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汉四川军政府成立002(1 / 1)

一股热浪头情不自禁打上心间,这是一个多么知疼知热的可爱的人啊!

她再抬起头打量着近在身边的他――温暖舒适的卧室里,尹都督脱了军装,穿件雪白的衬衣,套了件鸡心形红毛线背心,坐在那束腊梅花旁边,雄姿英发;正用一双漆黑的星眼上下打量着她,满含柔情。王凤莲觉得,似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电波正从他身上放射出来!她心甘情愿被烧死过去。

“噢!”年轻都督说话了,声音很好听,浑厚清亮富有磁性,“我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王凤莲”。

“好名字。”都督说着轻轻嘘了口气。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啪!”地一声,熄了一只红烛,屋里的光线又黯淡了一些。两人的头抬得更直,目光开始交织。尹都督忽地站了起来,向她走了过来;坐在沙发上,坐在她旁边。放低声音问:“凤莲,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如此亲切的称呼让她吃了一惊。王凤莲看定刚才还在梦中,现在却真真切切坐在身边,鼻息可闻的可心人――年轻英武有情有意的尹都督,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阵阵逼人的令人震颤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不禁心跳如鼓,香腮滚烫,星眼闪亮,没有说话,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愿意吗?”这句如此坦露的话,在张凤莲听来,更是石破天惊。一时,她不知该怎样回答才是,看着坐在身边的可心人,怔怔的。

“怎么?”尹都督瞪大了眼睛,口气有些急切:“你不愿意?”

“都督,我愿意。我求之不得!”王凤莲喜极而泣。

“不要叫我都督,叫我尹昌衡。或者,亲热一点,叫我昌衡。”

“昌衡!”王凤莲一时千娇百媚:“我唱一首竹枝词给你听,你就明白了我的心。”

“你唱!”尹昌衡伸出手,突然握着了她丰腴的玉手。作为回报,王凤莲也把尹昌衡的大手越握越紧。猛然间,一首饱含情意的《竹枝词》从她香甜的小嘴里幽幽响起,沁人心脾:

藤子缠树树缠藤,钥匙缠锁锁缠门。

豇豆缠的包谷杆,小妹缠的有情人……

尹都督没有想到王凤莲的声音这么好,唱得这么动人!她用一首四川乡下广为流传的《竹枝词》,含蓄地将自己的心迹表露得明白无遗。年轻的都督再也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说:“我现在就让您来缠!”说着,大步走了上去,轻舒双臂,一把抱起她无比美妙的身躯,一步步向那张铜质双人大沙发床走去。她立时瘫软在他身上,情不自禁抱着他的颈子。夜风适趣,赶紧透进窗棂,“噗!”地吹熄了那支早该熄灭了的摇曳的大红蜡烛。

尹昌衡就任新一届军政府都督后,当务之急是擒拿赵尔丰。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三:一、赵尔丰明说交权却一直拥三千百战精兵躲在督署里,这就形成了事实上的两个政府;二、赵尔丰贼心不死,时时阴谋复辟,近日他一手策划的成都兵变就是实例;三、赵尔丰在四川先后两次,获“赵屠户”绰号,可见川人对他的憎恨,不拿他不行,不拿他就是现任军政府的失职,而且政权也不稳,举足轻重的重庆军政府就明言,如果不拿赵尔丰,重庆军政府就不会纳入大汉四川军政府之内。

这天上午,田征葵来给在整天枯坐堂内的赵尔丰报丧。

向来遇事沉着的田征葵,这会儿只说了一句,“我东援边军完了。”

赵尔丰一切都明白了,不由得耳朵“嗡!”了一声,全身都有些麻木。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摸着颔下一把银髯,满是皱纹的瘦脸上苦涩地一笑问:“傅华封完了?”

“完了。”田征葵说,“他被他的的卫队裹胁着投降了。”

赵尔丰捋着银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叶荃他们那几路呢?”良久,赵尔丰又幽幽地问。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

“看傅华封他们失败,叶荃他们也退了。”

“退到哪里去了?”

“退回云南去了……”

半晌无言后,赵尔丰说:“靠他们,靠不着。天助自救者,征葵!”赵尔丰显得很沉着,“天无绝人之路!”正想给极度沮丧的田征葵打打气,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帅!”卫队长草上飞纪得胜隔帘禀报:“新任军政府总督尹昌衡求见!”

“来得正好。”赵尔丰猛地提高声音,“我就知道他要来,人在哪里?”

“官厅里。”

“去把姓尹的给我带来。”

卫队长领命离去而去后,赵尔丰对督署总管说:“征葵,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去布置一下,亮出我们的威风来,让姓尹的瞧瞧!”

“是!”田征葵明白赵尔丰的意思,领命布置去了。

赵尔丰这就站了起来,竭力振作精神。这一刻,他杀气腾腾,露出困兽犹斗的神情。

庭院深深的督署花园石板甬道上响起了皮靴叩地的橐橐声。二十七岁的年轻都督尹昌衡戎装笔挺,带着军官陶泽琨、卫官朱壁彩迈着大步而来。一脚踏进中门。嗬,在通向五福堂长长的甬道两边的夹道上站满杀气腾腾的边军,他们一个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九子钢枪,向尹昌衡怒目而视,气势汹汹。

尹昌衡心中一声冷笑,昂首挺胸,视而不见,来到五福堂前时,赵尔丰的卫士长草上飞纪得胜转身,停下步来,宣布:“大帅有令,只准尹都督一人入内。两名军官请跟我去客厅休息。”

“好嘛,客随主便!”尹都督轻蔑地地一笑,对陶、朱二位军官说:“你们先去客厅喝茶,等我!”说着,跟纪得胜上了五福堂。

一进门,始感到一双阴冷、犀利的豹眼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尹昌衡抬起头毫不躲闪地迎上赵尔丰阴冷凌厉的目光。衣着向来随便的赵尔丰,今天在穿着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他没有着官服,而是身着一件黑绸夹袍,外罩一领描龙绣凤的缎子马褂,一条银白的大辫子拖在脑后;深陷的豹眼毫不隐讳地流露出敌意和警惕。赵尔丰威风犹存,却分明是色厉内荏,强弩之末。尹昌衡脸上浮起一丝笑,这是胜利在握的笑。他站在敌手面前,身姿颀长笔挺,手扶指挥刀,毫不退让,英气逼人。他们在进行心理较量:一个在堂上,一个在堂下对峙;一个年老深沉,一个年轻英俊。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僵持,四目对射。双方都从对方的神态中感到一种强硬。

过了一会,赵尔丰用手指了指对面那把镶金嵌玉,垫着红绸垫的黑漆太师椅示意尹昌衡坐。

尹昌衡稳稳落坐在那把太师椅上,身姿笔挺,两手扶着刀把,抬起头来,注视着赵尔丰,目光炯炯。

“老夫业已告退。”不等尹昌衡说明来意,赵尔丰先发制人,先是摸底。他说:“贵都督日理万机。今竟放下军务政务,屈来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大帅!”不谙意气宇轩昂的新任都督一番话说得很是温情诚恳:“你和次帅是昌衡的先后上司,特别是次帅,对昌衡有知遇之恩。我今天一来是拜望季帅;二来是代表军政府表明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

“期望季帅履行月前与军政府达成的协议。”

“我与贵都督未达成任何协议。”赵尔丰即使到了这时候仍颐指气使,态度生硬。

“本届军政府是前任军政府的继续!”看赵尔丰执迷不误,尹都督的口气渐趋强硬,“难道你同蒲殿俊订的条约这么快就忘了吗?”

“啊,你是要赶我去打箭炉?”赵尔丰轻咳一声,看尹昌衡未置可否,他说:“当初我与蒲殿俊达成协议,让我赵尔丰去为军政府守西大门是有条件的。”说着捏起指拇一一报来后说:“现在一条都未兑现。比如说要拨多少多少钱给边军等等都不兑现。我要走时,你们不让我走,现在却要赶我走。这冰天雪地的,路途遥远,岂不是要置老夫于死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消息想必你已知悉!”尹昌衡看着赵尔丰冷然一笑:“大帅不要再心存侥幸。你是知道的,傅华封率领的边军一从康地进到四川,寸步离行,好容易走到雅安,打了一仗最后不得不向我投降。叶荃部等也退了回去……事到如今,在成都,大帅是没有啥戏好看的,没有啥好等待的了,大帅你是孤家寡人了!”

“难道你们就不能放过一个向军政府交了权的老人?”尹昌衡的话打中了赵尔丰的要害。他顿时有些萎顿,哀哀地说:“现在康区冰天雪地,老妻又有病在身,你叫我们如何走?你对我赵尔丰何必威逼太急?”

“季帅!”尹都督不禁叹了口气,口气缓和下来:“你弟兄都作过我的上司,有些感情。特别是你季帅,经边七年,功勋卓著,因而,我现仍然尊重你,确不想与你为难。但局势是严峻的。现四川省军政府虽已成立,但因你在成都督署内稳起,手中又握重兵,无形间形成了新旧两个政府。有些人打起你的旗帜,还在为非作歹!再说,重庆日前成立了‘蜀军政府’,川北、川南也成立了军政府。你不走,他们不答应;你不走危及我四川的统一,我尹昌衡也要背姑息养奸的罪名!”

“照这么说,我是必须走了?”赵尔丰冥顽不化,一声冷笑。

“只能如此!”尹昌衡刀截斧砍。

“你是来逼我、威胁我!”赵尔丰火了,“那就决一死战!”

“你拿什么同我决战?”

“你看吧――!”随着赵尔丰手指的方向望去,堂外甬道两边是站得整整齐齐、虎彪彪的边军。赵尔丰神情很得意,“他们都是跟我多年的百战之兵。不要以为援军不到,我赵尔丰就是好欺负的!哼,真打起来,说实话,不仅要把成都打得稀烂,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尹昌衡知道,赵尔丰并不是在这里提虚劲,他作中的三千边军确是虎狼之师。凭军政府手中现在的兵力同赵尔丰开战,确无胜利把握。

“大帅的这三千边军确系精锐。”尹都督成竹在胸,开始施计,“然而,大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赵尔丰抬起一双豹眼看着自己,满脸狐疑;便侃侃雄辨:“为兵之道,赏罚两柄。进则有赏,退则有罚――如此,方能挥洒自如,如臂所指。大帅今非昔比。你的职已失,权已落;现在是坐守危城。大帅现在的命运,恕我直言,如草上的露珠一样危险!”

“什么意思?”赵尔丰皱着眉毛,简直弄不清尹昌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我今天来,并非是逼你。”尹昌衡见时机已到,转换了语气,“我是想同你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既然你不愿去康区,那,为大帅和四川全局计,我倒有一个折衷之法,舍此别无他途。不知你愿接受否?”

“说来听听!”赵尔丰拗起头,捋起颔下那把白胡子。

“很简单,将你手中的三千巡防军变一下旗号。”

“啊哈!要本帅俯首向你交出兵权?”

“不是。”尹都督摇摇头,“不过是个形式而已。”看着满腹狐疑的赵尔丰,他开始说得具体:“这三千边军不过是穿军政府的衣,拿军政府的饷,打军政府的旗;实质上仍然是你赵大帅的部队,完全听从你的命令。大帅想想这于你缓急之间是不是一个好办法!你现在没有财政来源,欠了他们三、四个月的军饷;官兵们早有怨言。如果不这样办,你这三千精锐还能维持多久?我这是为你着想,完全是为大帅好!”赵尔丰低头默想,对尹昌衡的建议他虽心怀疑虑,但事已至此,想想,缓急之间,确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默思良久,他吐了口气,态度和缓了:“硕权。”丰说:“我理解你的难处。为了让你把事情搁平,把军政府都督当下去,那就暂时依你说的办吧!”

事不宜迟,趁热打铁。尹都督立即召集三千边军训话。站在五福堂外,看着站了满满****一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边军官兵,尹都督扬起洪钟般的嗓门:“……边军弟兄们,赵大帅恩准,从今以后,你们名义上就是军政府的官兵了。给养、饷银,完全由军政府负责供给。赵大帅欠你们的饷银,军政府马上补发!”有奶便是娘。场上边军马上欢呼起来。瞟一眼冷着脸站在一边的赵尔丰,尹昌衡心中暗暗一笑,“不过!”他强调,“你们仍然完全接受赵大帅指挥。”他话中有话,“你们不愧为大帅一手栽培起来的仁义之师!尽管大帅现已坐守孤城,无权无势,你们对大帅仍忠心耿耿,殊为难得……”

尹昌衡告别时,说出的一番话,更让赵尔丰吃一颗定心丸。

“大帅,好了!这一来难题解决了。”年轻的都督说时红着脸一笑:“我的婚期因俗务缠身,一推再推;老母再三催促,准备即日完婚。若大帅不嫌弃……”

“颜机小姐不是还在广西吗?”赵尔丰一怔。

“老母已派人接去了,就在这几日可到成都。”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赵尔丰轻轻击掌;一副很赞赏的样子,“都督看得起老夫,焉有不来朝贺之理?一定来,一定来,哈哈,好事,好事!”这时,赵尔丰的态度与刚才迥然不同,很殷勤,一定要把尹硕权送出中门。赵尔丰在花径上龙骧虎步,抚髯笑道,说的话竟有几分诙谐风趣:“借你们四川人的话说‘大登科金榜提名,小登科洞房花烛夜’你与颜小姐真可谓珠联璧合,天生一对。”说完又打起了洪钟大吕般的假哈哈。

成都和平街尹府迎宾馆张灯结彩。二十七岁的四川省军政府都督尹昌衡今天与大名士颜楷之妹颜机举行婚礼。

一早,迎宾馆门外各种车辆便熙来嚷往,热闹非常。军政大员、达官贵人络绎而入。雕梁画栋的大花厅内,彩礼堆成了山;笺花宴摆了几十桌。

尹都督是新派,民间迎新的好些繁冗礼节都免了;但拗不过两家老人,新娘坐花轿这一项没有免。天刚亮,尹太夫人便派出了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去颜家接新娘。有抬花轿的,有打锣敲鼓的,有拿花凤旗、放鞭炮的……浩浩****共约百人。一路上,他们将锣鼓打得喧天响,竭尽张扬,引得长街上千人百众争相观看。

迎亲队伍到了颜府。在鞭炮齐鸣,锣鼓震天声中,八个头戴喜帽,身穿绿绸短褂,前后白洋布背心上各绽有一幅冰盘大小,绣有飞马图案的轿夫,共八抬八扶;将花轿抬进门,半截放进堂屋。新娘颜机也是新派,免了凤冠霞披、红绸顶盖;身着一件华贵的花绸夹旗袍,大大方方先在堂屋里参拜了祖宗神位,再拜辞父母,这才上了花轿,八抬八扶,吹吹打打,出了颜府,一路吆吆喝喝到了尹府迎宾馆。

在吹鼓手们吹打出的轻快、活泼的民间乐曲声中,身着长袍马褂,头戴插有金花博士帽,身背大红缎带,胸前别有一朵绒做大红花……一副传统中国打扮的尹都督满面喜色,迎到门外,卷起轿帘,扶出新人;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声中,一对新人手挽手进了红漆大门。

一对新人刚进花厅,几十张笺花桌后座无虚席的客人们鼓起掌来。一对新人站在席前向客人们致意。啧啧,真是郎才女貌,真资格的英雄配美女!客人们热烈议论起来。都是第一次见新娘。她要比新郎小十多岁。站在长身玉立的新郎身边,显得娇小玲珑,清秀端庄,冰清玉洁。一条质地很好的滚花鹅黄暗花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身姿的苗条丰满。乌黑丰茂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越发衬出她皮肤的白皙,五官的秀丽。她侧着头,微微靠着丈夫的肩,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里,有几分憧憬,有几分惊喜……整个看去,显得神态娴淑,雍容华贵。

新郎虽身着长袍马褂,披红戴花,喜气洋洋;但那笔挺的身姿,昂藏的举止却处处透露出非比一般的身份。

结婚仪式想象不到的简洁。新郎发表了简短的欢迎词和来宾致词后,司仪便宣布上席。按照传统的规矩,新婚夫妇款款而来,挨桌向客人们敬酒时,司仪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赵尔丰派他的儿子老九、老四双双送来贺礼!客人们注意到,新郎闻讯含笑颔首点头。这就引得客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赵尔丰送礼,尹都督收礼!这件事说明大局已定,干戈化为了玉帛,锦城已离战乱远去。接下来,成都又该是歌舞升平,再现“温柔富贵之乡”的繁荣与宁静……

正当客人们纷纷起立,高举酒怀,为这对珠联璧合的新人大唱赞歌时,徐炯来了;他一来就大煞风景。

这位执教四川高等学堂,出任过日本留学生监督的名士姗姗来迟;穿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旧布袍大步闯进花厅,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谁也不理。尹都督夫妇赶紧迎上去,请老师上席。他却僵在那里,手把瘦脸上的那副鸽蛋般的铜边眼镜托了托,大庭广众之下,对新郎发作了:

“尹昌衡!”他大声吼道:“你这个时候结婚?我看你是脑壳发昏!赵尔丰在那里虎视耽耽,要你的命……”

客人们大惊。偌大的花厅里,顿时清风雅静。

“言重了,徐先生!”新郎笑道:“我已经同赵尔丰说好了,没事,请放心。若其有啥子不放心,我们三天后再谈。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请先生入座吧!”

“三天?”不意徐炯不依不饶,冷笑一声:“恐怕三天后赵尔丰早已砍了你的头!”说着嘲讽:“不过,你砍头也还值得,毕竟当过几天都督。我们这些替你打旗旗的人喃,是白白陪你死……”徐炯在那里说得白泡子溅,尹都督的脾气却好得很;手莽摇,只说:“不会,请放心!”梭在后面坐着的赵老九、赵老四怕火烧到自己头上,赶紧溜了。张澜等人见徐炯闹得太过份,赶紧上前,将暴怒的徐子休劝了出去……真个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尹都督竟没事一样,酒宴照样热热闹闹举行。

夜幕,潮水似地涌起。

迎宾馆后院别有天地。朦胧的灯光中,只见围坐在一张张八仙桌后的都是军官。他们济济一堂,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嬉哈连天,热闹非常。尹都督特别关照过:“不必送礼。营以上的军官务必给个面子――吃请!”

夜渐深。军官们没有一个离去。刚才尹都督派人来传话:“军官们都不要走!他要同大家见面,有要事说……”军官中有细心的发现,花园前后都是站了岗的。

夜晚十一时,尹都督送走了客人,匆匆跨进后花园。军官们赶紧起立。身穿长袍马褂的新郎倌神色陡变,异常严峻。他招招手,要大家安静;顿时,场上雅雀无声。尹都督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全场后,说话了,声音低沉有力,字字千钧:“今晚有紧急任务需诸君完成――捉拿赵尔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军官们一个个跃跃欲试;神情满是兴奋和急切。

“听我的命令!”尹都督显然成竹在胸,调度有方,详细周密。至此,军官们方才醒悟,都督这个时候结婚,其实是耍的一个拖刀计。军官们着实佩服足智多谋的尹都督。

很快,战斗任务落实,周详具体。尹都督要大家立即回到各自兵营,将部队拉到指定位置。尹昌衡特别嘱咐,刚带队去雅安捉了傅华封回来的彭光烈在率部进入指定战斗位置之时,将两门格林炮拉到东城墙上需注意的事宜……

“现在是晚上十一时半。”尹都督要大家对了对表,发布命令,“两小时后,战斗打响。所有部队围而不打。届时,赵尔丰的部队若朝下莲池方向跑,务必不要理,随他们去。彭(光烈)师长只能让部下将大炮能朝督署上空打。不要伤人,目的是打乱赵尔丰的军心。还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军官们异口同声。

“陶泽昆来没有?”尹都督点名。

“就他一个人没有来。”在下有军官应:“他是个急性子,数次给都督建议捉拿赵尔丰,都督不准,他怄气。今听说都督结婚,他更气,没有来。”

“好得很!”尹都督说,“我们现在就需要这样有血气的军人。我马上亲自去请。”说着,挥着拳头,语调激昂:“各位听清了……活捉赵尔丰,给即将诞生的民国送我川人厚礼,就在今夜!”

“听从都督驱驰!誓死效忠军政府!”军官们同仇敌忾,举手宣誓。

夜寒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赵尔丰病了,病得很扎实。虽然请了太医,服了药,高烧退了些;但,头还是针扎一般疼。夜色朦胧时,他赶走了所有的人;他说他要清静。今夜,寒风瑟瑟,万籁俱寂,竹梢风动,倍感凄清。他的思绪进入梦境,随着静夜,潜得很深很深。

云烟袅袅中,亮出金碧辉煌,经幡招展的冷谷寺。寺后,陡峭的山壁上挂下飞瀑泻银的长流水。寺前,茵茵绿草铺向天际。刚从寒冷的雪原走来,初升的太阳温存地抚摸着他的脸。情不自禁抬起头来。哦!一串打着响亮鸽哨的庙鸽,在冷谷寺金光灿灿的庙顶上盘旋,好象是一群生着金翅的神雀……

“大帅不宜东行!”披着红袈裟的冷谷寺活佛趺坐红地毯上,打卦后,喃喃有词。

“这就是说,我从成都来,不宜再回成都去?”语气是不以为然并带有讪笑的意味。

“是!”活佛如老僧入定。

“笑话了!成都是我的发祥地,怎么就不能回去!”藏僧打卦痴说妄语,实实就没有放进心里去。

御驾临风。独自骑追风雄骏,来在一处开满了格桑花的绝美之地。正流连忘返间,忽有一令人闻之丧胆的泣血沙哑声传进耳鼓:“赵尔丰还命来!”惊恐间抬起头,见已毙命的乡城桑披寺枭首披头散发,形如恶鬼,手拿一对铜锤,骑一匹怪兽,风驰电掣而来……于是,便落荒而逃。骏马飞驰。耳边风声呼呼。雄骏忽然立起,扬鬓嘶鸣!枭首已经追近,而面前是万丈悬崖。眼一闭,牙一咬;勒紧马缰,狠扬一鞭――雄骏扬起四蹄,向崖对面飞去。可是,崖太宽,只叩上了马的前蹄。一声绝命的惊呼中,雄骏驮着自己向万丈悬崖下隧去……

竟落到父亲作过官的山东蓬莱的海滩上。在蓬莱仙阁下,绵长的海岸线起伏着丰满的曲线,黄沙如金屑铺展开去,一望无边。平静的大海,像一匹横无际涯的绿绸,在天边微微起伏。海上有点点白帆滑行,湛蓝的天上有海鸥翔集……

砰然心动,翻身下马,跪在海滩上,双手掬起一捧黄沙,像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不禁潸然泪下。忽然,歌声起;甜蜜、宽厚、缠绵,富有磁性;却不见人,分明是海妖的歌声。调子是熟悉的沂蒙山小调,文词实实在在却又诡谲陌生,听来句句让人醍糊贯顶:

你从蓬莱阁上走出去

你从雪山草地走回来

紫蟒袍徒变枷锁

居玉宇忽坠地狱

哎嗨儿哟――只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百感交集,欲分辨,却说不出话来。正着急间,突有人问:“三弟,你为何在这里?”抬头一看,竟是二哥尔巽。打扮殊异,羽扇纶巾,俨然一鸿儒。便惊问:“二哥,你不是在东北为官吗?何至于此?”二哥长叹:“名利是枷锁……我已急流涌退,专心做学问……三弟别来可好?”

“不好,头都快掉了!”正哀叹间,飘飘渺渺中有人催:“次珊,快走!慢了吾师发怒!”

二哥慌了抽身要走。情急之中,一把拉着尔巽衣襟,哭道:“二哥救我!”

“赵”字少“X”――“走!”二哥说完,扬长而去。

“二哥、二哥,你不能丢下我!”

“大帅、大帅!”

“季和、季和!”赵尔丰猛然惊醒,冷汗涔涔。摇曳的烛光下,只见发妻李氏、妾卓玛跪在床前踏板上,哭得泪人一般。老九、老四瑟缩一边,像受了惊骇的一对小兔。

“出了什么事?”赵尔丰情知不好;一下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强打精神。

“落黑以后!”发妻抽抽泣泣:“军政府调大兵将督署围得水泄不通;并洒进大批传单,人心惶惶……”

“何在?”

老九上前,双手捧上一张。卓玛赶紧举起烛台。赵尔丰接过,就着微弱的烛光,抖索着手看下去:“军政府今夜集合数万精兵捉拿赵尔丰。所取只赵逆一人,与诸君无关。你们如深明大义,将赵尔丰捉出来献者,官升三级,兵有重赏。如因是旧长官,不愿叛他,可由下莲池撤退,听候军政府整编。”

赵尔丰看完传单,两把撕得粉碎。一张胡子把叉,因发烧而腓红的瘦脸上豹眼环张;他喝道:“叫田总管来!”声音嘶哑。

“田征葵已经脚板上流油――溜了!”儿子老九小声说。赵尔丰听了这一句,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仰在床挡头喘气。这时,大炮响了。“轰――轰!”一道道金蛇似的炮弹,犁开夜幕,带着可怕的啸声,“呼、呼!”地掠过院子……顿时,只听院中人声嘈杂,脚步声杂踏,如决堤洪水向下莲池方向跑去。显然,署中三千边军在争相逃命。

“我命休矣!”赵尔丰长叹一声,气喘吁吁。

“爹爹,我们扶着你撤吧!”儿子老四趋步上前。,赵尔丰连连摇手制止。他喘过气,头靠床头,忽闪闪的烛光下,直勾勾地看着两个儿子,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专注。但是,这种种伤时感怀的柔情,随即为一种决绝之情所代替。

“来!”他向老四招了招手,声音悲戚,“我给你说!”

“爹爹,你说!”老四“卟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赶快带上他、她们!”赵尔丰吃力地用手指着小儿子、老妻和妾:“带上他们快去东北;投靠二伯……”

“我们不能丢下你走!”屋内至亲失声痛哭。

“再不走,就都完了!”赵尔丰说着猛然掀被,一骨碌而起;气得在地上跺脚。老妻和卓玛都坚决不走。赵尔丰这会儿定定地看了看跟了他一辈子的老妻李氏――发妻年轻时的音容笑貌,这会儿在赵尔丰眼前烟云般地流逝,心中自有无限感慨。

赵尔丰不再勉强发妻和卓玛;但逼着老四、老九快走。

最后的时候来到了。

赵尔丰由卓玛扶着,坚持把老四、老九送到后门。情知这是诀别,两个儿子双双向他们跪下作别。他们兄弟一声“保重!”出口,老妻失声痛哭。还是卓玛沉着,她手脚利索;已为他们弟兄打好了包袱、装了足够的盘缠。漆黑的夜幕中,赵尔丰哆嗦着,伸出一双热得烫人的手,上前一一扶起两个儿子,紧紧拉着他们的手;贴近看了看他们的面容。然后,猛然丢手,手一挥,大喝:“快走!!”两个儿子相跟着快步出了后门;随即,双双融进了黑夜。

赵尔丰心上这才一块石头落地;又象浑身被抽了筋。卓玛未扶稳,他踉跄一下,退后一步,靠在一棵桂花树上。这才发现督署内,他赖为干城的三千精兵,从上至下,跑得一个不剩。侧耳静听,炮声早已止息;偌大的督署里,静得吓人。富有作战经验的他当然知道,一张死亡的网正在向他收拢来!留恋地再次环视自己辉煌过的督署。此时,黑夜深沉,寒风呼啸,落叶敲窗……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凄惨箫索。

他让老妻和卓玛扶着,回到卧室。他坚持要老妻和卓玛躲到一边去。说是,军政府是冲着他来的;不关她们的事。在这,就会祸及她们。再说,一会儿,那些军人动手,很吓人!他也不忍心她们看……结果,只劝走了老妻。

熄了灯。赵尔丰静静地躺在**,大睁着眼睛,望着莫测深浅的黑夜。卓玛跪在脚踏板上,依偎在他身边;用年轻姑娘一双青春饱满的手,将他一只滚烫的青筋饱绽的老人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贴到脸上。她尽可能地用自己的爱心、温情去安慰、熨帖一个行将走完人生历程,走上绞刑架的年过花甲的老人。

“大帅!”决心以自己年轻生命作赌注的藏族姑娘卓玛,一边悄悄从身上拔出进口德造二十响驳壳枪,张开机头,顶上子弹;一边喃喃细语。她说的话很朴实很动人很温情:“大帅,我保护你。有我卓玛就有大帅你……”

“卓玛!”赵尔丰这个时候还在坚持:“你走!你还年轻,犯不着同我一起死在这里!”

卓玛不依:“临别姆妈,她要我好生服伺大帅。我们藏人说话说了算,一片真心可对天!我卓玛生是大帅的人,死是大帅的鬼……”卓玛这一番出自真心的话语掷地有声。稍顷,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是谁在哭?啊,是号称“屠户”的赵尔丰大帅在哭,这是卓玛第一次听见大帅的哭声。而且,哭得是如此伤心?侠肝义胆、温柔多情的藏族姑娘大大惊异了。

有杂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脚步声轻微、警惕……似一张捕鱼的大网在渔夫手里开始收拢,缓缓拉起时,带着的水声。卓玛放开大帅的手,转过身来,隐身黑暗中,警惕地执枪在手,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竭力看穿夜幕,寻找着就要出现的敌人。

“咚――!”地一声,赵尔丰卧室门被踢开了。曦微的天幕背景上,只见一个黑影一闪;一个手握鬼头大刀的敢死队员一下闯了进来。

“砰!”卓玛手中的枪响了,那个冲进来的黑影应声栽倒在地。

“砰、砰!”红光一闪一闪,外面敢死队员也开枪了……吸引了卓玛的注意力,而这时,卧室后门的一扇窗户无声地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像片树叶,轻盈地飘了进来。卓玛龙闻声刚要转身,一道白光闪过,敢死队队长陶泽昆手起刀落,卓玛顿时香消玉殒。

一切抵抗都停止了。

敢死队一涌而进。

陶泽昆命队员掌灯。烛光摇曳中,只见赵尔丰躺在宽大的象牙**,气喘吁吁,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他只穿了件青湖绉棉滚身,额头热得烫人――谁能想象,这个躺在**病病哀哀一副可怜相的老人,竟是半年前声威赫赫,马上一呼,山鸣谷应的赵尔丰赵大帅!

“把他弄起走!”陶泽昆眼都不眨一下,大声下达命令,“抬回军政府受审!”四名彪形大汉应声而上,两人抓手,两人抓脚;一下把赵尔丰从**提了起来,软抬着去了皇城军政府。

辛亥年(1911)十二月二十二日,黎明姗姗来迟。

难得的冬阳冉冉升起。背衬着蓝蓝的天空,飞檐斗拱的皇城象镀了一层金。那红墙黄瓦,那风铃,那城门洞前的“为国求贤”坊……全都凝神屏息,在倾听,在等待什么重大的事件发生。

军政府已擒拿了“赵屠户”,并要公审的消息像长上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了九里三分成都市的两百多条大街小巷。

“走啊,去看公审‘赵屠户’那龟儿子!”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报应啊!”……大街小巷响起了杂踏的脚步声,人们议论纷纷。雅的,俗的,各种议论归结到一点――强烈要求军政府处决“赵屠户”,为死难者报仇雪恨!

人们潮水似地向皇城坝涌去。

当戎装笔挺的尹都督率领军政府大员们从明远楼里鱼贯而出,站在玉砌栏杆前朝下望,偌大的皇城坝上已是人山人海。

尹都督在明远楼前的一把高靠背椅上正襟危坐,神态严峻。他的身后簇拥着军政府大员们。

身着青湖绉棉滚身的赵尔丰被带出来了。他面朝尹都督,盘腿坐在一块红地毡上。聚集了几万人的皇城坝上顿时清风雅静。

“赵尔丰!”响起尹都督那特有的洪钟似的声音,不用任何扩音设备,坝子上都听得清,“你抬起头来!”

一颗低垂着的须发如银的头,缓缓抬了起来。深陷的眼堂内,突然迸发出光芒!那是一双多么仇恨的眼睛!

“尹娃娃!”气息奄奄的赵尔丰突然指着尹昌衡大骂:“你言而无信,竟然设计,装了老子的桶子!……”一副虎死不倒威的样子。

“赵尔丰住嘴!”尹都督勃然震怒,没让他把话继续说下去。尹都督居高临下,历数赵尔丰的罪恶:为升官发财,杀人如麻,用堆圾如山的白骨铺成了高升的路;以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他头上“封疆大臣”的顶子,挣得“屠户”骂名。在四川人民如火如荼的保路运动中,为讨好清廷,保住自己的“顶子”,竟一手制造了震惊全国的“成都血案”;为复辟,策划了兵变,让锦绣成都遭受空前浩劫。接着,密令川边总兵、川滇代理大臣傅华封带兵回援,图谋颠复军政府,直至拒绝军政府的最后规劝,恩将仇报,派卫士长何麻子阴谋杀害军政府都督……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赵尔丰你硬是用自己的手给自己掘了坟墓。尹都督越说越激动,越气愤。场上万人拍手称赞:“说得好!”

数完罪状,尹都督问:“赵尔丰,以上数罪,历历在案。你是服,还是不服?”

“我既服也不服!”赵尔丰端坐不动,竟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如何服,如何不服?”

“你刚才所言句句是实。然,论人是非,功过都要计及!焉能以偏概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赵尔丰雄词抗辩,“纵然你上述件件属实。但我在康藏建下的殊勋你为何今日只言片语不提?”说着,凄然一笑,“非我言过其实。扪心而问,若不是我赵尔丰在康藏艰苦卓绝奋战七年,今天中国雄鸡版图已缺一角矣!我今为鱼肉,你为刀俎。要杀要剐,任随你,我只是不服。”

尹都督长叹一声:“赵尔丰,你的功绩,川人岂有不知?可说是点点滴滴在心头。正因如此,我日前是如何劝你?然而,你却阳奉阴违,罪上加罪。时至今日,我纵为川督也救不了你!”看赵尔丰抬起头,满脸的不解,尹昌衡苦笑一声,“你可听说过,我们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名言―― ‘世界潮流,浩浩****;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并非我与你有何过不去!时至如今,对你如何处置,当以民意为是!”

赵尔丰性格刚烈,是个明白人。听了这番话,哑声道:“好。”声渐低微:“尔丰以民意为准!”

尹都督霍地站起身来,面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扬声问:“我的话,大家可都听清?”

“听――清――了。”

“怎样处置赵尔丰?大家说!”

“杀!――杀!”台下千人万众异口同声;相同的口号,此起彼伏,像滚过阵阵春雷。

赵尔丰眼中仇恨的火花熄灭了。那须发如银的头慢慢、慢慢垂了下去。

尹都督转身,问赵尔丰,“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可还有话说?”

“没有了。”停了一下,复抬起头来,说:“老妻无罪!”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竟是热泪淋淋。

“决不连累!”

“多谢了!动手吧!”赵尔丰闭上眼睛,坐直了身子。他须发如银,串串热泪在那张憔悴、苍老的脸上滚过,顺着瘦削的脸颊往下淌。

尹都督朝站在一边的陶泽昆点了点头。

阳光照在陶泽昆身上。敢死队长好大的块头!几乎有尹都督高,却比都督宽半个膀子。一张长方脸黝黑闪光;两撇眉毛又粗又黑,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又有神,脸上长着络腮胡。身着草黄色的新式军服,脚蹬皮靴;一根锃亮宽大的皮带深深刹进腰里,两只袖子挽起多高,越发显得孔武有力。

“唰!”地一声,陶泽昆粗壮的右手扬起了一把镶金嵌玉的窄叶宝刀――那是赵尔丰须庚不离的宝刀,据说是一个朋友送他的。刀叶很窄犹如柳叶,却异常柔韧,可在手中弯成三匝。虽削铁如泥,可一般人不会用。陶泽昆会用,这宝刀是他昨晚逮赵尔丰时缴获的。

陶泽昆上前两步,不声不响地站在赵尔丰身后。突然,伸出左手在赵尔丰颈上猛地一拍。就在赵尔丰受惊,头不禁往上一硬时,只见陶泽昆将手中的柳叶宝剑猛地往上一举,抡圆,再往下狠劲一劈。瞬时间,柳叶钢刃化作了一道寒光,阳光下一闪,像道白色闪电,直端端射向了赵尔丰枯瘦的颈子。刹时,那颗须发如银的头,“唰――!”地飞了出去,骨碌碌落到明远楼阶下,两目圆睁。随即,一道火焰般的热血,迸溅如雨柱……顿时,场上掌声如雷、欢呼声四起。

尹昌衡走上前去,一把抓起那根雪白如银的发辫,提起赵尔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要副官马忠牵过他的火红雄骏来,翻身上马,带着队伍游街示众。他要竭尽张扬之能事。他知道,这颗人头对赵尔丰死党有何等的威慑力!

日上三杆。尹都督所过之处人山人海。他骑在一匹火红雄骏上威风凛凛,由一营卫队簇拥着前进。一个彪壮的骑兵,用竹杆挑起赵尔丰的首级,走在最前列。沿袭战场上惯例,尹都督身边有匹备马,由一个卫士牵着跟进。

马蹄嗒嗒,口号声声。那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啊!万人拥戴中,年轻有为的尹都督举起手来,频频向欢呼口号、对他感恩戴德的乡亲们挥手致意。阳光在卫兵们闪闪的枪刺上镀上了一层金。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时就在对面高屋顶上,一个黑大汉正举枪对沉浸在喜悦中的尹都督瞄准。黑大汉身材高大,嘴里衔着一根油浸浸的大辫子,缓缓抬起手中的九子钢枪,眯起一只眼睛,一根指拇勾动了扳机――“砰!”枪声响时,身手敏捷的尹昌衡应声藏到了马肚子底下;头上戴的那顶大盖帽却被打飞。

“砰、砰!”紧接着又是两枪。走在尹都督身边的备马和牵马的卫士却被当场打死。训练有素的卫士们循声望去,只见谋杀未遂的黑大汉在房上飞奔,跨墙越屋如履平地。队官朱璧彩赶紧命一队人护着都督;他指挥卫士们从四面围紧刺客。然后搭成人梯子,上房的上房,瞄准的瞄准……很快形成了一张严密的网。刺客身手不凡,可惜他身踞的高屋与其他的房子是断开的。插翅难飞,很快被拿住了。这不是赵尔丰的贴心卫士张德魁是谁!他被五花大绑,但环眼暴张,脸上的络腮胡根根直立,犹如钢针。他恨眼看着尹都督骂声不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尹都督命令,停止巡行。卫队押着刺客原路返回。

成千上万的人又涌回到了皇城,都来看啊,看尹都督审判阴谋暗杀自己的赵尔丰的贴心卫士张德魁!看今天的第二颗人头落地。

尹都督坐在刚才审判赵尔丰的地方,对着场下的千人百众。被五花大绑的张德魁被卫士押上来了。他毫不畏死,骂声不绝,像头暴怒的雄狮。

尹昌衡很冷静。默默地打量一番刺客,吩咐卫士,“把绳子给他解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场上场下,无论军民都惊愕不已。这个身手不凡的大块头不是要致你于死地吗?好容易才将他逮着的嘛……

“听见没有?”尹昌衡有些愠怒,喝令卫士:“将他手上的绳子解了!”

“都督!”候在他身边的副官马忠急了,闪身而出劝阻道:“这个张德魁罪该万死。先是在成都兵变中打主力,今日竟又谋杀都督。放了他怎么行?”

“这样明知必死,却不怕死的人倒是真汉子。”尹都督语气里竟有几分赞赏的意味。断然挥了一下手,喝道,“解开他手上的绳子!”卫士们无奈,只得上前解开刺客手上的绳子。顿时,场上千人百众鸦雀无声。只见被解绑的赵尔丰贴心卫士张德魁在尹都督面前昂起头,毫不领情,桀骜不驯。

“张德魁!”尹都督并不恼怒,问道,“你先在较场指挥兵变,继则在街上阻击我,顶风而上,这是何为?”

“你竟敢造反,继而谋杀主官!”张德魁言之凿凿,理直气壮:“我是大帅卫士。自然服膺大帅命令,我先是替大帅效命,继则替大帅报仇。我只是后悔,月前在北较场和刚才都没有一枪结果了你!”

尹都督看马忠等人在旁恨得咬牙切齿,磨拳擦掌就要上前动手,笑着制止。

“你说得有些道理。”尹昌衡看着张德魁,“但是,你没有杀到我,我却捉着了你,是你该死。”

“要杀要剐任随你!”大块头张德魁脑壳硬起,“我做这些事就没有想过要活的。少罗嗦,快动手。我张德魁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这样!”尹都督看了看场上场下,他知道,人群里还有好些赵尔丰余孽。自己能否正确处理好这个人,对瓦解赵尔丰死党至关重要。

“我不拿都督的权势压人。”尹昌衡说,“我们当众讲理。你说赢我你就杀我,反之我就要杀你,如何?”

“对嘛!”张德魁还是那副横撇撇的样子。偌大的皇城上下,人们怀着极大的兴趣注视着这场别开生面的辩论。

“你先说。”尹都督硬是让得人。

张德魁说来说去还是刚才那几句。

“张德魁,你糊涂透顶!”尹都督猛然发作,指着硬着头的大块头喝斥:

“不要以为你这样作是侠士行为,其实你是个莽子!”赵尔丰的贴心卫士张德魁不由得吃了一惊,调过头来,怔怔地看着盛怒的尹都督。

“……赵尔丰罪恶累累!”尹都督一一例举了赵尔丰的罪行后,强调,“巴蜀父老人人欲对其人食其肉、寝其皮。我杀他,非我与他有何私仇,而是他罪有应得!”说着指着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请父老乡亲们回我一句,“赵尔丰该不该杀?”

“该杀――!”场下千万人齐应,声震天地。

“张德魁!”尹都督喝问,“你都听见了吗?”赵尔丰贴身卫士气焰萎了些,低着头,嘴还犟,“我是粗人,我说不过你,你杀吧!”

“好,你承认输了!”尹都督说着厉声吩咐,“带下去!”马忠带两名卫士应声而上,就要去拿大块头。

“不要你们拿,好汉作事好汉当!”张德魁扭了扭蛮实的身子说,“我自己走!”说着跟着马忠等人就要走。

“张德魁!”不意尹都督又将他喝着,说,“我敬你是条汉子。况且,原先你事非不明,各为其主,也在情理之中,我免你的罪。”说着要身边的队官朱璧彩拿来一个用红纸封好的长条子。

“你拿着。”尹都督说,“这是四百块大洋。是军政府送你回山东老家与亲人团聚的路费、安家费!”

大块头闻此言如被雷击。起先,他怔怔地看着和言悦色的尹都督,始则相信是实。继而趋前两步,“卟咚!”一声跪在尹昌衡面前,哭了。

张德魁说,“德魁愚钝。德魁知道错了。若都督不弃,德魁愿追随都督,知恩报恩。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尹都督这就欣然离坐,上前扶起痛哭流涕的大块头张德魁,抚慰道,“知错改了就好。充暗投明者,军政府一律欢迎。你以后就当我的卫士。这四百大洋你拿去任意处置……”话未说完,皇城坝上,人们对尹都督的宽宏大量赞叹不已,当场就有好些赵尔丰余孽前去向军政府坦白投诚。

不动刀枪。尹都督在皇城义服张德魁这一幕,顷刻间让赵尔丰苦心结成的死党群体在轰然间土崩瓦解,烟飞灰灭。

尹昌衡上任的第一要事就是下文对各地有功、牺牲的同志军进行表彰、公祭;尤其是新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