过一座又一座高山,躲过一头又一头野兽,终于活着见到了唐肃宗。回忆这一路的所见所遇,他写下了《喜达行在所三首》:

喜达行在所三首(其一)

西忆岐阳信,无人遂却回。眼穿当落日,心死著寒灰。

雾树行相引,莲峰望忽开。所亲惊老瘦,辛苦贼中来。

喜达行在所三首(其二)

愁思胡笳夕,凄凉汉苑春。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

司隶章初睹,南阳气已新。喜心翻倒极,呜咽泪沾巾。

喜达行在所三首(其三)

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犹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

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

杜甫以为,在追随唐肃宗的路上也许会死去。所以,当他遇到危险和磨难时,便感慨在敌军死去无人报信的遗憾。如今,他终于来到了安全之地,终于有人怜惜自己。他能在苦难中活下来,那么大唐的国家社稷,也一定会有振兴的希望。

据《新唐书·杜甫传》所载:“至德二年,亡走凤翔上谒拜右拾遗。”这年夏天,杜甫终于见到了唐肃宗。肃宗见杜甫衣衫褴褛,又有一片忠国之心,加上宰相房琯推荐,肃宗便封了杜甫“左拾遗”。(《新唐书》载有误)

左拾遗是从八品上的官职,品级不高,但有谏议之责。即使皇帝的决议有不妥之处,也可及时进言,提出自己的意见。同时,左拾遗还担任着向皇帝举荐贤良的工作。

杜甫得到这个官职很高兴。在他看来,这是他仕途之路的新起点,是他辅佐君王,济世理想的新开始。他数十年的努力,一朝“功成”,便想花尽自己全部的心血。每日,他都工作到“避人焚谏草,骑马欲鸡栖”才肯回家。即使回到家,仍彻夜写奏折,常常睡不下。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他常问夜晚当差的宫人,此时几更几时,是否该上朝了。

杜甫虽兢兢业业,一心为君臣百姓,但他不喜溜须拍马,也不懂看唐肃宗的脸色,最终还是惹了祸事。

至德元年(756),房琯率领的“四万义军同日死”,着实惹怒了唐肃宗。不过,房琯陈陶战败后,老臣李泌营救了他,才使唐肃宗没有罢免房琯宰相之位。

房琯狂放豪爽,孤高自傲,常以名士自居,与朝廷不少人积怨已久。房琯喜欢听琴,有传言琴师董庭兰贪赃枉法,房琯因此事受到政敌的弹劾。

唐肃宗闻后大怒,房琯也由宰相被贬为太子少师。

杜甫与房琯为布衣之交,彼此又了解双方的性情,认为房琯受到了他人的诬陷。杜甫此时担任左拾遗,有进言之责,于是便上书唐肃宗援救房琯。杜甫在上书时,说:“罪细,不宜免大臣。”

杜甫性情耿直,写出的奏折更是如诗作般坦率,言辞激烈。唐肃宗审完奏折很是愤怒,于是便命令韦陟、崔光远、颜真卿等人审讯杜甫。

唐肃宗为新任帝王,而房琯曾是唐玄宗身边的近臣。他罢免房琯意在铲除唐玄宗留下的旧臣。只是,杜甫耿直,一心为友,为国,纵是明知不可为,也仍要做自己该做的事,进自己该进的言。

后人常说杜甫糊涂,以为他不知道唐肃宗罢免房琯的真正用意。其实,身为房琯的好友,杜甫又受房琯举荐,怎能完全不懂这些道理?

只是,有些事不是懂了,人就要变得“迂回”。倘若如此,那便是房琯眼拙,看错了人。而杜甫,也成了阿谀奉承,阳奉阴违的人了。

此时杜甫纵算靠沉默明哲保身,也会被扣上“见利忘义”的帽子。试想,你举荐好友入朝为官,自己落败,昔时提点之人无一人为你说话,你此时的心境如何?

所以,不是杜甫糊涂,是他不能寒友人的心。

一番审讯后,韦陟也开始为杜甫说话了。他认为,杜甫虽言辞不当,但也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肃宗又怒,韦陟差点也被处罚。

宰相张镐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书说,若是惩办杜甫,怕是此后再无人敢进言,肃宗这才放了杜甫。杜甫被释放,上书谢罪,除盛赞天子宽宏大量外,仍为房琯辩护,“少自树立为醇儒,有大臣体,时论房琯才堪公辅,陛下果委而相之”。

杜甫的进言,自然又一次惹怒了唐肃宗,也自然会有后人讥他不懂自保,不谙政治之道。

一个人,自幼学的是将来如何为官,所交之人也皆是达官贵人,而自己又经历半生坎坷,见到太多宦海沉浮,更重要的是他已人到中年,无论学识、经历、眼界、年龄等,杜甫都足够称为一个久混“官场”的人了。

还是那句话,他不是不懂,而是不会那样做。就如同他昔日拒绝为官,只因不想剥削百姓。今日,他担任左拾遗,只因他想成为朝廷的一股清流,而不是一个畏畏缩缩,左右逢源,知进退,懂自保的人。

这样的官,杜甫不肯做。他此番投奔唐肃宗,本想过在奔赴的路上一去不复还,又怎么可能在此时还珍惜着仕途、性命?

圣人之所以伟大,不是因为他们耿直、天真,什么都不懂,反而是什么都懂,却偏偏选择了宁死也要站在正义的一方。

后来的颜真卿心头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守着忠义、名节活着,哪怕赴死也要守下去。而杜甫一生只有一个志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