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被喜欢,因感觉到自己受欢迎而高兴,如果不被他人喜欢,这会产生怨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感觉到自己被需要,就像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对他以后的和谐发展极其重要。那么被认为是被爱妄想综合征的典型特性是什么呢?
我认为武断地称之为幼稚的需要不仅会错怪儿童,而且还会忘记形成被爱妄想综合征的根本原因与所谓的幼稚没有任何关系。幼稚和神经性需要仅有一点共同之处,那就是都会感到无能为力,尽管这两种情况的基础是不同的。除此之外,被爱妄想综合征是在不同的前提条件下发展起来的。重复一遍,这些先决条件有焦虑、感到不能被爱、无法相信任何感情、对所有人怀有敌意。
在谈到被爱妄想综合征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的特征就是强迫性。无论在什么时候,当人们被强烈的焦虑所驱使时,其结果必然是失去自发性和灵活性。简而言之,对神经官能症患者来说,一份爱不是一种奢侈品,也不是额外的力量源泉和快乐的源泉,而是一种维持生命的必需品。区别就在于,一个是“我希望能被人爱,我很享受被爱的感觉”,而另一个是“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我必须被爱”。或者,这种区别就像一个人由于胃口很好而吃了美食,他很享受美食并对美食的选择有一定的讲究,而另一个人就快要饿死了,他必须不惜任何代价,没有任何选择地去狼吞虎咽一顿饭。
这种态度必然导致被人喜欢所具有的实际意义被过高地评估了。事实上,被人喜欢并不像神经官能症患者想象的那么重要,也只有被那些特定的人喜欢才会对自身有重大意义,比如我们关心的人,我们愿意一起生活和工作的人,或者我们希望能给其留下好印象的人。除此之外,别人是不是喜欢我们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1)然而,神经官能症患者却感到并表现出他们的存在、快乐和安全感都是依赖于自己是被人喜欢的。
这种愿望会不加区分地存在于每个人身上,从理发师到聚会上遇到的一个陌生人,再到同事、朋友,或者所有女人身上、所有男人身上,都会发生。因此,一声问候、一通电话或一份邀请,带有的些许热情或冷淡都会改变他们的心情以及他们对整个人生的看法。在这里我需要提到一个与之相关的问题,那就是他们在不同程度上不能独处,他们之中可能会有人感到些许坐立不安,甚至还有人会因为孤独而产生某种恐惧。在这里我指的并不是那些百无聊赖,独处一隅就索然无味的人,而是指那些聪明机智、精力充沛,只要不是一个人就能很好地享受生活的人。例如,通常人们会发现这样的一类人,只有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才能够工作,如果要他们一个人工作,他们就会感到不安和不快乐。可能有其他的因素使他们需要有人陪伴,但总体来说,他们会表现出隐约的焦虑,需要获得关爱,或者更准确一点说,需要某种人与人的接触。这些人会有一种在世间悲惨流浪的感觉,与人之间的接触对他们来说是一大安慰。像在实验过程中,人们有时会看到这种不能独处的能力往往都伴随着焦虑加剧。一些病人只要觉得自己周边有一堵保护性的墙,就会感觉自己受到了庇护,那他们就可以独自待在那儿。但是只要这种保护性的措施被精神分析有效地攻破,焦虑就又会被激发,突然间他们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忍受孤独了。这种过渡性的损伤在患者的精神分析过程中是无法避免的。
被爱妄想综合征可能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丈夫、妻子、医生或者朋友。如果是这种情况,那这个人的忠诚、关怀、友情以及这个人的出现,都会显得至关重要。然而,这种重要性却存在着互相矛盾的特征。一方面,神经官能症患者需要他人的关怀和陪伴,害怕自己不被喜欢,如果那个人没在身边就觉得自己被人忽略了;另一方面,如果他发现自己和偶像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开心,当他能意识到这一矛盾时,他通常就会产生疑惑。但是基于刚才我所说的,很明显期待对方出现的这个愿望所表达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而仅仅是出于获得安全感的需要,即通过对方就在身边这一事实来提供的一种安全感。(当然,一种真挚的喜爱和需要爱的安全感可能会同时存在,但它们并不一定吻合。)
对爱的渴望可能仅仅局限于某些特定群体,很可能是那些有共同爱好的人,例如政治或宗教群体,或者在某一种性别的人身上。如果获得安全感的需要局限在异性身上,这种情况表面上看起来可能会是“正常的”,那么与这个人相关的人也会为这种现象辩解,说它是正常的。例如,有这样一群女人,只要身边没有男人围着她们,她们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痛苦和焦虑;她们会开始一段新感情,但过不了多久就会中断,再次感到痛苦和焦虑,然后又开始新的一段,如此循环往复。这些关系里包含着冲突和不满足,所以这并不是对爱、对男女关系的真正渴望。这些女人宁愿不加选择就和一个人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想有个男人陪在身边,并不是真正地喜欢他们,通常她们也并不能得到身体上的满足。当然,事实上整件事情要更加复杂,我只是强调了焦虑和对爱的渴望在里面所发挥的重要作用。(2)
人们也会在男人身上发现相同的模式:他们会有一种希望被所有女人喜欢的强迫心理,与其他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不安。
如果对爱的渴望集中在同性的身上,这就可能是潜在的或者明显的同性恋的一种决定因素。如果通向异性的道路存在太多的焦虑,那么对爱的渴望可能直接朝向同性。不用说,这种焦虑不会显现出来,而是通过一种对异性的厌恶或者不感兴趣来掩盖。
由于获得爱对神经官能症患者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而且几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样做。最通常的付出代价的形式就是在态度上顺从,在情感上依赖。顺从的态度表现为不敢反对或者批判别人,而且不断地展现自己的忠诚、敬仰和驯顺。如果这种类型的人允许自己说出批判性的或者贬低性的话语,他们会感到非常焦虑,哪怕这些话并不具有伤害性。这种顺从的态度会强烈到让神经官能症患者不仅扼杀掉激进的冲动,还有所有自我肯定的倾向,还会让他们任凭自己深受侮辱,做出任何形式的牺牲,不管对自己的害处有多大。例如,他的自我克制会表现为宁愿自己去得糖尿病,只是因为他希望从中得到爱的那个人对研究糖尿病感兴趣,这意味着患有这种疾病或许可以引起那个人的关注。
与这种顺从的态度非常相像并交织在一起的是情感依赖,这来自神经官能症患者想要抓住那个给出保护性承诺的人。这种依赖不仅会造成无穷的痛苦,还有可能具有十足的破坏性。例如在一段关系中,一个人会无助地依靠另外一个人,尽管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段感情是脆弱的。如果得不到一句关爱的话或者一个甜蜜的微笑,他会感觉整个世界都成了碎片。他等的一个电话迟迟不来,就会感到焦虑,如果对方躲着不去见他,他内心会感到万分痛苦。但他就是不能摆脱这种关系。
通常,情感依赖的结构是更加复杂的。在一段感情中一个人依赖另一个人后,总是会产生大量的憎恨。依赖的那个人恨自己被奴役,恨自己不得不顺从,但是仍然会选择去这样做,就是因为担心会失去另一方。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焦虑造成了这样的困境,他会轻易地认为自己的屈服是另一个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憎恨基于被克制的基础不断地滋生,由于对另外一个人爱得太痛苦,这种抑制反过来滋生了新的焦虑,结果就会更需要一种安全感,从而强化了依赖对方的这种冲动。因此,对于某些神经官能症患者来说,情感依赖产生了一种很现实又非常合理的理由,即他们的生活正在被毁灭。当这种恐惧最强烈时,他们会试图通过不依附于任何人来防止自己失去独立性。
有些时候依赖的态度在同一个人身上也会发生改变。在经历了一段或者几段痛苦的经历后,他会盲目地抗拒一切与这种依赖大体相似的态度。例如,一个女孩经历的几段感情都以失败告终,而在这些感情中她都是拼命地依赖于对方。最终她产生了一种要远离所有男人的态度,只是想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付出任何真心。
这一点也明显地表现在病人对待精神分析医生的态度上。本来病人出于自身利益可以利用分析的时间来更好地了解自己,但他们却忽视了这一点而是努力地取悦医生,赢得医生的关注和认同。他们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想要尽快结束治疗,因为在治疗的过程中他们会遭遇一些痛苦或者要做出一些牺牲;或者,他们时间有限。这些理由有时候看上去和病人毫不相干。但是,病人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故事,只为了赢得心理医生认同的回应;或者他会尝试让每次治疗对心理医生来说都非常有趣,以设法让心理医生高兴并表示对他的赞赏。这种情形可能发展到病人在联想或者梦境中都希望能够引起心理医生的注意并受其支配;或者迷恋于心理医生,认为除了心理医生的爱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并且想要用自己的真挚感情来打动心理医生。这种情形下,这种没有分辨性的选择倾向表现了出来,他们认为每一个心理医生都是人类价值观的楷模,或者说完美地符合了每一个患者的期望。当然这个心理医生很有可能是个病人无论如何都会爱上的类型,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解释心理医生在情感上对病人具有的重大作用。
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转移作用”(transference)。但是,这个术语并不十分准确,因为转移作用应该涉及病人对心理医生所有非理性行为的总和,并不单单指感情依赖。这个问题在于为什么感情依赖会发生在治疗期间,因为需要这种保护的病人会抓住任何机会,包括任何一个医生、社会工作者、朋友、家庭成员。为什么这种感情会格外强烈,发生得如此频繁?答案相对来说比较简单:除了其他作用外,精神分析能够攻克病人建立起来的对抗焦虑的围墙,因而能激发潜伏在这些保护墙后面的焦虑。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使焦虑有所增加,病人以一种又一种方式紧抓心理医生不放。
在此我们发现了它与儿童对爱的需要的不同地方:孩子相对成年人来说需要更多的爱或者帮助,因为他们是更无助的,但是在这种态度中并不掺杂任何强迫性的因素,只有已经懂事的孩子才会抓着母亲的裙边不放。
被爱妄想综合征的第二个特征,同样也是和儿童性需要完全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永不知足。确实,一个孩子会制造一些小麻烦来赢得更多的关注,不断地证明自己是被爱着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就是个患神经官能症的小孩。一个在温暖而有责任感的家庭成长的孩子会去确定自己是被需要的,但并不需要不断地去证明这个事实,在需要帮助的时候获得帮助也会让他们感到很开心。
神经官能症患者的永不知足的特性总体上会表现为贪婪,体现在吃东西的时候狼吞虎咽、疯狂购物、疯狂逛街和缺乏耐心。大多数时候贪婪的欲望都会被克制,然后又突然间爆发,比如一个人平时购物非常节制,却一口气买了四件大衣,可能表现为一种像海绵吸水一样的更温和的方式,或者如章鱼进攻一般更激进的方式。
贪婪的态度以及其所有的不同表现形式和随之而来的抑制作用通常被称作“口唇欲”,(3)而且在精神分析文献中已有精彩的描述。尽管构成这一术语的理论概念是非常有价值的,因为它能将迄今为止分散的倾向整合成综合征,并提出假设认为这些倾向都来源于口唇的快感,但这种想法本身是值得怀疑的。它所给予的观察结果在于贪得无厌,通常表现在对事物的需求以及吃东西的方式上,同样在梦里也会以更加原始的方式表现出同样的倾向,例如在食人族的梦中。然而这些现象并没有证明,它们在原始的本来意义上可以归结于口唇欲。因此,看起来更加站得住脚的假设就是,在通常情况下吃是能够满足贪婪欲的最可行方式,不管这种贪婪欲的来源是什么,就像在梦里吃东西是一种表达贪得无厌欲望的最具体和原始的方式一样。
认为“口唇欲”或者这种态度具有表达性欲的特征的观点同样需要一个证明来予以支持。毫无疑问,贪得无厌的态度会出现在性方面——表现在实际上对性的贪得无厌,但是同样还会表现在对衣服和金钱的占有方面,或者对权力和名望的追逐上。那么,在所有能够拿来证明这种性欲的假设中,只有贪得无厌的热衷强度和性欲驱动的强度是相像的。然而,除非人们做出这样的假设,即认为每一种**的驱动都是带有性欲的,否则还是要通过一些证据来证明这种贪婪是一种性发育前期的性冲动。
贪婪的问题十分复杂,至今都没有得到解决。就像强迫性确实是由焦虑驱动的一样,事实上很多证据可以表明贪婪也是受焦虑制约的,例如很常见的例子就是过度**或者暴饮暴食。两者之间的联系会通过这样的事实被证明,即只要人们以某种方式(感觉到被爱,获得成功,或从事建设性的活动)而感受到安全感,贪婪欲就会减弱或者消失。例如,一种被爱的感觉会突然间减弱强迫性购买的冲动;一个对任何美食都垂涎欲滴的女孩,只要她开始设计裙子,从事了自己热爱的职业,就会完全忘记饥饿和吃饭时间。另外,只要敌意被加强了,贪婪同样会再次出现或者被强化。一个人可能在去看一场恐怖的表演前很想去购物,在遭到拒绝的时候会特别想大吃一顿。
然而,焦虑的人却并没有产生贪婪的原因有很多,这个事实表明其中还有一些很特别的因素。我们能够相当确定的一些因素就是贪婪的人并不确信自己有创造属于自己东西的能力,因此不得不依赖外界来满足自身需要;但他们同时又认为没有人会愿意无缘无故地帮助他们。那些在爱情方面难以得到满足的神经官能症患者在对待物质上具有同样的贪婪,例如在花费时间和金钱上面,在具体情境的实际建议上,在困难的实际帮助上,在礼物、信息或者性满足上都是如此。在一些情况下,这些欲望确实揭示了对爱的渴望;然而,在另一方面,这种解答并不是完全令人信服的。在后一种情况下,人们总会有这种愿望,即神经官能症患者只是想得到什么东西,可能是爱也可能不是;对爱的渴望即使存在,也仅仅是一种为了敲诈勒索有形的好处或利益的伪装而已。
这些观察让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即总体而言对物质的贪婪是不是一种基本现象,而对爱的需要仅仅是完成这一目标的手段而已?对这一个问题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我们将在后面看到,对占有的渴望是对抗焦虑的一种基本抵御方式。但经验表明,在某些例子中对爱的需要被深深地抑制了,尽管是很普遍的保护措施,甚至在表面上根本观察不出来,于是,对物质的贪婪就会持久性地或者暂时性地取代了它的位置。
通过在这个问题中“爱”到底扮演了哪些角色,我们可以将神经官能症患者大致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中,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想要的就是爱,不管以哪种形式出现或者采用了什么手段实现了这一目标。
第二种类型就是想要得到爱,但是如果他们在某种关系中失败了(通常他们注定会失败),他们不会立刻转移目标再次寻找爱,而是会退缩,远离所有人。他们并不会努力将自己依附于某些人,而是强制自己依附在某些东西上,吃东西、购物、读书或者通常来说得到一些东西,这种改变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出现,就像某个人在一段感情中失败了,就会强迫自己吃很多的东西,短期内胖二十磅(1磅≈0.45千克)甚至三十磅。但是,如果他们重新爱上了一个人就会立刻减肥;如果新的感情最终也以失败告终了,他们会再次暴饮暴食。有些时候人们会发现病人身上有一些共同的行为,他们在对心理医生感到巨大的失望时,会开始强制性地吃很多东西,胖到让别人几乎不知道他们是谁,一旦关系好转了,又会迅速减肥。这种对事物的贪婪也可能被抑制,然后表现为吃饭没有胃口或者某种功能性消化不良。这一组较第一组来说,其人际关系会受到更大的干扰。他们仍然渴望爱,并仍然有勇气去追寻爱,只是一旦失望了,自己和他人之间的联系就会被打断。
第三种类型的人曾遭受过很严重的打击,所以他们在意识中会不信任任何形式的爱。他们的焦虑会非常严重,只要没有给他们带来正面的伤害就能令他们心满意足。他们对爱会采取一种冷嘲热讽的态度,宁可实现他们那些具有实际性的愿望,比如物质帮助、具体的建议,以及肉体的满足。只有当他们的焦虑被缓解后,他们才会重新渴望爱和感激爱。
这三种不同的类型可以总结为:对爱的永不知足;对爱的需要与一般性贪婪相交替;没有明显的对爱的需要,只有一般性贪婪。每一种类型都表明敌意与焦虑在增长。
回到我们刚才所谈的主要内容上,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一个问题就是永不知足的爱借以表现自身的特殊方式。它的主要表现就是嫉妒,要求对方无条件的爱。
神经性的嫉妒和正常人所表现的嫉妒是不一样的,正常的嫉妒是对失去某人的爱之后的恰如其分的反应,而神经性嫉妒是对于危险所表现出的不相称的反应。它表现为时刻害怕失去占有的某人或者某人的爱,对方可能具有的任何其他兴趣都会成为一种潜在的危险。这种嫉妒心理会出现在每一个人类行为当中,就父母而言,他们会嫉妒子女交朋友、谈恋爱或者结婚;对孩子来说,他们会嫉妒父母有婚姻伴侣。它存在于任何一种恋爱关系当中,和心理医生之间的关系也毫无例外。这种强烈的敏感表现为医生去看另外一个病人,甚至提到另一个病人都会引起嫉妒。他们的想法就是:“你必须专一地爱我一个人。”病人可能会说:“我承认你对我很好,但你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好,你对我的好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任何要与其他人一起分享的感情都一下子没有了价值。
这种病态的嫉妒心理通常被认为来自童年时期对兄弟姐妹或者父母一方的嫉妒。在健康孩子身上发生的兄弟姐妹之间的竞争,例如,只要孩子相信迄今为止自己并没有失去任何爱和关注,对新生儿的嫉妒就会没有任何痕迹地很快消失。根据我的经验,产生于童年时期的过度嫉妒,日后之所以没能克服,是由于孩子所处的病态环境和我们之前提到的成年人所处的环境很相似。孩子的心中已经产生了一种无法满足的对爱的需要,这种需要主要来源于基本焦虑。在精神分析文献中,儿童与成人的嫉妒反应的关系经常被混淆,因此将成年人的嫉妒心理称作是儿童嫉妒心理的“重演”。如果这个术语意味着一个成年女性嫉妒她的丈夫是因为她同样嫉妒自己的母亲,那这种观点就不能立足。我们发现孩子与父母或者与兄弟姐妹间强烈的嫉妒心理并不是之后产生嫉妒的根本原因,而是由同一来源产生的。
或许对爱的永不知足的需求表达比一般的嫉妒要更强烈,它想要寻求无条件的爱,这种要求在自觉意识中的表达是“我希望你爱的是我,而不是我的所作所为”。到目前为止,我们会觉得这种想法没什么特别之处。当然,对我们来说,希望被爱的想法并不奇怪。然而,神经官能症患者对无条件的爱的想法会更加复杂,其极端的形式根本无法实现。这种对爱的要求,在理论上是不允许有任何条件或者任何保留的。
首先,这种要求包括了一种无论我做了什么挑衅性的行为都会被爱的愿望,这种愿望对于追求安全感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因为神经官能症患者隐秘地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充满了敌意和无理要求的,所以他害怕这种敌对情绪一旦暴露出来,对方就会退缩、生气或者想要惩罚,这种恐惧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很正当的。一个这种类型的病人会认为爱一个可爱的人是一件很简单且毫无意义的事情,真正的爱应该能容忍任何负面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批判都会被认为对方不爱自己了。在精神分析中,医生会因一个暗示(表明他是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性格而变得更好)而引起憎恨,即使这正是精神分析的目的所在。因为他把任何这种形式的暗示都视为需要爱而得不到爱的一种挫折。
其次,对无条件被爱妄想综合征还包括不求回报的被爱。这种想法是非常必要的,因为神经官能症患者感觉自己没有任何能力来感受温暖,也没有能力来付出感情,并且也不愿意这样去做。
再次,他的要求还包括希望被爱却不给对方任何好处。因为对方所得到的任何好处或者满足都会快速引起神经官能症患者的怀疑,怀疑对方和自己在一起就是为了得到这些好处或者满足。在性关系中,这种类型的人会吝惜让对方从**中获得满足,因为他们会觉得自己之所以被爱只是因为对方想得到性满足而已。在精神治疗过程中,这种病人会不希望医生在对他们的帮助中获得满足,他们会一边贬低医生所提供的帮助,一边理智地承认这种帮助,但在感情上没有任何感激。或者他们会将任何改善都归功为其他原因,认为吃的药很有效果或者一个朋友的建议非常有效。他们当然会对给医生治疗费这件事耿耿于怀,尽管他们头脑中清楚地认识到费用是对医生的时间、精力和知识的回报,但在情感上仍然认为支付费用就证明心理医生对他们没有兴趣。同样,这种类型的人会因赠送礼物而感到难堪,因为赠送礼物让他们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人喜欢。
最终,对无条件的爱的需要还包括希望对方能为爱牺牲。只有当这个人为神经官能症患者牺牲了一切时,他才会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这些牺牲可能指的是时间或者金钱,也可能指的是个人信仰和完整人格。例如,这种要求包括希望对方能不离不弃地站在自己这边,即使遭遇了灾难性的变故。有这样的一群母亲,她们天真地希望孩子对自己会无条件地忠诚和自我牺牲,因为她们“在痛苦中生养了他们”。另外一些母亲则抑制住了能获得无条件的爱的愿望,最终她们给孩子们提供了大量积极的帮助和支持。但是,这样的母亲从这种相处关系中没有得到任何满足。就像刚才提到的一样,她们感觉孩子们爱她仅仅是因为从她们身上得到了太多的东西,因此无论她们给了孩子什么都会有一种隐秘的吝啬。
对无条件的爱的要求,在其内涵上,显现了神经官能症患者对其他人残忍无情的忽略,更清楚地表明了在对感情的神经性需要下隐藏了巨大的敌意。
和一般吸血鬼类型的人不同,一般吸血鬼类型的人会有意识地将其他人剥削到极致,而神经官能症患者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是这样的人。由于一种严格的策略上的原因,他不得不阻止自己的内在需要被意识到,因为没有人能够坦诚地说:“我想让你为了我牺牲你自己,并且你不会得到任何回报。”他被迫将自己的需要建立在某些合理的基础上,例如他生病了,因此他需要得到别人的全部牺牲。另外一种使自己意识不到自己内在需要的强有力的理由就是,这种要求一旦建立就很难被放弃,而意识到它们的非理性就是走向放弃的第一步。除了刚才提到的基础外,它们根植于神经官能症患者灵魂深处的信念中,即他们不能自食其力,他所要的东西必须给他,他生活中的责任必须放在他人身上,而不是自己这里。因此放弃无条件的爱的要求就意味着要改变他的整个人生态度。
所有的被爱妄想综合征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神经质的自身冲突倾向阻碍了其获得爱。那么,如果他们的要求只能被部分实现或者被全部拒绝,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1) 这种说法在美国可能会遭到反驳,因为在美国,文化因素已经渗透到生活中,被人喜欢已经成为人们所追求的目标之一,所以具有其他国家所不具备的重大意义。
(2) 参看卡伦·霍妮:《对爱的过高评价:今日女性的共同心理》,载于《精神分析季刊》,第3卷(1934年),第605—638页。
(3) 卡尔·亚伯拉罕:《性欲的发展历史》,载于《新的工作分析理论》,第2卷(19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