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宗亲手打造的那幢木屋里出来的时候,李巍很有些恍惚。
他实在没有料到,教宗竟然会主动邀请鲁尔科以及几个此番与鲁尔科一并来到图萨罗的,维洛周边几个盟国的外交使臣或者元首,并一力撮合自己与鲁尔科的和谈。
教宗亲自送众人一路送到了杂草丛生的庭院里,在众人纷纷以信众的身份单膝下跪向教宗道别后,他又嘱咐道:“刚才说过的话,希望诸位都能信守承诺……另外,庆典方面,你们几位就不必来参加了。”
李巍和鲁尔科等人俱是不解地抬头。
“教宗大人,这怎么行?我们来图萨罗就是为了参加庆典的啊……”鲁尔科问。
教宗却走到近前,伸手分别将李巍和鲁尔科扶了起来,“难道你们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你们不是说要尽快达成和平协议,并且结成同盟吗?我一个老不死的,活了几百年了,一次庆典有什么稀奇的,你们就不要顾及这些了,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去吧!”
李巍还待要说些什么,教宗.却蹙起眉头,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讲了。
无奈下众人只好答应,这才再次.道别,穿过草丛,离开了那片辽阔得堪比一座大型公园,却简单得如同未开化的蛮族居所一般的教宗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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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当日,李巍和鲁尔科果真.按照教宗所说的,并没有去参加教宗诞辰的庆祝典礼,只是分别派了代表前往庆典现场。
鲁尔科派去了他的秘书官,而李巍这边则是由肯.帕做为代表。
提赛算是教廷的半个主人,不能不去,但他留下了.雷昂以及一个可以指挥得动整个巴雷亚罗舍馆的侍卫长。
如之前议定的那样,李巍和鲁尔科通过巴灵顿.人的超光速通信系统,与身在维洛塔尼的维洛军方高层取得了联系。
由于提赛此前.派去维洛塔尼的使者已经带去了他们总统亲自签署的文件,那边早已经谈妥并安排好了一切,因此这场会议的展开十分顺利。
然而,那些对于在失去瓦斯台一事上对李巍和他的泰拉扬号存在着极大怨念的维洛军官们火爆的脾气和咄咄逼人的态度却让这场会议进行的过程变得格外艰难。
不论李巍怎样解释自己那个合击扎肯人的计划,也不论他怎样痛陈利弊,说明彼此宽容与合作所能带来的好处,那些将军和统帅们就是听不进去,连他们总统大人的面子都不卖,来来回回就只念叨着要李巍必须要带着他的巨舰从瓦斯台“滚蛋”,要满足了这一点,其他的一切才能有的谈。
由于双方的分歧太大,而维洛军方又丝毫不肯让步,雷昂便只好以中间人的身份出面提出大家先暂时休息,稍稍冷静冷静。
会议暂时中断,李巍和鲁尔科也躺到了密室一角的按摩**稍作休息。
现在,对李巍的全盘计划已经了解得很清楚的鲁尔科显然是站在李巍和瓦斯台这一边的,只是以维洛的军政体制,他是无权对整个军方指手画脚的,在军队高层与他看法不一致的情况下,即便自己以总统的身份签署了和平协定甚至是缔结盟约,最终落实到战场上,也无法实现双方合力打击扎肯人的愿望,最多只是自己任期内彼此不会开展罢了。
这样的局面让鲁尔科从面子和心理上都很是郁闷。
在外人面前,自己这个一国元首实在显得有些无能,这也就罢了……偏偏那些军官们口口声声还说什么不要被敌人迷惑一类的话,这是让鲁尔科最为恼火的。
“我从政年头虽然不长,但一路过来,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识过?这帮只会喊开战开战的蠢材!居然教训我……啊,这自动按摩床实在是不赖!”鲁尔科一边抱怨着,一边享受着提赛当日早晨才特意让人送来的按摩床。
“总统阁下也别心急,总会有办法谈得拢的。”李巍劝着鲁尔科,心里想的却是:“我都没急,你急个什么劲……”
两人在按摩椅上休息了一阵,雷昂又走到近前来,提议道:“两位要不要先去外边透透气?这里实在是太闷了,考虑到隔绝安全的需要,所以这里并没有换气设备,空气难免会差点。”
李巍征询的目光望向鲁尔科,见他点头,也就同意了。两人便一齐来到舍馆一楼主厅,那里的全息投影仪正在对教宗诞辰盛典作实时现场直播。
看到直播里庆典宏大的规模,无数虔诚信徒组成的人海,以及巨大的投影天幕制造出来的梦幻般的场面,再想到自己在这里进行着一场希望渺茫的无聊谈判,李巍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去参加庆典了。
不经意间睹见鲁尔科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庆典直播,他便又想,鲁尔科大概此刻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吧。
在庆典里一场由三十万教众共同吟唱赞歌的盛大仪式结束后,李巍和鲁尔科这才回到了密室里来。
雷昂立在房间正当中,对刚刚进来的两人笑着说道:“恭喜两位了,你们的合作看来就要实现了。”
李巍和鲁尔科都是一脸茫然,不过,听着雷昂这话的弦外之音,两人都察觉到了一些什么,立刻奔向通讯平台。
与维洛塔尼方面的连接已经在线,两人戴上通信头盔后便能听到那些维洛军官们的声音——他们似乎正在进行内部讨论,甚至有人开始相互争吵起来。
但争吵到了最后,作为维洛人数近千万人规模军队总负责人的维洛人民军最高统帅罗达西亚说出了一句令李巍既惊又喜的话:
“我代表维洛人民军在此宣布,绝对拥护总统鲁尔科大人在涉瓦斯台事务上的一切决定!”
话语简单,也很简短,但所传达的信息却是分量十足!
鲁尔科终于获得了军方的支持,可以同李巍签下一份具有实际意义的和平协定了。
李巍也终于得以长长地松上一口气了。他已经听鲁尔科反复说过,维洛的这些军人,或许性格上是有些固执,甚至是有些过于粗暴,但却是绝对信守承诺的——尤其是对自己的元首作出的承诺。
他不顾众人劝阻,坚持要来到图萨罗,为的就是与维洛人的和解。但他要的不止是一份毫无保障的协议,而是能够真正让维洛人转变对瓦斯台以及自己的看法——没有得到广泛认可的协定可以被撕毁,可以阳奉阴违,但一旦从根本上改变了观念,那么只要自己的瓦斯台不出现重大变故,维洛人也就不会轻易再动夺回它的念头了。
而在瓦斯台的未来发展上,李巍对自己,也对手下那些人很有信心。
现在,接下来该要做的,就只剩下与鲁尔科完成和平协定与盟约的细节内容了。
与维洛塔尼方面的通话结束了,这场怪异的谈判也宣告圆满结束。
李巍和鲁尔科摘下头盔后的第一时间,竟然不约而同地向站立在一旁的雷昂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你们还是察觉到了?”雷昂笑了起来。
“这很明显了吧……”李巍将头盔收好,离开座椅走到雷昂跟前来,“维洛军方的态度变化这么快,这么诡异……这里除了你,恐怕没人有这个能耐劝说他们了吧?”
“其实我又哪来这种能力呢”雷昂摇着头笑道。
李巍忽然省悟了过来,“我知道了……是提赛殿下他交代过什么吧?”
雷昂轻轻点头,“殿下早上曾交代过,如果你们的会谈不顺利,我可以以巴雷亚罗帝国官方的身份向维洛塔尼方面作出承诺,只要他们真正接受和谈,承认现瓦斯台政权的独立性和合法性并与之缔结盟约,那么巴雷亚罗也将相应地给予维洛各项好处……这其中就包括了他们刚刚见识到的,超光速瞬时通信技术的大量珍贵实验和设备数据。”
这个回答,多少让李巍有些意外。
引力波动原理的超光速通信在很多大国都不算是新概念,但由于在超远距离的侦测手段和技术上唯有巴灵顿人独竖一帜,于是也只有巴灵顿人真正实现了这一概念的应用化。但如果将他们实验的各项数据交给维洛人,那么维洛人建成完整的超光速通信体系也只是迟早的事了。
这份“礼物”,对于维洛人而言真地是足够贵重了!
由于有鲁尔科在场,李巍不好明说,只好旁敲侧击地问雷昂:“殿下这么做,是否和贵族评议会的长老们商议过呢?”
其实这话等于在问,把这么超前,并且极具军事应用价值的技术交给维洛人,是否考虑清楚了。
不过,雷昂不知是没有完全领会李巍的意思,还是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答:“这套通信系统的研发是殿下私人出资进行的,他的这一决定无需经过评议会讨论。”
话说到这份上,再加上自己的目的终归是达到了,李巍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这等于是好友拿自己的收藏品同一个陌生人换来了一件对他而言极有价值的珍品,他也只能是对提赛默默地心存感谢,并期望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偿还这一笔又一笔的人情债了。
李巍突然想到了在教宗的那座“金字塔”里看到的预言画卷,最后的画卷里描绘的银河系大灾难场面里,似乎就有巴雷亚罗帝国陷入战火的情景,于是他便想到:“如果我有生之年可以消除那场大灾难的隐患,不也就等于还了提赛殿下一个最大的人情?”
想到这点令他十分高兴,不过随后又想到那些生着苍鹰翅膀一般的奇异种族自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谁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又该如何防患于未然……不禁又是一阵失落。
听到雷昂这么说,鲁尔科却是沉默了,内心里甚至是有些嫉妒——他嫉妒李巍能够得到一个大国如此不计代价的全力支持,嫉妒他比自己年轻时候取得的成就要多得太多。
大事已经敲定,剩下的细节问题还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斟酌,鲁尔科也就告辞返回自己的舍馆去了。
等把鲁尔科一送走,李巍便立刻拉着雷昂回到密室里来,并问他道:“对维洛人给予别的什么援助不就好了?他们自身实力并不十分强,超光速通信技术掌握在他们手里,不是也迟早成为别人觊觎的目标吗?”
雷昂笑而不语。
李巍蹙眉仔细考虑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提赛殿下难道是有意要让维洛人成为众矢之的?”
“殿下自有他的考虑,总之,这么做对你是有帮助就对了。”
雷昂依然不愿作正面回答,但李巍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劝提赛,而且即便去劝了,以提赛的身份,也没可能去翻悔自己许下的承诺。在银河系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下,越是大国便越重视名声,提赛既然授权雷昂代表他许下对维洛人的承诺,那么这就等于已经成为事实了。
然而,超光速通信技术被维洛人掌握,无异于给这个素来都有些野心的民族打上一针兴奋剂。兴奋剂固然可以短时间内提高身体机能,然而长久来看,却是后患无穷!
李巍不能不联想到在教宗那里了解到的——未来的那场银河系大劫难,虽然扎肯人自身也是受害者,但劫难的发生却与他们的军事扩张有着某种必然联系。
而耐人寻味的是,维洛人面前的敌人当中,就有扎肯,一旦维洛人手中的超光速通信技术被扎肯人获取,这岂不是等于给一头猛兽改装上满口的钢牙?
“不对……不对……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李巍回到自己的卧室内,躺在**,依然为自己这些念头而苦恼不已。
他此刻很希望得到教宗的开导,由他老人家面授机宜,或许能够让他对整件事有不同的认识,又或者找到解决这个两难问题的中庸之道,可教宗今天一天必然是会忙于自己的诞辰庆典了,又哪来的闲暇和他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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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场大雨来袭。
由于星门教主张对自然的敬畏,图萨罗是从来不做任何人工降雨或止雨这类事情的。不过这却苦了几十万在教廷神殿区星辰广场上自发为教宗祈福的信众。
瓢泼大雨无视任何身份地位年龄性别种族的差异,冲刷着广场上的每个人。这样的大雨无疑会给那些来自干旱星球的种族带来很大的困扰——他们的皮肤通常是无法适应过分潮湿的环境的,甚至会因此生出许多皮肤病来,然而,没有一个信徒离开广场,去近在咫尺的那几座祈祷神殿里避雨。
李巍躺在**,通过直播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也在心里由衷地对这位被称为星门教万年历史上最伟大教宗的老人能够拥有如此多虔诚的信徒而感到高兴。
换作是两天前,李巍或许只是对信徒们的狂热感慨一番而已。但是现在,在他与教宗有了近距离接触,又知道了那个可怕的“大预言”后,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了。
如今整个银河系真正了解“大预言”的,恐怕只有教宗一人了。虽然教宗并不能随意地向任何人透lou“大预言”的内容,但有这么多的人原因信仰他,跟随他,这对于终有一天将要公诸于世的“大预言”来说总归是件幸事——换作是别的什么人来公布这种末世预言,不被人当做异端邪说给弄死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警醒世人?
唯有如今的星门教教宗,达文班罗十一世,只有他在恰当的时机,以恰当的方式公布这一预言,才可能真正起到警世的作用,也才有可能让整个银河系协力避免劫难的发生,而非是乱作一团或是对预言嗤之以鼻。
不过,教宗究竟又是在怎样的机缘下看到那些未来景况的?李巍对此很是好奇,只是昨天旁敲侧击的几次询问,教宗也始终置若罔闻,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李巍当然不会去刨根问底,更没有任何质疑的想法——能够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这可不是吹吹牛皮的神棍能够做到的,不过这个疑问憋在心里,实在叫他有些心痒。
或许是脑子里想得太多,李巍忽然觉得头有些沉,便平躺了下来,不知不觉地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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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李巍依稀听到外边一阵吵闹声,还伴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但想到这里是提赛的舍馆,自己毕竟是个外人,李巍也就没有多想,继续睡自己的。
可没过一会,一声紧过一声的,无比响亮的拍门声从自己卧室的门口响起。
连门铃都不用了——毫无疑问,是出了大事了。
李巍翻身坐起,一边穿衣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外边传来肯帕的声音:“教宗他过世了!”
李巍正在扣着最后一颗衣扣的手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