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失去权力,地方诸侯坐大之势不可阻挡。
关西的故事固然惊心动魄,关东的故事同样跌宕起伏。
天下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两个强人身上:袁绍与公孙瓒。
袁绍引刘表为外援,公孙瓒拉袁术助阵,两大枭雄在战场上斗勇,在外交上斗智,目的只有一个:致对方于死地。
谁的拳头更硬,只能打一场架来决定。
兵强马壮的公孙瓒先出拳了。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公孙瓒出动三万精兵,杀气腾腾地进抵界桥(今河北清河东)。袁绍不肯示弱,率军迎战。
看上去袁绍胜出的机会很小。虽然他打从占据冀州后,就收编了韩馥旧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但在兵力上,他与公孙瓒尚有差距。
首先,公孙瓒拥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士兵多来自幽州,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兵力上居于绝对优势;其次,公孙瓒的势力如日中天,不仅吞并了冀州的一些郡县,同时还向青州、兖州扩张,可谓春风得意,士气旺盛。
但战争从来不是简单的数字对比,否则人数少的一方根本犯不着应战,举旗投降得了。影响战争的因素很多,其中统帅的指挥艺术至关重要。
公孙瓒作为主帅,有个致命弱点:过于自负。
当然,他有自负的本钱。他镇守边关,令乌桓等游牧部落闻风丧胆;他以两万之众,力克三十万黄巾军,震惊天下。自皇甫嵩后,没有一个将领的战绩可与公孙瓒相媲美。
然而,自负过了头,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公孙瓒眼中,袁绍是徒有虚名的公子哥。袁绍当上关东盟主,无非是出身高贵罢了,并非有真才实学。更重要的是,袁绍压根儿就没打过仗。什么狗屁盟主,遇到凉州军便畏缩不前;夺取冀州是靠卑鄙的手段,若不是他公孙瓒向韩馥施压,袁绍岂能得逞?
公孙瓒有理由蔑视袁绍,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兵家大忌:在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必须重视敌人。
战斗没有结束,任何掉以轻心的行为,势必都要付出代价。
兵力居于劣势的袁绍充分地利用了公孙瓒的弱点,巧施妙计。
当公孙瓒远远望见袁军一支数百人的小部队冲上来时,他的嘴角浮现出轻蔑的冷笑:呸,袁绍果然无人可用,区区数百人当先锋,那好,我就先把这些人给灭了。他一挥手,传令“冀州刺史”严纲率数千骑兵,猛扑过去。这架势,如恶狼冲向羊群。
胜负似乎已是弹指之间的事了。
难道袁绍脑袋撞墙了吗?
当然不是。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是迷惑敌人。这支先锋部队八百人,均是武艺高强的壮士,由沙场悍将麹义亲自指挥。
麹义本是韩馥部将,早年效命于凉州,频频与羌人作战,为一时之良将,其部众以骁勇精锐而闻名。董卓夺权后,群雄并起,冀州牧韩馥既无才干,亦无大志,庸才一个,麹义遂起兵背叛,投靠袁绍。
麹义虽是良将,也不是铁金刚,他敢以八百人对抗三万人,是因为在他左右两翼,早已各埋伏了一千弓箭手,在他身后,还有袁绍亲自统领的大部队。
严纲的数千骑兵直冲过来,马蹄扬起滚滚尘埃,遮天蔽日,几千匹战马如洪流直奔而来。只见麹义的步兵阵形收缩,士兵们蹲在地上,用大盾牌挡住身体,纹丝不动,盾牌构筑成一道铜墙铁壁。当骑兵冲到距麹义阵列前十几步远时,步兵阵的两翼人影耸动,埋伏在左右的弓箭手突然冒出来,张弓搭箭,矢如雨下。冲锋在前的骑兵纷纷中箭倒地,马匹受伤后四处乱窜。
几阵箭雨过后,骑兵已伤亡惨重。麹义大喝一声,八百壮士一手持盾,一手持矛,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入敌阵。严纲被打得晕头转向,刚想重整军队,不料一支长矛忽地刺来,他躲闪不及,当即被刺身亡。
严纲一死,军心大乱,麹义趁机反扑。幽州骑兵此番出击阵亡一千余人,其他人不敢恋战,掉转马头逃回。
骑兵乃是公孙瓒军队中的精锐,刚一交手就大败而回,全军上下无不震动。
本以为稳操胜券,哪想损兵折将,公孙瓒心中不禁一怔。袁绍见麹义得手,亲率大部队压了上去,向公孙瓒的阵地发起猛攻。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当一方的士气打出来后,总是越杀越勇,士气低迷的一方,很容易心理崩溃。
幽州兵团全线溃败,公孙瓒虽骁勇,却无法阻止士兵的逃跑。袁绍奋起直追,追了二十里。公孙瓒狼狈不堪,他心里还不服气,收拾残军,勒马与麹义再战。麹义不愧为悍将,再次大破敌军,抢下公孙瓒军队的大旗。
一向无敌的公孙瓒难以挽回败局,只得灰溜溜地撤退。
这是袁绍兴衰成败的关键一战。
此役的胜利,确保了冀州的安全,同时也保住了袁绍的名声。
公孙瓒在界桥吃了败仗,他的盟友袁术因孙坚战死而放弃进攻刘表。
这就叫祸不单行。
心高气傲的公孙瓒当然不能忍受这样的失败。几个月后,他又一次发兵攻打袁绍。双方在龙凑(今山东平原县境内)遭遇,公孙瓒再尝败绩,只得悻悻地退回幽州。
作为群雄的领袖人物,袁绍不满足于冀州一地,他把目光瞄向邻近的青州。这是袁绍与公孙瓒战争的延续。在此之前,公孙瓒任命部将田楷为青州刺史,袁绍拒不承认,他任命儿子袁谭为青州刺史。一个州出现两个刺史,双方打得昏天黑地,谁都无法取胜。
这场战争漫长而沉闷,可苦了青州百姓。
青州本就兵灾深重,黄巾军几度洗掠,百姓生活得异常艰辛。袁、田战争令青州人民雪上加霜,双方都毫无节制地勒索民财以支援前线战斗。战争的破坏力巨大,大量平民要么饿死,要么死于兵乱,要么背井离乡,远走他方。青州曾经是东汉帝国比较富裕的一个州,以往每年都要输送粮食物资支援幽州,如今饿殍遍野,实为人间惨剧。
这就是军阀战争的恶果。
青州战争持续了一年多,无论是袁谭还是田楷,都打得精疲力竭,双方士兵们忍饥挨饿。田楷曾试图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势,把冀州兵团赶出去,最终功亏一篑,双方维持僵持局面。
这个时候,朝廷来人了。
太仆赵岐奉旨前往关东,安抚诸军。
袁绍与公孙瓒都为陷入战争泥潭而暗暗叫苦,只是谁也不愿丢脸,谁也不主动放弃。赵岐的到来,为双方体面地结束战争提供了一个借口,公孙瓒与袁绍趁机握手言和。
那青州地盘如何划分呢?
两人索性采取联姻的方式,结为儿女亲家,各自退兵三舍。
此次和解对袁绍来说相当及时,协议刚刚签订,就传来了魏郡爆发兵变的消息。更严重的是,这一次,暴动的士兵与著名的农民军黑山军合流,联合攻打邺城,魏郡太守战死。
袁绍得知消息后,立即集结大军向叛军发动进攻。黑山军领袖于毒率部退至朝歌的鹿肠山。袁绍穷追猛打,包围鹿肠山,连续五天猛攻。黑山军坚持不住,败下阵来,袁绍大开杀戒,阵斩于毒,杀死数万名黑山军。
自黄巾起义后,民不聊生,各地农民军兴起,人数非常多。魏郡之乱给袁绍发出一个警报,他绝不允许统治下的冀州有如此多的敌对势力。
消灭于毒后,袁绍又发动一系列针对农民军的战役。
汉献帝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六月,袁绍挟鹿肠山大胜之余威,继续北进,扫**各支农民军。他连续发动讨伐左髭丈八、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丁氐根等农民军。这些农民军规模较小,在袁军的扫**之下土崩瓦解,山寨被夷平,死伤无数。
尽管于毒已死,黑山军仍是最强大的农民军之一。
张燕收罗黑山军余党,共计数万人,有战马数千匹,联合匈奴与乌桓,共同抵御袁绍。经过数个月征战,袁氏军队已是疲惫不堪,强打起精神投入战斗,双方交战十几日,均付出惨重代价,谁也无法取胜,最后只能各自撤走。
尽管袁绍未能完全肃清冀州境内的农民军,但目的已基本达到,农民军余党已经难掀波澜了。
再来说说公孙瓒。
公孙瓒是幽州牧刘虞的部下,不过两人关系紧张,形同水火。刘虞是皇室成员,他不仅是朝廷委派的幽州牧,还遥领大司马之衔。在东汉末年,刘虞是最出色的政治家之一,在他的努力下,幽州成了乱世中的一块乐土。然而,乱世之中,兵权比官衔更重要,刘虞的地位不断遭到公孙瓒挑战。
当初公孙瓒在袁绍的怂恿下,出兵攻击韩馥,后击破黄巾军,大肆扩张实力,成为北方举足轻重的军阀。他不把顶头上司刘虞放在眼里,擅自任命几个部将为青州刺史、兖州刺史、冀州刺史。公孙瓒与袁绍在冀州、青州等地大打出手,却捞不到任何便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军队得不到充分的补给。
刘虞深知公孙瓒难以约束,便在粮饷补给上严格把关。这些年幽州经济大有好转,粮食储备较多,但刘虞拒绝向公孙瓒提供军粮。公孙瓒得不到粮食,恼羞成怒,索性纵容士兵对老百姓横征暴敛。
刘虞气得没办法,干脆把公孙瓒的恶行告到长安城皇帝那儿。
公孙瓒不甘示弱,也写了道奏折送到长安,状告刘虞故意克扣军饷。
这就是一场无聊的口水仗,皇帝早已成了凉州军阀的傀儡,朝廷威信全无,就算想出来主持公道,也有心无力,更没人当回事。
幽州政府的所在地是蓟城(今北京),这里是刘虞的大本营。公孙瓒在蓟城东南筑了一座小城,当作自己的大本营,与刘虞分庭抗礼。尽管两城相距不远,每当刘虞召公孙瓒前来开会,公孙瓒总是找借口不去,担心一入蓟城,会被刘虞解除武装、逮捕下狱。
两人关系已降至冰点,刘虞断定公孙瓒迟早会叛变。与其等着他叛变,不如先下手为强。
刘虞暗地里集结十万大军,出其不意地进攻公孙瓒的大本营。
从兵力上说,刘虞所调用的军队,要远远多过公孙瓒的驻军。这次战斗看上去毫无悬念,公孙瓒已经做好逃跑的打算——敌众我寡,不逃有生路吗?
为了掩人耳目,公孙瓒甚至另辟蹊径,想在城墙凿个洞,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但就在即将逃跑的前一刻,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刘虞的军队,这一看,就给他看到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刘虞的十万大军旌旗猎猎,场面吓人,可公孙瓒作为行家里手,立刻就看出这支军队没有章法,明显缺乏军事训练。八成是刘虞为了对付公孙瓒,临时拼凑起这么支军队,多数人估计是从平民百姓中招募来的,根本不懂战法。再看阵形,松松垮垮,歪歪扭扭,毫无纪律可言。
俗话说:慈不带兵。
正因为刘虞过于仁慈,军队纪律十分松懈,没有严明纪律的军队,哪来的战斗力呢?
刘虞还发布一条命令:“不要多杀无辜,只杀公孙瓒一人。”并强调严禁放火,以免烧了平民的房屋。倘若这是一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作风严明的军队,秋毫无犯堪称正义之师,势必战斗力不可小视。但刘虞的军队本就松松垮垮,又规定不能做这不能做那,军队需要的狼性没被激发出来,反倒成了负担。
论打仗,刘虞是外行,公孙瓒才是高手。
你刘虞仁慈不放火,我公孙瓒可要放了。等到风向有利于自己时,公孙瓒派数百名壮士溜出城外,纵火焚烧刘虞兵营。这一把火,在风势的作用下,迅速蔓延开,刘虞兵营大乱。公孙瓒趁机引兵出战,大破刘虞。
刘虞怎么也没想到,十万大军居然轻而易举地被击破了。他心灰意冷地回到蓟城,岂料公孙瓒得势不饶人,已杀到蓟城之下。
蓟城内已是风声鹤唳,刘虞不敢恋战,拖着一帮官员,撤往居庸。很快,公孙瓒的追兵又到,猛攻三天。这一战,刘虞彻底输了,他与家人统统沦为阶下之囚。公孙瓒得意扬扬地把刘虞押回蓟城,此时的幽州,完全是他的地盘了。
刘虞与公孙瓒大战时,远在长安城的朝廷还未得悉消息。
朝廷对刘虞寄予厚望,因为在众诸侯中,他最忠于皇室。这时朝廷由李傕等一帮人把持,这些凉州将领的魄力与才能都与董卓不能相比,因而希望刘虞能凭借巨大的威望节制关东诸将。朝廷派特使段训抵达幽州,打算授予刘虞掌管关东六州的特权。
岂料段训到了蓟城,惊讶地发现刘虞竟成了阶下囚。
段训的到来,正好给公孙瓒借刀杀人的机会。
他在朝廷特使面前大肆攻击刘虞,称他与袁绍勾结,密谋当皇帝。袁绍想立刘虞为皇帝,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虽然刘虞态度明确,坚决拒绝,但公孙瓒才不管这些,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逼迫段训以朝廷特使的身份,监斩刘虞。
段训本是前来为刘虞加官进爵的,哪里想到最后竟成了监斩官。
幽州牧刘虞就这样惨死在公孙瓒手中。
刘虞任幽州牧期间,政绩卓著,深得士人百姓的拥戴,是少有的好官。可惜的是,他长于行政,拙于军事,在乱世中终究无法保全自己,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刘虞之死,对朝廷乃是一大损失。朝廷借助刘虞以削平地方军阀的努力泡汤,在州一级的大员里,再没有像刘虞这样忠于朝廷的人了。
杀了刘虞后,公孙瓒据夺幽州,表面上看是春风得意,事实上,这也是他由盛而衰的开始。