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论关系理念:——第二,论精神创新 第一章 黑镜子(1 / 1)

在探讨风景道德的过程中(第三卷,第十七章),我们承诺要在结束该书之前,做出一些比当时做出的更好、至少是更清晰的结论。在那一章中,我们把自己的研究限定在因为对自然风景的热爱而可能产生的实用性辩护上。我们没有肯定说,绘制这些风景是有用的。我们有充分理由可以从真正的乡村中获得快乐,或者欣赏真正的花朵和真正的山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绘制这些风景是明智的。

而且远非如此。我们有很多理由说明为什么不应该绘制它们。所有我们发现的、自然美能够实现的善良目的,通过她最平凡的现实去实现,都比通过最辉煌的模仿更好。就愉悦性的长短而言,什么图画也不能跟即使是最荒凉田野的草本植物中、或者再小不过的一片杂树林中都能发现的丰富感染力相提并论。因为暗示着超自然的力量,一阵雨云飘过、或者黎明的来临,在变化和神秘性上都比任何图画都更富有意义。我认为,一个孩子更愿意从真实的、而不是印刷的花朵中接受宗教教育;而且,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对牧师教唱的第十九首赞美诗的理解,可能要好于通过观看星座图的方式。

因此绘制风景画似乎根本就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

我相信这是真的;——单单绘制孤立的风景,不管有多美(除非是为了地理学或其它科学研究目的,或者是作为历史纪录)。然而确实有一种风景,它的创作并无不适宜之处。也许,通过思考迄今为止人类满意于绘画的那些内容,我们可以发现那种风景不适于绘画。

我们可以把现存的几乎所有风景画分成以下几类:——

I. 英雄的,——表现一个想象的世界,也许是由不够完全文明的、然而高贵的、通常会受到严厉考验的人们居住的,以及由最高级的神灵力量统治的世界。

II. 古典的——表现一个想象的世界,那是由完全文明的人类居住的,以及由低级的精灵力量统治的世界。

这一画派通常假定事物的这种情况在希腊罗马时代就已经存在。它通常包括品质高尚的建筑,而且总是包括人物行动或情感事件。主要的大师是尼古洛·普桑。

III. 田园的——表现农民生活和日常劳动,或者自然会产生暗示的这种场景,通常包括简单的风景,部分隶属于农业,包含人物、牲畜和居家建筑。现场看不到超自然的生命。在通常情况下不允许品质高尚的建筑,或激动人心的事件。主要的大师是克伊普。

IV. 沉思的——主要指向对自然力量的尊重,以及对跟风景有关的历史联想的记录,通过人类的现实状态来展现,或者与之相对照。现场看不到超自然的生命。它允许每一种主题,通常要求人物事件,但不需要激动人心的品质。它直到最近才得到完善和发展。主要的大师是特纳[82]。

这些就是风景的四种真实的类型,当然不见得在所有个案中都泾渭分明,然而在典型例证中确实如此。有两种虚假的形式必须分别说明一下。

(A) 生动的——实际上,与其说这是一种单独的类型,不如说是沉思类型的堕落形式(或者有时是它的不成熟状态);然而人们通常会认为,它包括那些意图在于展示艺术家的技能和他的创作能力的绘画;或者不顾情感,意图展现使人愉快的形式和色彩的绘画。它将包括许多现代艺术,比如荷兰人绘制的街景和教堂内景,卡纳莱托、瓜第等人的作品。

(B) 混合的——在那些风景中,画家试图把上面提到的两三种类型的不可调和情感统一起来。主要的大师包括伯格姆和沃夫曼斯。

暂且不要去管这些低级流派。我们发现,所有真正的风景,不论是简单的还是高级的,它的感染力主要都取决于跟人物、或者是精神力量的关联。把经典风景中的英雄和仙女赶出去——那里的月桂树荫将不再让你感动。即使最浪漫的山脉,如果展现出的是它无人居住和涉足的黑暗裂缝,也就不再浪漫。绿色的田野中没有了牧羊人和仙女,也就没有了欢笑;如果大地上没有生命的繁衍,天堂没有重新给生命注入活力,即使最高贵的大地或色彩斑斓的云,也不会引发你的思考。

你也会想到,既然岁月的流逝已经使我们从人物为主、风景为象征和辅助的场景过渡到了风景为主、人物为辅的场景中,——如果这种情感的洪流持续下去,最终可能会产生一种艺术,其中人类和他们的感染力将消失殆尽,导致我们毫无**地去欣赏草木和石头。但情况并非如此,也不可能如此。请看有关服装重要性缓慢增加的相关例证。我认为,从希腊人的简单式样,从把技能主要放在**形体上,时间的进程推进到了威尼斯人的想象世界,其中对服装的皱褶和装饰的迷恋的兴趣,以及所达到的精美程度,几乎与对人物面部本身的关注平分秋色:结果,如果我们把韦罗内塞的“迦拿的婚礼”中的建筑和鲜艳的衣服拿掉,我们就无法在剩下的面孔和手中,找到令人满意的绘画主题。然而换一种方式试一下。把那些面孔拿掉,把装饰物品留下,情况又会怎样呢?尽你最大的可能对精美的衣服和缀满珠宝的腰带进行组合;用韦罗内塞的技巧绘制:那样的作品使你满意吗?

不。只要它们甘心为我们效劳,甘心作陪衬——而它们的皱褶是由人物的活动形成的,它们的色泽装点着人类的高贵性——只要色泽和皱褶是可爱的。然而把它们从人的肢体上脱下来;——金黄色的小圈以及光滑的薄纱也萎缩了;秋天枯死的叶子也比它们更可贵。

在更深的意义上,这同样适用于描述人类心灵的自然长袍的纺织。芬芳的花卉组织,金黄色的云彩小圈,只有在受到人类思想的钟爱时,只有在染上人类的天堂幻想荣光时,才是可爱的。

在一切真理中,对这一真理的偏爱是我过去所有作品中的显著特征。在即将结束延宕多年的一系列艺术研究时,也许已经到了我有权指出这一特性的时候——在它们的所有特征中,从过去到现在,它都最遭人否定。在现代公众对任何真诚的人的作品评价中,我总能发现相同的情况,不管这个人是否还活着。这儿没有必要指出这一错误的成因;但事实无可否认,任何真诚的人出名的根本和主导力量,正是他的作品和行为方式中相应受到否定的东西。

在我的这些书中,就像在有关艺术的论文中一样,它们的显著特征是,总会把每一个事物的起因追踪到人类的**或希望这个根源上。最初我一点也没有打算解释艺术的原则,然而在为一位画家所遭受的不公平的辩护过程中,它们全部染上了这一色彩,——而且,不断改变形式,在不断离题讨论有关社会问题时,甚至扭曲和破碎,我对这些问题的兴趣十倍于我被迫去做的工作。我所陈述的每一条绘画原则,都可追踪到某种至关重要的或精神的事实;而且,在我有关建筑的著作中,对一个流派的偏好最终胜过另一个,是建立在它们对工匠生活的影响的比较之上的——那是所有其它论述建筑主题的作家完全忘记或鄙视的问题。

风景的力量与人类情感的本质联系,不会因为在许多印象深刻的图画中,这种联系是脆弱的或局部的就会产生什么疑义。只要在某一点上有联系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有关身体上的衣服的比喻可以延伸为最极端的对应。经常可能发生的情况是,穿这衣服的人物的任何部分都不可见,然而其全部的意义就在于人物身上是穿着衣服的这一事实。在世界上最庄严的人物之一中,事实确实如此:丁托列托的《耶稣罹难》中的一位不省人事的玛丽把自己的斗篷戴在头上,她的脸则消失在阴影中,她的整个轮廓被灰色的皱褶遮挡着。然而差别在于她倒下时堆在她身边的那灰色织物、和同样堆在地上的那些皱褶之间。那种差别、以及更多的区别,也存在于赋予人类可视性的自然力量、和在沙漠中的自然力量之间。沙漠——不管是叶子还是沙子——真正的荒漠景观并不在于缺少叶子,而在于缺少生命。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最好的自然美也徒劳无益。它甚至更可怕;不像从身上甩下来的衣服,倒像盖着一具骷髅的绣花裹尸布。

在这件事的正确情感的两面上,通常有两种彼此相反的错误。

首先是仅仅关注人类自身;对宇宙的其余部分极少关心,或者漠不关心,在一定程度上这是希腊人和佛罗伦萨人的错误;另一种错误是只关心宇宙;——对人类则漠不关心——在一定程度上是现代科学的错误,是与这种科学相关联的艺术的错误。

在风景绘画中任何人最终可能拥有的能力,最终将取决于他对这种影响的洞察力。如果他不得不绘制沙漠,它的庄严——如果是花园,则是愉悦性——将仅仅只能从他对生命故事的敏感中产生。没有这种敏感,他只能是一位科学商人;这种敏感尽管不能把他造就成一位画家,然而却能把他提升到可能成为画家的氛围中。而且,哪怕是它的一丁点影子或类似的东西,都已赋予了在所有其它方面微不足道的作品危险的力量;哪怕是它的一丁点真实的身影,都已把价值赋予了在所有其它方面徒劳的作品。

注意,那是对人类精神真正同情的身影。没有它,对任何更高级精神的同情都不可能。

因为神对人类做出的最直接展示正是以神自己的形象,即以人的形象。

“以神自己的形象。与他的长相相似。”我不知道哪些人通常能够理解这些话。我认为人们应该理解它们。它们包含的真理似乎就在我们对神和人的基本认识中;然而,难道我们不是经常忽略这些话吗,带着愚笨的忠心,却没有赋予它们任何确定的含义?为了实际需要,难道人们就可以脱离(圣经)语境来理解它们吗?

我们有时间,也不愿意去考察这行诗所背负的模糊的信仰负担。让我们努力去探寻它唯一可能包含的朴素意义吧。

我们不可以认为人的肉体形式与神的肉体形式是相像的、或者曾经是相像的。所以,他们之间的相似性一定在心灵上。如果心灵已经完全死去,或者神圣的心灵已经变成了兽性的或魔鬼的心灵,我认为神一定告诉过我们要改变它。然而我们并没有得到这样的神谕。这行诗,对我们来说,仍然是有用的和可信赖的。即将给我们惩罚的只是死亡。不是变化。只要我们活着,这一形象就在那儿;如果愿意,你可以玷污之;如果愿意,你可以损坏之;如果愿意,你几乎可以用死亡和阴影抹除之;然而你不能改变之。现在我们正是被按照神的形象制造出来。实际上,这种形象有两种状态——世俗的和天国的,然而都是亚当的后代,都是人类的子孙,都是一种形象;只不过一个污秽,一个纯洁。所以人的心灵仍然是一面镜子,在其中的黑暗处,可以看到神的思维形象。

这些话似乎很放肆。我为此感到难过;然而我无法找到更温和的词语。如果可能,请你找出经文中的另一种意义;——不过一定要确保它是一种意义——是你头脑和心中的一种意义;——不是一种微妙的解释,也不是用一种口头表达代替另一种,它们都没有意义。再说一遍,对我而言,除此之外这行诗没有其他含义——人类的心灵是神的思想形象的一面镜子。

“这怎么可能呢?”读者也许会愤怒地质问,“我通过神的启示来理解神的天性,而不是通过它反观自己。”

启发了什么呢?是启发了一种无法接受真理的天性吗?那不可能;因为只有对于能够接受,渴望接受真理,并能区别真理,以其为给养的天性,启示才是可能的。对于没有这种渴望的生命,憎恨真理的生命,启示是不可能的。对于野兽或魔鬼,从没有什么启示。因此,只有你热爱真理,生活在真理中,只要有一种启示为你而存在;——只要如此,你的思想就和神的思想形象一样。

然而进一步思考,除了启发什么,又是靠什么来启发的呢?是通过词语?还是视觉?如果是通过视觉,得到启发的一定是视觉正常的人。否则的话,视觉启发就不可能。因此只要你的视觉正常,你的视觉就跟神的视觉形象一样。

如果是通过词语,——你又怎样了解它们的含义呢?例如,这里有一条宝贵的简短的词语启示:“神即爱。”

爱!是的。然而爱又是什么呢?我想,这条启示并没有告诉你。不过,观看一下镜子,你就明白了。通过自己的心灵,你可以了解什么是爱。你别无他途,——没有任何帮助或提示。曾经说过的一切语词或发出的声音,所有那些云、火焰、水晶的启示都是无效的。它们不可能告诉你爱的一丁点含义。只有破碎的镜子能够。

再举一个启示的例子。“神是公正的。”公正的!公正又是什么呢?启示本身不能告诉我们。如果你说它意味着平等对待,那么你又是怎样发现平等的呢?不是通过思想的不平等;也不是通过一种没有能力衡量、判断和分配的思想。如果破碎的镜子中的长度似乎不相等的话,对你来说就是不相等的;然而如果长度似乎是相等的话,那么镜像就是真实的。只要你认出了平等,你的良心告诉你什么是公正,你的思想形象就和神的一致了;只要你没有发现公正或平等的本质,“神是公正的”这句话就没有给你启示。

“然而他的思想并不是我们的思想。”是的;大海跟路边的波澜不惊的池塘不同。然而,当微风轻拂池塘,你就可以看见波浪的形象、以及浪花般的东西。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和大海中的浪花一样。即使从没有见过大海,你也可以从池塘中发现什么。它们确实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我这个悲惨的可怜人!难道这就是我可以阅读的、关于上帝的唯一那本书吗?”是的,一点不错。除了它,你再也找不到其它任何一本书,甚至书的残片;既不是用丝绒装帧的弥撒用书,也不是乳香熏过的手稿;——既不是象形文字,也不是楔形文字;在这件事上纸莎草和金字塔同样都保持着沉默;——既不在天上的云中,也不在脚下的大地中。那本用血肉之躯装订的书是唯一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能给你启示的书。书中印制着神的形象;书中写着神的法令;书中昭示着神的允诺。了解你自己;因为只有通过自己,你才能理解上帝。

通过黑暗处的那面镜子。然而除了通过这面镜子,别无他途。

一堆颤抖的水晶,像水一样波动,倾斜在地面上;——你可以玷污它,鄙视它,随心所欲,冒着生命危险;因为在那些虚弱的波浪的和平中,一定是你首先会发现将来可获得的一切天国生活的地方;通过你能够为那些黑暗的波浪赢得的这种纯洁,一定会让正义的太阳把所有的光芒都折射下来。所以你要像热爱生活那样,清洁它们,安抚它们。

因此,自然的所有力量都是由它们对人类心灵的臣服来决定的。人是世界的太阳,甚至超过了真正的太阳。人类心灵的奇异之火是唯一值得去测度的光和热。哪里有了人类,哪里就是热带;哪里没有人类,哪里就是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